謝氏驚叫了一聲。


    李嬤嬤連忙道:“哥兒現下還好,昏厥過去了,正等著藥呢……”


    謝氏見他胸口小手上全是血,胸口幾乎沒有起伏,一時竟然不敢碰他。


    李鬆懷怕她現下就要帶走潛哥兒,連忙道:“明夫人,實在是抱歉,生了這樣的事情,誰也不想,我們家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隻是現下珠娘不好了,哥兒也不便移動,還請您寬容些時候,叫潛哥兒在此歇息看診,安好著出李府的門。”


    他這話講的太客氣了,謝氏都找不著錯處,心裏又發慌,隻顧著潛哥兒了,忽然想到什麽,又道:“且叫我府上的姑娘出去,這樣血腥,嚇著姐兒了。”


    明月白著臉搖搖頭,“舅母,讓我看著吧,我走了等得心焦。”


    謝氏猶豫一會,應了,又看著潛哥兒,見他像死了一般無聲無息地躺在李嬤嬤的懷裏,不由眼眶一紅,又打起精神來盤問。


    李嬤嬤把方才講的俱都如實交代了。


    謝氏內宅夫人,明府叫她整治得清清白白,這些陰私卻也沒少見,便道:“若是楊姐姐食了,肚裏怕是不得好……”


    李鬆懷黑著臉點頭,氣勢冷峻,“我會徹查此事,給珠娘和明家一個交代。”


    現下去下人去熬藥了,估摸得個把時辰,也不好在這院子裏苦等,李鬆懷吩咐人在花廳裏收拾出一個隔間,將母子二人安置進去了。


    潛哥兒瞧著安安靜靜,肉嘟嘟的小臉死白死白的,原本紅潤的唇瓣幾乎和臉白成一片,小小的身子在榻上,隻有微弱的起伏,一雙眼睛緊緊地閉著。


    明月看著害怕,時不時摸摸他的小手,捏捏他還帶著血漬的指尖,輕聲叫他,他無聲無息一句也不應,也不害羞地垂著臉了。


    明月想起他方才吐血的畫麵,心中驚惶極了。


    謝氏同李鬆懷出去了,兩人低聲商量了一會,謝氏便進來了。


    明月聽著外邊,李鬆懷很快揪出幾個下人,提到別處審問去了。


    謝氏坐在榻邊給潛哥兒蓋了蓋被角,紅著眼眶低聲念起經來了。


    明月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潛哥兒睡夢中都皺著小眉頭,額上生了汗,她一點一點的擦了。


    院裏很快又來了幾個大夫,一齊看診了,討論了半天,都覺著還是等著先前那爐藥,先看看效果。


    一個大夫捋著自個的胡子,道:“按說食了桃肉不該這樣嚴重,還是其中藥效衝突了……”


    謝氏已經叫人去府上要了潛哥兒平日裏養身子的藥方,還叫把該下職的大老爺也叫來。


    待到天邊微微暗淡的時候,李夫人已經緩過來了,從內間出來,青著唇瓣守在潛哥兒榻邊,不住地探他的呼吸,有時微弱了,她就立刻臉色發白伏在潛哥兒的胸口。


    明月的心情焦灼,臉上木木的,隻是不停地望著半合的房門,掐著自己的手心。


    明月自己出身不好,打小沒爹沒娘,她長大長得辛苦。就是太辛苦了,以己度人,便格外疼愛潛哥兒,希望他平安和順。


    但是潛哥兒若是都不能長大,那就太殘忍了。


    明月光是想想便覺得胃裏沉甸甸的,像是捂著塊冰塊,手心裏直發汗。


    李夫人臉色慘白,時不時拍拍潛哥兒的肩膀,探他的呼吸,叫他乖兒,你出出聲。


    謝氏看不得這樣的場麵,呼了一口氣出去了。


    明月還守在這,她眼睛也發酸,隻定定得瞧著,看顧著潛哥兒,也看顧著李夫人。


    天很快就黑了,明月覺著這一日過得太快了,那藥怎麽現在都沒煎好。


    李嬤嬤守了許久,出去了,很快李鬆懷進來了。


    他一言不發地握著李夫人的手,隨意拖了個椅子來,同她一齊守著。


    過了有半個時辰,下了職的明正謙匆匆趕來,帽子都還提在手裏,先進了廂房,朝李鬆懷拱拱手,“大人安。”


