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聽見他的聲音的時候,眼眶一熱,長長地鬆了口氣,連忙坐起來了。


    趙全福帶著人進來了,明月見他安然無恙,叫他趕緊去換衣裳。


    謝嬤嬤帶了一大批人來的,她坐在腳榻邊,摸了摸明月的手,臉色很不好看,對趙全福也沒有好態度,低聲道:“夫人本就才坐胎,合該好好養著的,萬事都不該驚擾,現下卻夜半被人驚醒,若是有個什麽好歹,誰擔得起責任!”


    趙全福連連應聲,一句多的都不講,明月撐起一個笑,道:“不怪老先生,且叫他去換衣裳吧。”


    謝嬤嬤也無意責怪趙全福,她方才已經曉得了其中內情,心裏已把那趙征武碎屍萬段了好幾遍,隻是現下不好處置,壓下不表罷了。


    等趙全福去換衣裳了,謝嬤嬤緊緊地握著明月的手,見她臉色不好,柔聲道:“夫人,您聽老奴一句,現下山上狀況不明,您不能上去……大夫人已然上山了,山上早已戒嚴,山腳的兵全調到上邊來了,山上多少人啊,若是有個好歹,您磕碰著了,老奴也不活了……”


    明月笑了笑,但是不太笑得出來,輕聲道:“好,我不急著去,我就想曉得三爺現下如何了,您給我講講,山上到底是什麽狀況,我心裏實在是難熬……”


    大謝氏是子時的時候得的消息,離現下已經過去了快兩個時辰了,大謝氏當時立刻便帶著人深夜上了山,現下都未歸,也沒消息傳回來,隻是底下的侍衛全部調到山上去了,估摸著事情是鬧得很大。


    謝嬤嬤給明月披了件外裳,握著她的手道:“三爺受傷了,傷的……怕是不輕,現下狀況不明,您一定得撐下去,您還得給三爺守著家呢……”


    明月勉強點了點頭,喉頭哽住了一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低頭擦了擦眼淚,忍著沒哭出來。


    謝嬤嬤想服侍她躺下歇息,明月搖搖頭,語氣帶著哭腔道:“他,他是不是不大好啊,我還是有些想去看他……我心裏太難受了……”


    謝嬤嬤也紅了眼睛,輕聲道:“咱們誰也不曉得,現下若是上山,山裏還有人埋伏著,那要如何是好?”


    謝嬤嬤好不容易把明月勸服了,要服侍她歇息,明月搖搖頭,抱著膝蓋哭道:“我睡不著的,且讓我坐著吧。”


    謝嬤嬤隻得同意,她帶了許多下人來,現下連忙去廚房熬湯,有的把屋裏的燈都點起來,熏上了安神的香料。


    屋裏的人多起來,明月給自己擦了眼淚,安靜地看著,心裏卻還是安定不下來,她這樣坐了一會,忽然叫翡翠把裝料子的箱籠都收拾出來。


    翡翠帶著兩個小丫鬟,連忙便去了,抬了三個檀木大箱子來。


    明月搬了個小凳,拿熱帕子擦了手,一件料子一件料子地瞧過去,她摸了摸一件緋紅的福紋雲錦料子,拿出來展開看,吸了吸鼻子,輕聲道:“我想用這個給三爺做衣裳。”


    翡翠忍著沒掉眼淚,也搬了小凳坐在她身旁,輕聲道:“這料子顏色重了,三爺平日裏像是穿得素雅……”


    明月笑了笑,眼皮紅紅的,道:“他不愛穿,這樣的衣裳少,但是穿著好看。”


    明月把這匹料子挑出來,又看著其他的箱籠,選了好幾匹,就著蠟燭看紋理。


    謝嬤嬤在一旁,瞧的也難受,她安慰明月,也安慰自己,道:“沒事的,夫人,咱們三爺福大命大,往年還有凶險的時候,三爺就沒有過不去的檻,沒有辦不成的事,他頂著家中的門戶,決計不會有事的,不著急,啊……”


    明月低著頭,好半晌才小聲道:“可是這太難捱了。”


    謝嬤嬤擦了擦眼角,長長地呼了口氣。


    自打謝琅玉從蘇州回來了,謝家過了一段安穩日子,都忘了先前幾十年是怎麽過來的了,今個這一下,真是一記響鍾敲在心頭。


    沒一會,謝氏帶著明嬌幾人來了。大謝氏方才走的時候沒驚動人,謝氏還是方才趙全福來叫門的時候才曉得的,急忙便起了身。


    謝嬤嬤早就打理好了,即刻便來陪伴明月,她們因著收拾,這才來的慢了一些。


    屋裏人多了,圍坐在一齊,卻少有人講話。


    明月選好了料子,就坐在床邊發呆。外邊有隊伍調派的聲音,整齊的腳步聲往山上去,隔一會就有一陣,一直都沒停。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了,明月倍感煎熬。她輕輕地扣著手心,全心全意地想著謝琅玉,希望他平安無事。


