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心裏過意不去,想也曉得自己給家裏添麻煩了,正要張口講話,謝氏就歎了口氣,道:“你……真是沒想到。”


    明月垂著臉,扶著謝氏走路,不好意思講話了,好半天才道:“舅母,我給你添麻煩了,是我的錯。”


    謝氏搖搖頭,看著前邊領路打燈的丫鬟,道:“原本,那趙侯夫人還挺中意你的,她家中的長子,如今雖不良於行,氣度卻是不差的,本來想著還算高攀了呢,現下也不曉得如何回她了……”


    京城侯府,若是真結親了,雖說男方不良於行,卻也一表人才,更何況明月無父無母,舅家也沒什麽有權職的人物,確確實實算是高攀了。


    明月倒是沒想到還有這一遭,她對什麽趙侯長子也沒興趣,隻順嘴問了一句,“聽說他是這幾日才來的,現下都要年關了,他來做什麽呀?”


    謝氏也覺著怪得很,同明月慢悠悠地在鵝卵石路上走,邊道:“同宮裏的人一齊來的,不曉得來做什麽,興許是來透氣的吧。”


    明月格外敏銳,一下就想到了謝歡,還有上次趙侯夫人不聲不響地就原諒了謝歡的事情,這人不會同謝歡有關係吧?


    明月仔細想了也想不出聯係,隻是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謝歡的痛處不好抓,明月已經預備等會再叫人去探聽探聽消息了。


    明月想起方才聽到的,鍾家是因為鹽務的事情惹了禍事,不由道:“是表哥去辦的嗎?”


    謝琅玉來江南就是為了鹽務的事情,明月也聽他提起過有人要摘帽子了,倒是沒過細問。


    謝氏講不是的,“乘風該是不負責這個的,可能去了旁家,我看是趙侯在領著人清理院子,蘇州這幾日倒是要不太平了,不曉得還有哪家也這般了……”


    兩人邊講話便走到園子裏,正巧就撞見了明正謙,他背著手,身後跟著幾個下人,往園子裏來了。


    兩撥人撞見了,謝氏奇道:“什麽時辰了,你還出來閑逛……”


    明正謙歎了口氣,“我得出外職,今個外頭有人抄家,我得跟著守著,就不回府了。”


    明月想起鍾家的事情,連忙抓著空子問了幾句,“他們家日後,該是如何狀況……”


    明正謙也不訓斥她問這些事情,摸著胡子想了想,撿著能講的講了,“家中財產幾乎都拖走了,倒是沒傷著人,你別操心,人家早就有謀算的,自家的子女俱都做好了打算……該是有人提前透氣過的,這倒是沒想到的。”


    明月連連點頭,心這才放下了一些,道:“舅舅注意身子,別累著了。”


    明正謙和藹地點點頭,明月不曉得他有沒有聽聞自己同謝琅玉的事情,一時也不好講話,好在謝氏要陪著明正謙往府外去,幾人又閑話幾句,明月便目送二人離開了。


    待兩人都離去了,明月重重地呼氣,步子都拖遝了。


    明月帶著翡翠到了老夫人的院子外邊,捏著手在門口張望,老夫人的院門沒關,裏頭像是點著燈籠,影影綽綽見不到有人走動。


    明月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家中姐妹難免打架,她打小生得就比幾個妹妹高挑,橫起來連明祁都挨過她一下。


    有一次同明嬌拌嘴,一不高興,還搞連坐,把兩個妹妹都打哭了,她自個也跟著哭起來,妹妹們叫丫鬟抱走找娘親去了,明月害怕,也不敢回院子,小小一個人,就在老夫人的院子外頭打轉,走到腿都軟了也不敢進去,怕挨罵。


    到了用膳的時候,老夫人久等她不至,著急了,遣人出來找,竟然沒找著,這下家裏人也都出來找,天微微黑了才找著,明月太累了,擱院子的假山裏睡著了。


    老夫人找著她了,一邊打她一邊哭,還以為她被拍花子騙走了。


    明月想到這笑了笑,眼睛都紅了,又歎了口氣,仰頭看了看天色,烏雲籠罩,也瞧不見月亮,院子外頭霧蒙蒙的。


    明月幾次鼓起勇氣想要進去,手都發麻,心裏怯的慌,不住地往裏頭看。


    翡翠見她這樣,嘴唇都白了,不由心疼道:“要不咱們明日再來。”


    明月捏著手裏的手爐,道:“本來就是我錯了,我還拿喬不成?明個來算什麽呀,就該今個來的。”


    不能逃避,明月打小就曉得的道理,不管什麽事情,沒有能夠逃避的,到了最後總是要麵對,逃避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更何況裏頭是教養她的外祖母,又不是豺狼虎豹。