    李鬆懷也起身扶他,“不必在乎這些虛禮了。”


    明正謙草草幾句閑話,便立刻走到榻邊,見潛哥兒仿佛已經去了的模樣就驚叫了一聲,接著俯身,撥了撥潛哥兒垂著軟肉的臉頰,指尖冰涼得很,“天爺啊,哥兒,哥兒,應個聲啊……”


    潛哥兒閉著眼睛沒反應。


    明正謙提著帽子疾步走到謝氏身邊,“怎麽就這樣了?早間出門還好好的呢。”


    謝氏坐在角落裏,見他來了就紅眼睛,低聲道:“誤食了不好的物件,方才還吐血呢,現下未吐了,也醒不過來,大夫瞧了也不講好……”


    明正謙一時不出聲,不住地摸著自己的胡子,突然一拍手道:“趙侯,趙侯打來了蘇州起,搜羅不曉得多少大夫,來,拿紙筆來,寫個帖子求他救命了……”


    李鬆懷立刻找人拿了紙筆,明正謙伏在小案上寫了,明月見他氣喘籲籲,立刻到了茶水給他喝,這樣急匆匆趕來,氣差點都喘不上了。


    寫了帖子,李鬆懷找人送去了趙侯的院子。


    明正謙撿了個花凳坐下,屋裏安靜極了,氣氛幾乎凝結,都圍著榻上的潛哥兒,明月歪了歪僵硬的脖子,這才發現外邊的天都暗了。


    丫鬟連忙出去撿了幾個舒服的玫瑰椅,明正謙坐在邊上,幾人幾乎把這屋裏坐滿了。


    謝氏還叫下人把她上次那串佛珠都拿來了,閉著眼睛無聲地轉著。


    屋裏很快黑沉,沒人講話,氣氛幾乎凝固地能滴出水來,隻有李鬆懷時不時低聲叫人去瞧瞧藥。


    明月肚子餓的發空,她一點也察覺不到,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丫鬟已經輕手輕腳地給點了燈。


    藥熬好的時候,已經是戌時了,丫鬟端著托盤進來,屋裏的人接二連三都站起來了,圍著看潛哥兒喝藥。


    丫鬟拿了勺子喂不進去,李夫人急的直掐手心,便隻好強行灌進去了。


    潛哥兒勉強喝了,幾人都瞧著他的臉色,過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就嘔出一口血來。


    李夫人幾乎是尖叫了一聲,淒厲到刺激人的耳膜,“大夫!”


    大夫正守在塌邊,疾步從一旁拿了針,燭光都閃爍兩下,接著在潛哥兒身上紮了幾下,這才止住。


    明月攥著手心,呼吸都停了,死死地望著榻上。


    大夫擦了擦汗,連忙道:“怕是不好,那藥材他克化不了,該都嘔出來的,現下就隻有血,精氣神都吐沒了,得拿藥材吊著……”


    李夫人身子一軟,眼淚直掉,喃喃道:“這要如何是好,這不行啊,不能這樣啊,他這樣小,大夫,你可憐可憐哥兒,沒過上幾天好日子,才這麽高呢,你救救他……”


    李鬆懷摟著她,不住地拍她的背,低聲道:“聽大夫的,咱拿藥材先吊著,你也不能激動!”


    李夫人聽不進去,氣都喘不上來,沒一會就厥過去了,叫大夫紮了安神的針,送到隔間裏休息了。


    謝氏慌的不曉得該講什麽,“老夫人,老夫人那個大夫醫術很好的,不是年前回蘇州了嗎,還在不在啊,這得找來看看啊……”


    明正謙冷靜道:“六月不到就走了,回京城了……趙侯夫人府上有消息了嗎?”