    明嬌幾人不敢講話,都白著小臉坐在腳榻邊,心裏惶恐的很。


    謝氏心裏沒著落,看著天色,非常急躁,很怕謝琅玉真的出事了,謝家又回到當初那個時候。


    謝氏在窗邊打轉,轉頭見明月臉色煞白,按捺住心裏的焦躁,柔聲道:“月姐兒你放心,沒事的,不會有事的,乘風早已今非昔比,哪這樣容易便出事。”


    明月已經聽了許多安慰了,現下也能笑著點點頭,再多的話也講不出來了。


    謝氏見她神思不屬,在心裏歎了口氣,坐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低聲道:“山上現下已經封了路了,什麽消息都傳不過來,獨獨真是有事了,這是攔不住的,馬上就能傳過來……”


    明月眼眶一紅,很聽不得這樣的話,她抿了抿唇,呼吸都有些疲累。


    明月就這樣枯坐許久,直到天邊際白,天色陰沉沉的,還在下著小雨,廚房裏的人熬了湯,端到主屋給主子們暖暖身子。


    明月捧著碗藕湯,一口都喝不下去,胃裏仿佛裝滿了又硬又涼的石頭,再填不下旁的了。


    外邊的動靜到了白日裏就越發的大,有零碎的腳步聲在外邊響起,又漸漸遠去,明月的心一直提著,有人來就心跳加快,耳膜都一鼓一鼓地響,眼睛腫的發疼。


    謝氏叫人裹了草藥來給明月敷眼睛,她也有些坐不住了,在門口打轉了小半個時辰,最後坐在門口,手裏不住地轉珠子,低聲念叨著什麽,明月多看了一眼,像是自打蘇州山上出事了,謝氏總是常年帶著佛珠。


    明月原本不信這些的,可現下卻覺著,若是真有用,謝琅玉能平安無事,她也願意一年到頭都帶著佛珠,對佛祖虔誠尊敬。


    謝嬤嬤在外邊盤問守夜的侍衛,她聲音壓得很低,仿佛怕驚擾了屋裏的明月,明月其實聽得差不多了,她沒心思收拾,還是裝作沒聽到。


    屋裏的榻上躺了幾個小娘子,是明嬌幾人熬不住了,縮在一齊睡了,丫鬟們輕手輕腳地蓋了被子,俱都靜靜地不講話。


    明月端著湯,艱難地喝了一口,眼淚卻滴到湯裏,她聞著藕湯的香味,輕聲吸了吸鼻子。


    這幾個時辰實在難熬,明月甚至有一瞬間特別後悔自己夜裏被敲醒了,若是沒醒,一覺睡到午時,謝琅玉興許已經回來了。


    又覺得不好,因為她真的很想很想第一時間就見到他。


    謝氏幾次勸明月去歇息,明月也想歇息,但是眼睛一閉上,就生怕錯過了什麽,急不可耐地就要睜開。


    等到了辰時,院子外邊傳來腳步聲,明月已經失望了許多次了,還是下意識抬了抬腦袋,用力地按了按手裏的白瓷小碗。


    院門忽然被人推開了,明月抿住唇,打頭的是大謝氏,明月一下就站起來了。


    大謝氏衣著整潔,頭上的頭麵也十分體麵,可是眼下青黑,麵色蒼白,狀態瞧著很差。邊上跟著丫鬟打著傘。


    謝氏也瞧見了,連忙起身迎了幾步,大謝氏擺擺手,叫她止步,自己往屋裏來了,她麵色不好看,但是精神氣還不錯。


    明月站在屋裏看著她,心裏忽然安定了一些,慢慢走到門口。


    丫鬟給大謝氏打傘,都跟不上她的腳步,大謝氏步子走得又急又快,幾步就上了長廊,她沒講多的,隻對著道:“月姐兒,收拾物件,這幾日怕是要去山上照顧乘風。”


    明月點點頭,一下眼淚都要出來了,扶著門框緩了半天。


    謝琅玉現下沒事,比起心裏那些可怕的想法,這真是個好消息。


    翡翠也心裏一鬆,連忙帶著人收拾物件了。


    明月沒有心思管這些,見大謝氏同謝氏在八仙桌前坐下了,連忙跟著坐了。


    大謝氏幾乎是一夜未睡,現下喝了口涼茶提神,見屋裏開始收拾物件,還有幾個小娘子睡覺,低聲道:“山上封到現下,一能出人,曉得明月也得了消息,我立刻便來接人了……昨個實在凶險,兩儀殿裏議事到子時,長兄同乘風一齊走,遇上了刺客,一行像是有十幾人,乘風傷了後背……”