    明月呼了口氣,冷得都能看著自己呼出來的白霧,她輕輕推了半掩著的門,丫鬟守在門後,見了她連忙來照亮,明月衝她點點頭,行到廊下,掀了簾子,一口氣進了內室。


    簾子一掀開,暖光就透出來,內室裏點著蠟燭,床帳上蒙著一層暖黃的微光,老夫人帶著抹額,穿著厚實的小襖,靠在床頭假寐,李嬤嬤在坐在她腳邊給她捏腿。


    李嬤嬤見了明月,就輕手輕腳地起了身,明月連忙走過去坐下,接著李嬤嬤的職給老夫人按起腿來了。


    老夫人曉得她進來了,抬眼看了她一眼,就又閉上了眼睛。


    明月悄悄看著老夫人,老夫人閉著眼睛不言不語,就像是睡著了一樣。翡翠見狀,便小心翼翼地過來把明月的披風解了。


    屋裏靜悄悄的,明月給老夫人捏了腿,把被窩裏的湯婆子壓了壓,要給她蓋被子,老夫人掀了掀眼皮子,就道:“你還曉得回來啊……”


    明月笑了一下,輕輕哎了一聲,低著頭給老夫人把被子蓋好了,她坐在榻邊,半天不好意思抬頭,過了好一會才抬頭看著老夫人,“我擱外頭打轉呢,怕進來惹您生氣了。”


    老夫人冷哼了一聲,撐著手要坐起來,明月連忙起身遞了個腰枕過去,扶著她給她墊著了。


    老夫人舒服地坐著,默不作聲地看她一會,道:“怎麽,你還怨起我來了?”


    明月笑了笑,也看著老夫人,給老夫人揉著手臂,道:“您淨講瞎話,我怕您怨我呢……是我不對。”


    老夫人伸手哼哼兩聲,“……你是我養大的,我哪裏又會怨你,我能怨你嗎?你做了什麽我都要原諒你的,要給你做打算,給你謀後路,我活該辛苦的……”


    明月一下就紅著眼睛,慢慢鑽到她的懷裏了。


    老夫人像抱小孩一樣抱著明月,想像小時候一樣把她抱著晃悠,可老夫人的手臂一點肉也沒有,瘦巴巴的,摟著明月使了使勁,卻抱不起來了,老夫人的眼眶也紅了,還笑道:“我的姑娘這麽大了,長得又高又俊,小時候還沒我一個胳膊長……我老了,抱不動了……”


    明月把臉貼在老夫人懷裏,被老夫人摟著肩膀,靠著她瘦骨嶙峋的身子,聞著她身上膏藥的香味,把眼淚憋回去了,依賴道:“您不老,您年輕著呢,您就著這樣抱著我,日後還要抱好久好久。”


    老夫人輕輕拍著她的背,臉上的皺紋都深的像是刻上去的,“抱不了啦,日後可怎麽辦,跑到那麽遠的位處,外祖母想見你都見不到啦……”


    明月悄悄把眼淚擦了,輕聲道:“我帶著您一齊去……”


    明月甕聲甕氣道:“我對不起您,也對不起,對不起母親……對不起她辛苦生我一場,白生我了。”


    老夫人摸她的臉,柔聲道:“不講這樣的話,我那都是氣話,千萬不能這樣想,都是我的寶,都是我帶大的……你母親,當年生了你,還害怕呢,怕你怪她,沒給你一個好出身,怕你日後埋怨她呢,好孩子……”


    明月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話,心裏發軟,整個人都軟了,眼淚像是關不住了,她又強行忍回去了,啞著嗓子道:“我怎麽會怪她,我心疼她都來不及,我哪裏會怪她,我生怕辜負她了……”


    老夫人突然把明月抱得緊緊的,含淚道:“不辜負!你要有個好前程,要叫所有人都羨慕你的好前程,這才是對得起你母親!什麽辜負不辜負的,不許講這樣沒誌氣的話!”


    老夫人給自己擦了擦眼淚,還摟著明月,“你那個父親,是個喪盡天良的狗東西,毫無良知,毫無人性……你日後要叫他後悔,要叫他腸子都悔青了……”


    見老夫人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明月連忙仰著頭看著她,給她擦了擦眼淚,“您不急,我都聽著呢。”


    老夫人像個孩子一樣任由她擦,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哭道:“當年,他家中落魄了……跑到蘇州來避難,我真是後悔啊,我,你外祖父老眼昏花,見他有一副美姿儀,把他接到府中接濟,這才害了我的佳姐兒……當年他一走就沒個音信,佳姐兒卻大了肚子,我簡直要急死了,整日想著,這要怎麽辦呐,這可怎麽辦呐……又不敢叫你外祖父曉得,怕是佳姐兒要沒命……後來寫了信來,講不能娶佳姐兒……”


    老夫人眼睛都哭紅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佳姐兒忍不下這口氣啊,我的佳姐兒不願意,他還寫信來,日日都寫……這賤人,佳姐兒走後他倒是撒手不管了,喪盡天良的東西,狗賊王八羔子,全家五服死絕……”


    老夫人心裏憋著話,像是憋了十幾年了,山洪一樣地泄出來。


    明月忍著淚給老夫人拍背順氣,又坐起來把老夫人抱在懷裏了。


    明月心裏難受的要命,想起自個昨日那一遭,老夫人該有多難過,明月把老夫人摟著,顫聲道:“外祖母,是我不懂事了……”


    老夫人哭了許久,一股子鬱氣都哭出來了,明月不住地給她順背,她臉色倒是好了許多。


    明月最後鞋都蹬掉了,同老夫人一齊靠在床頭,聽老夫人講明佳以前的事情。


    老夫人眼睛還紅著,臉上帶著笑,“她打小就膽子大,肯跟你外祖父嗆聲,那時我婆母都不是她的對手,我那時候十分失意,屋裏屋外都不順心,她打小就孝順,還反過來照顧我……”


    明月陪著聽著,適時地迎合幾聲,老夫人有時又講得哭起來,道:“那人來了,家裏幾個庶出的女郎都上趕著貼,他就瞧上佳姐兒了,那副好樣子,誰想過內裏是個中山狼!”


