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的船隊遠的見不著頭尾, 明月現下在最大的一艘船上,裏邊的艙房比起地上的也不差什麽,前後通暢,這會下人們進來把屋裏的簾子打起來,窗戶推開, 艙房裏一下就亮堂了, 外頭的風吹進來, 還帶著股水汽。


    丫鬟們依舊輕手輕腳地擦拭桌椅了, 翡翠把帳子打起來了,見明月還在發呆呢,不由催促道:“姑娘,可得快一些了。”


    翡翠說得急,明月便穿了鞋,好笑道:“這天色,早著呢。”


    翡翠不搭理她,先找了小襖給她穿了。白日裏還有些忙,且離夜裏還有好幾個時辰,待收拾好了再換上喜服,免得碰髒亂了。


    明月在鏡子前穿小襖,她還有個把月就又要長一歲了,整個人像是張開了一般,個子高挑了許多,烏發雪膚,眉眼秀美,嘴唇有肉,泛著自然的紅暈,笑起來叫人挪不開眼,謝家的那些族妹都不好意思同她講話。


    待明月把外裳穿了,外邊的雲竹這才推了門進來,身後還跟著幾個小丫鬟。


    雲竹笑道:“姑娘,待會咱們上了岸,便直直去家裏行禮了,您瞧瞧,有什麽要放在身邊的,現下點出來,剩下的奴婢給您收起來,過後隨著您的物件一齊送進去。”


    明月左右瞧了瞧,也不曉得留什麽,便道:“這麽早就開始收東西?”


    謝嬤嬤也提著了食盒進來了,正好聽到了,笑眯眯道:“可不早了,船上的東西現下都要規整好,姑娘家裏陪著送嫁的人,現下不得安置到一艘船上嗎?忙著便也要到時候了,這些零碎的事情,早早的做了才好……”


    明月點點頭,在窗戶邊往遠處望了望,道:“瞧著這麽近了,中午就能到了吧?”


    遠遠地已經能瞧見京城的渡口了。


    謝嬤嬤把食盒擺出來,一旁的翡翠連忙搭手,謝嬤嬤就空出手來,解釋道:“可不能中午到,多不吉利,這都是算好了的,路上故意走慢的,等到現下三爺的身子好了才靠岸的,不差這一會,咱們就慢慢地開,船到岸邊的時候正好是吉時,三爺就在那等著姑娘呢,把姑娘接回去了,拜堂的時候都是然算好的。”


    謝琅玉的身子好不好,明月這一路上慢慢也覺出味來了,京城裏的形勢多半確實不好,謝琅玉怕是也真受了傷,下不來床,不過並不危急性命,謝嬤嬤當日該是故意誇大了講的。


    明月反應過來以後,先是重重地鬆了口氣,京城裏的形勢都不管了,人沒事就好,旁的都日後再論。也猜到這試探的主意怕是大謝氏授意的,謝嬤嬤也是聽命行事。


    明月想起謝琅玉就有些緊張了,這幾個月養著,他該是好了的,明月呼了口氣,坐著吃早膳了。


    天氣熱了,明月雖然不苦夏,但是食欲也消退了許多,今個幾道爽口的小菜,倒是多吃了些粥,明月笑道:“真好,原先還不想帶廚子呢,誰知道我還沒到京城,便想起蘇州的味道了。”


    屋裏幾人都笑了,叫她多吃一些,明月用了膳食,屋裏的人輕手輕腳地都退出去了,便隻留下明月打蘇州帶了的人,秋雁把桌上收拾了,明月便坐到梳妝台前,預備換裝試最後一次了。


    明月手心裏都出汗了,臉上還是笑著的,道:“好快啊,剛開始上船的時候,我還覺著度日如年,又想快些來,又想慢一些來。”


    翡翠給她順著頭發,笑道:“這都要兩個月了,哪裏快呀。”


    明月猶豫一會,小聲道:“我就是有些想蘇州了,還沒離開過這樣久呢。”


    想明家的人了,也想自己那個小小的院子。


    翡翠感歎道:“奴婢也想,不過咱們得往前看,往前走才是,哪有往回去的道理?”