    丫鬟們都跟著哭,這會抹了眼淚連忙出去問,進來就道沒消息。


    明月渾身發涼,腦子裏空空的。


    李鬆懷叫人去庫房拿了兩隻百年老參,切了叫潛哥兒含著。


    屋裏氣氛沉悶,隻有燭火時不時閃爍一下。


    大夫叫每隔半個時辰便喂一次藥,就看這一夜如何了,嘔出來便是好的。


    李鬆懷叫人拿了銀子酬謝大夫,低聲道:“辛苦了,且去備好的院裏喝些安神湯,若是後頭再有事,便去叫了。”


    大夫點點頭,歎口氣,拿著銀子便走了。


    明正謙拍了拍謝氏的肩膀,安慰了幾句,又眼見天黑了,今個還有的熬,低聲問道:“家裏幾個姐兒呢,送回去沒……”


    謝氏點頭,又想起什麽,看向一旁臉色煞白的明月,強笑道:“叫人送你回去吧,何苦在這熬著……”


    明月抿著唇,紅著眼睛搖搖頭。


    謝氏還想再講什麽,明正謙低聲道:“三弟那裏……叫人去傳信吧,萬一……好歹見一麵。”


    謝氏擦了一下眼淚,點點頭。


    明月捏著自己的手指,覺得嘴裏泛苦,好半晌才道:“不要,舅母,不要傳信,潛哥兒還有救呢。”


    明月控製不住表情地像個孩子一樣癟了癟嘴,又很快克製了,哀求道:“他還有救呢,他這麽小,救救他吧……”


    謝氏紅著眼睛,哽咽道:“好孩子,沒事的,叫你三舅母來瞧瞧而已。”


    明月覺得喉嚨好堵,眼眶發酸,難受壞了。


    趙侯府上的人很快就來了,帶來一個老大夫,頭發全白,看著年紀很大了。


    他顫顫巍巍地跑進來,叫李嬤嬤拖著到了榻前。


    老大夫查看潛哥兒的臉色,掰開他的眼皮看,又皺著眉號脈。


    好半晌,他長長地嘶了一聲,引得屋裏的人都朝他看去。


    老大夫便道:“老身看不好,術業有專攻,倒是有個老友精通此道,專門調養身子的。”


    李鬆懷連忙道:“多謝這位先生,不曉得那位老先生現下何處?”


    老大夫也不耽誤,直道:“像是,到安山看義診去了……”


    屋裏一靜,明正謙立刻道:“我現下去衙裏拿牌子,開了城門,去安山上尋一尋。”


    謝氏幾乎原地打轉,反應過來又攔道:“不必不必,乘風是不是還在府上嗎,拿他的腰牌去……”


    一個丫鬟連聲應了,去前院找人了。


    過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謝琅玉就來了,他身上有點酒氣,來得很快,身後是趙全福等人,還攜了一個老先生。


    先前那個大夫一見這個老先生,驚了一下,“竟來的這樣快?”


    老先生喘著氣,叫趙全福拖著來的,“我就在這府上呢……”


    沒有多問,連忙便坐下看診了。


    謝琅玉沒講話,明正謙低聲問了幾句,謝琅玉講是找了這個大夫來給人調養身子的,今個正巧帶在身邊了。


    明正謙於是也不多問,拍拍謝琅玉的手臂。


    幾人都低聲寒暄了幾句,便都緊張地望著老大夫看診。


    謝琅玉在屋裏掃了一眼,隨意撿了個椅子坐下了。


    明月擠不進榻邊,便安靜地望著,臉色煞白煞白的,瞧著很狼狽。謝琅玉看了一眼,手指在膝蓋上點了點,沒講話。


    好一會,這個大夫又開了個新方子,連忙叫人去煎藥了。


    李鬆懷小心問道:“先生,您瞧著什麽情況?”


    老先生收拾著箱子,想了想才道:“小公子還是太小了,大人都不懼此藥,他這般倒是難熬了,且記得嘴裏的參不能停,藥擱半個時辰就喂一次,就看這一夜了。


    李鬆懷點了點頭,鄭重道:“您辛苦了,且去旁的院裏歇歇腳。”


    老大夫拱拱手,施施然便去了。


    屋裏一時安靜極了,蠟燭炸了幾下,幾人都麵露疲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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