    老夫人還要邊哭邊罵道:“小賤人!一輩子斷子絕孫!喝水都嗆死!”


    明月給她擦眼淚,心裏難受極了,陪著直直講到了午夜。


    老夫人有時都要睡著了,又突然起身握著明月的手,含著淚笑道:“我的兒,你日後要好好的,要過得比誰都好,要讓那些看笑話的全都嫉妒地咬牙切齒,抓心撓肺!”


    明月不管她講什麽,都重重地點頭應下來。


    直直到了午時,老夫人終於疲憊地睡去了,明月腫著眼睛守在邊上,蠟燭燒的隻有個底了,幾個丫鬟都去偏房睡覺了。


    明月揉了揉脖子,給老夫人按好被子,心情意外的平靜。


    明月也沒洗漱,她太過疲憊,脫了外袍,自櫃子裏撿了被褥出來,蜷縮在老夫人腳邊睡著了。


    第二日一早,明月輕手輕腳地給老夫人換了湯婆子,摸著被窩裏暖洋洋的,這才起身回自個的院子了。


    今個日頭還不錯,明月洗漱過後神清氣爽,換了身衣裳,就想著著人去問問謝琅玉,也不曉得他傷口如何了,昨個睡得好不好。


    明月還叫翡翠在門房支了人,去趙府旁瞧瞧情況,橘如婚後頭一日,旁人是不好上門的,明月也隻得派人去瞧瞧,生怕橘如受委屈了。還有趙侯家的長子,這個倒是不好打探,隻得遣人去問問消息。


    明月心裏亂的很,也看不進去賬本,坐在爐子邊上想事情。


    她的父親姓顧,當年拋棄了明佳,也拋棄了她,明月抿著唇,重重地呼了口氣,對於這個男人是誰,她心中原本就有猜想,現下同老夫人講的一對,也大概是合的上的。


    明月默不作聲地把爐子裏的炭火撥了撥,慢慢壓下心裏那股火。


    去長豐園打探的人還沒回來,兩個妹妹就都來了知春院,嘰嘰喳喳地白吃白喝來了。


    明月就在屋裏招待,幾人圍著爐子坐著,翡翠拿了兩個地瓜來爐子上烘著,明嬌圍著搓手,就要流口水了。


    明淑嗑著瓜子,還好奇呢,道:“實在是突然,長姐,你日後豈不是就要嫁去京城了,那咱們要如何聚到一齊?”明淑可舍不得了。


    明嬌卻有些得意,道:“我老早就看出來了,打從看花燈的時候,表哥除了長姐便目中無人了……我可不要分開,我日後也得嫁到京城裏去……”


    明嬌講得那叫一個有把握,仿佛自個想嫁到哪就能嫁到哪一樣,叫明月揪了一下臉。


    兩人又要講謝琅玉,弄得明月都不好意思了,掰了地瓜一人一半,堵住她們的嘴。


    三人圍著一齊搓手的時候,謝氏使人來傳消息了。


    婆子急急忙忙地來,身上都冒熱氣。


    明月連忙叫婆子就近暖暖手腳,“外頭這麽冷,麻煩嬤嬤來一趟了,怎麽這樣急?”


    婆子緩了口氣,這才道:“倒是一樁急事,像是謝公子出事了,受傷了……夫人現下帶著人去照看了,還不曉得是甚狀況,講蘇州城裏亂著,好多人家都抄了,叫奴婢來囑咐姑娘們,莫要出門了。”


    明月撥著炭火的手就不動了,謝琅玉出事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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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受傷


    明月一下就慌了, 受傷了?傷到哪了?她叫明嬌推了幾下才回神。


    明月把火鉗放在炭盆裏,又心慌意亂地撥了兩下,麵上還是鎮靜地問道:“你仔細講講, 他在哪啊,他出什麽事了?他怎麽受傷了啊?怎麽,怎麽就急著叫舅母去照料了?很嚴重嗎?”


    那婆子曉得的也不多, 隻道:“謝公子像是同大老爺在一齊呢, 大夫人走得匆忙,倒沒多講什麽?隻叫你帶著幾個姑娘守著府上呢。”


    怎麽又同大舅舅扯上關係了,明月是真糊塗了,直起身子問道:“大舅舅呢, 大舅舅沒事吧?”


    明嬌也緊張起來,地瓜都不吃了,道:“我爹該是跟著抓人去了,難不成是這中間出差錯了。”


    婆子隻道不曉得,明月心都揪起來了,她看著炭火道:“那,那他們現下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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