    明月覺著有道理,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又道:“梳起來吧。”


    長長的烏發,像綢緞一樣順在手裏,額發梳起,長發一點一點地盤成婦人的發式,帶上小釵,插上步搖,佩上頭冠。


    明月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眉眼如畫,烏發如雲,真真是一個新人。


    明月生得白,臉上也不用打粉,雲竹進來給她上妝,描了眉毛,點了唇脂。


    正好明嬌來了,她在船上無人管束,先前明月還講她兩句,她也不怕,如今日日睡到日上三竿起,醒了便拉著船上的小娘子們打牌,好幾次輸的身上一文錢都沒有,要叫明月悄悄接濟,總之日子逍遙快活地很。


    翡翠見頭冠沒出什麽差錯,便又取了下來,仔細收好了,明月覺著頭上一輕,便轉頭看著明嬌,好笑道:“你今個倒是起得早。”


    明嬌端了盤果子,要坐到明月的榻上吃,明月連忙道:“坐到椅子上去,吃得榻上都是點心渣。”


    明嬌便隨意地找了個玫瑰椅坐著了,道:“日後都不會睡了,長姐你真講究。”


    “我琢磨著還有半日才到呢,咱們還差個人,長姐一齊來打牌吧。”


    這討人嫌的,還打上癮了。明月心想,她們這一路上,為了顧著謝琅玉的身子,船走得慢,現下算算,舅母把府上打理好了,差不多也要趕上來了,且叫明嬌再放縱兩日,自然有人收拾她的。


    明月還勸了勸,道:“你這幾日輕狂,當心舅母來收拾你。”


    明嬌擺擺手,又去求翡翠,拉著人要一齊打牌去。


    到了午時,岸邊的碼頭估摸著半個時辰就能到了,幾艘大船開始人員流動,明家來送嫁的,原先有調整到後邊船上的,現下都挪到了頭一艘船上,明月的嫁妝,謝家的聘禮,俱都順著往下堆,以便一會上岸了不會手忙腳亂。


    眼見要到了,仿佛都能瞧見岸邊迎親的隊伍了,船上的下人們來來往往沒一個閑著的,物件都搬了收揀起來,明月瞧著,心裏漸漸焦灼起來了,坐也坐不住,睡也睡不著,索性去了甲板上。


    明嬌使人支了帷幕,小案上擺了好幾個冰盆,十分享受,邊上伴著幾個謝家旁支的族妹,見了明月俱都不好意思,口中喚著姐姐。


    明月也不好意思,笑著應了。這些人她大概認了臉,都並不熟悉,倒是明嬌同她們打得火熱,整日膩歪在一齊。


    明嬌咋咋呼呼地叫她打牌,明月還真陪她打了一把,打得隨意,叫水上的風吹著,心裏卻放鬆了許多。


    到了申時,船上的人聚在一起吃膳,吃得也隨意,明月也沒胃口,心裏像是叫一隻小手拽住了,勉強吃了一些墊墊胃了。


    用了膳,明月換了喜服,上了妝,大船在申時靠岸了。


    明月蓋著蓋頭,坐在榻上,手裏握著個小桃子,緊張地捏著手指。


    感受到大船重重地蕩了幾下,接著慢慢平穩了,岸邊靜了一會,忽地劈裏啪啦一陣爆竹響,不曉得點了多少,耳朵裏什麽都聽不到了,接著一下嘈雜起來,明月什麽都聽不到,迷迷糊糊地被翡翠領著往外走。


    感覺到出了艙房,外邊的聲音一下湧入耳朵裏,像是有許多百姓都湧在岸邊看了,叫著謝家有喜了之類的,沒一會,有人站在高處撒喜錢喜糖,百姓們沸騰起來,笑著推著撿喜錢喜糖,明月一下就被這些鋪天蓋地地京城口音包圍了。


    明月挺直了脊背,腦袋一下也不偏,就怕叫人看到失禮,模糊地能透過眼前的紅綢,看到岸邊密密麻麻都是人。


    明月在心裏呼了好幾口長氣,緊張的差點走錯腳。翡翠連忙扶著她,手心都出汗了,明月摸到了,悄悄笑了笑,倒是沒那麽緊張了。


    到了船邊,搭好了梯子,現下便由謝嬤嬤扶著明月另一邊,把她扶上了岸,岸邊已經被侍衛肅清了一片地方,長長的迎親隊伍就停在這。


    明月剛站穩,便聽見翡翠小聲道:“姑娘,謝郎君來了!”


    明月心裏一顫,微微抬了抬頭,前邊是侍衛攔出一條大道,最前方是一個高大的男人騎著馬,這馬像是有些焦躁,很想離開這裏,男人提了提韁繩,它就踢了踢腿,安分下來了。


    明月的步子頓了頓,一直盯著他,就這麽隔著蓋頭,明月都能認出他來,隻是瞧不出他是什麽表情。


    明月沒能看多久,一旁就有人念起了述婚詩——羣祥既集。二族交歡。敬茲新姻。六禮不愆。羔雁總備。


    玉帛戔戔。君子將事。威儀孔閑。猗兮容兮。穆矣其言。


    明月聽著,邊被謝嬤嬤扶著上了花轎。


    一旁有個穿袍子的小黃門,長得格外喜氣,笑道:“新娘起轎嘍——”


    明月坐好了,轎子就叫人穩穩地抬起來了。


    從渡口到西城謝府,嫁妝同謝氏的聘禮,長長地看不見頭尾,一路都有百姓跟著圍觀撿喜糖,明月的耳朵就沒清靜過,走了快一個時辰,日頭已經垂在天邊了,終於到了謝府。


    謝府門戶大開,來賓們圍在門前等候,遠遠見花轎來了便開始躁動。


    明月在轎子裏踮了踮腳,手裏的桃子都捏出水了,她趕緊鬆了手,手指蜷了蜷,也沒位處擦,車簾已經叫人掀開了。


    明月閉了閉眼睛,模模糊糊看到有人彎腰探進來了,低聲道:“來。”


    明月心裏一動,把手遞給他,謝琅玉牽住了她,握著她黏膩的手心,握得更緊了一些,牽著她下了轎子。


    小黃門揚聲道:“新婦到——”


    謝琅玉牽著她站穩了,便鬆開了明月的手,明月手裏的桃子水也幹了,接著又被錢夫人塞了段紅綢,她另一隻手還握著那個軟塌塌的桃子,袖子就被一個‘出轎小娘’扯了扯,小女娃頂著畫的紅撲撲的小臉,大聲道:“新娘同我走——”


    明月笑了笑,跟著小女娃走了,另一邊還牽著謝琅玉,兩旁都是劈裏啪啦的爆竹聲,人們說笑的聲音,兩人就這樣一齊進了大門。


    沿路都有人在說笑講話,間或有些小童頑皮,大叫道:“新娘子來啦!”


    明月走了約莫兩刻鍾,一路上都有人圍著看,終於停住了,低頭看著腳下的福紋地毯,隱約猜到這是來到了正堂。


    正堂裏華貴,擺件無一不精巧,屋梁上掛著紅綢,紫檀桌椅擺了一整套,現下坐滿了人,都笑著看著堂裏站著的一對新人。


    一個聽著年紀很大的男子咳了一聲,屋裏就默契地安靜下來。


    明月猜這就是主婚人了,謝琅玉站在她身側,明月能看著他垂在身邊的手,罩著手臂的紅色的衣擺,他方才就用這隻手牽了自己,手心裏估計還有桃子水。


    明月東張西望像是被謝琅玉瞧見了,急著就聽見了謝琅玉輕聲道:“這是主婚人,叔伯父。”


    明月輕輕地嗯了一聲,忍不住笑了笑。


    謝叔伯摸了把胡子,看著正堂裏的兩人,他站在主位旁,沉聲道:“今逢佳日,新婦進門,乘風娶妻。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


    一旁的人都安靜地聽著,謝叔伯道:“見禮,奏樂!”


    伴著外邊的絲竹聲,謝叔伯道:“一拜天地——”


    明月牽著紅綢,拜了。


    謝叔伯又道:“二拜高堂——”


    明月轉了身,看到主位上隱隱約約做了個儀態端莊的婦人,一旁的位子是空的,擱了牌位。


    拜了過後,謝叔伯道:“夫妻對拜——”


    明月牽著紅綢,同謝琅玉一齊彎了腰,能看見他漂亮修長的手指,正握著紅綢的另一邊。


    一旁的小童連忙從臂上的小籃子裏抓了桂圓紅棗花生往外拋,邊上的人都笑起來,看著瓜果掉在新人身上。


    謝叔伯背著手道:“擺見公婆吧。”


    二人又對著高堂一拜,雲竹端了茶水,明月接了,便跪著給大謝氏敬茶,“請婆母喝茶。”


    大謝氏笑著喝了,道:“快起,願你們夫妻和睦,同舟共濟,日後美滿。”


    謝叔伯也不再麵色嚴肅,道:“點了龍鳳燭,迎新人入房吧。”


    前邊連忙來了兩個大丫鬟,折騰了許久,外邊天色已經微微暗淡了,兩個丫鬟舉著龍鳳燭,在兩旁的笑鬧聲中將新人送入了洞房。


    明月牽著紅綢,感覺後邊跟了一群人,走了許久仿佛還過了院子,後頭有人講很寬敞之類的話,這才到了婚房。


    明月被錢夫人扶著坐在了喜床上,床上推著紅棗桂圓之類的玩意,坐著不太舒服,眼前一片暈紅,模糊地瞧著兩邊站滿了人,高的矮的,擠滿了屋子,都看著二人。


    錢夫人穿著深色的福紋大袖衣,她算是全福之人,這事情也沒少做,就是少看到新人兩個都生得這樣好的,女郎漂亮婀娜,郎君高大俊美,她瞧著也高興,現下手裏拿著一柄秤杆,笑道:“夫妻坐床,日後和和美美,請郎君挑蓋頭。”


    邊上傳來一陣起哄聲,都要瞧瞧這個打京城來的新娘子美不美。


    謝琅玉接過了秤杆,明月透過紅綢,看著他走到自己身前,拿秤杆的一端,小心地挑起了眼前的紅布。


    明月垂著眼睛,眼前終於大亮,餘光瞧著好多人圍著站著,前邊是謝琅玉大紅的衣擺,有人在低聲講話,還有人笑道:“好漂亮的新娘子啊。”


    周圍的人圍著講吉祥話,不住地往明月臉上打量。


    明月不敢抬眼,不曉得謝琅玉是什麽表情,隻能看著他拿著秤杆的手背在身後,好像正垂頭看著他。


    倒是沒有鬧洞房的,怕是都顧忌著謝琅玉大病初愈,提也沒人提。


    謝琅玉很快被人拉著去前邊敬酒了,好些親眷留在了屋裏,陪著蘇州來的新婦。


    屋裏這麽多人,這麽多雙眼睛瞧著明月,還有人小聲講話,明月不動聲色地在屋裏看了一圈,一動也不動,臉上帶著和煦的笑。


    這屋子像是新修繕過的,比明月原來的屋子大了兩倍有餘,渺茫地掃了一眼,家居擺件樣樣精貴,京城偏向大氣華麗的風格,這修的也大氣雅致,偏偏還容了些蘇州的精致小巧。


    明月現下坐在拔步床上,兩旁的床帳都打起來了,係著漂亮的結,屋裏到處都是喜慶的顏色,還有股好聞的香味。


    明月身前圍了一圈陌生的夫人女郎,都穿著京城流行的服飾,笑著打量她,間或同同伴低聲講兩句話。


    一個穿青色福紋廣袖長袍,頭戴瑪瑙頭麵,瞧著三四十歲的女子坐的最近,她細細地看著明月的臉,笑道:“好俊的女郎啊,怪不得咱們乘風動了凡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明月萬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歸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歸緋並收藏明月萬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