    大謝氏頓了頓,手都有些發顫,啞著聲音道:“不大好,口子深,劃得也長,我守到現下……好歹是命還在。”


    大謝氏邊這樣講,邊紅了眼睛。她昨個守了一夜,熬了一夜,乘風夜裏發熱,她不敢離開,也嚇得不敢閉眼睛,幾次不好,差點就要叫人去山下接明月了,好在熬過去了,現下想起來都心驚肉跳。


    大謝氏來的匆匆,也著急趕緊上山去守著,見明月在一旁揉了揉額心,臉色浮腫,瞧著很狼狽,人都有些恍惚,語氣慢慢變得狠辣,看著明月道:“此事本不預備叫你曉得的,如今哪裏敢那這樣的事情驚擾你……過後那些走漏消息的,一個也饒不了……”


    這一環套一環,大謝氏哪裏還看不出來是有人針對謝家下狠手了,昨日若是明月耐不住要上山去,最少也得摔一跤。


    大謝氏臉色很不好看,不住地搓手,低聲道:“不曉得是誰的人,天子周邊,這樣猖狂……”


    曉得謝琅玉現下沒有生命危險,謝氏念了幾句阿彌陀佛,差點掉眼淚了。


    明月靠在椅背上休息了一會,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見屋裏很快收拾好了,明月一刻也不耽誤,立刻就要往山上去了。


    大謝氏看她的眼神很溫和,道:“山上許多人,你且梳洗一番,乘風現下已經睡著了,不急這一會。”


    明月連忙哎了一聲,她都忘了自己還未洗漱,狼狽的很。


    等到洗漱完了,已經是辰時末了,明月打起精神,盤了發,帶了一整套頭麵,臉上還打了脂粉,好歹能見人了。


    三個妹妹還睡成了一團,謝氏留下來看院子,大謝氏帶著明月一行人便上路了。


    外頭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明月被兩個嬤嬤護著,身旁有個丫鬟打傘,身後墜著一行下人,她踩著青石台階,心裏著急,腳步卻走得很穩,慢慢地往山上去。她現下若是摔跤,真是平添負擔了。


    大謝氏照顧她,走得也很慢,雨水打在油紙傘上,旁邊是清脆的樹林,兩人邊走邊低聲講話。


    大謝氏的麵上是掩蓋不了的疲憊,她昨日守著謝琅玉,不曉得哭濕了多少帕子,怕的手腳發顫,現下麵對年輕的明月,又得扛起婆母的膽子,她想了想,輕聲道:“乘風不容易,這麽多人,都指望著他,他壓力大,許多事情都不能做……好在娶了你,也有了些清閑時光……”


    大謝氏勉強笑了笑,側頭看著明月,道:“昨個嚇到你了,乘風惦記你,叫咱們別往山下傳消息,若不是那趙征武……”


    明月含著淚搖了搖頭,一句話也不講。


    大謝氏又看著自己被雨水浸濕的裙擺,拍了拍明月的肩膀,輕聲道:“你是個好孩子……如今朝裏的形勢不好,今個這事一出,咱們家咽不下這口氣,今年怕是沒有幾日安生日子能過了,你……”


    謝琅玉在離兩儀殿不過五裏的地方遇刺了,皇帝昨個怒急攻心,在兩儀殿裏吐了血,這就是今個山上如此異動的緣故。


    皇帝明擺著身子不好了,幾方人暗自忍耐這麽多年,如今都按捺不住了。且太子妃的肚子也到了見分曉的時候,怕是等不到過年,這場拉鋸十幾年的暗戰就要分出勝負了。


    謝琅玉處在旋渦中心,而明月是他的妻子。


    明月靜靜地聽著,明白了大謝氏的意思,她看著腳下的路,兩人一步一步地沿著濕潤的台階往上走,山上霧蒙蒙的,明月的心像是叫一碗溫水泡住了,難受的有些發脹,她認真道:“我能嫁給三爺,心裏是十分歡喜的,不管是什麽事情,我都想同他一齊……”


    大謝氏怕她因謝琅玉如今危機四伏的狀況而感到退卻,明月一點也不會,她隻是心疼謝琅玉,想想就覺得胸口發澀,也怕拖了謝琅玉的後腿。


    大謝氏別過頭去擦了擦眼淚,啞著嗓子道:“好,這樣好,今年不好過,咱們就一家人一齊,一齊把今年過了……往後都是風和日麗的……”


    小雨打在油紙傘上,這一路上去,得走小半個時辰,大謝氏同明月講起謝琅玉父親的事情。


    大謝氏提起這個,語氣和緩又平靜,“當年我們謝家,可比如今還顯赫,我父親是先皇的老師,不走家裏的路子,是探花出生,極得那群文臣喜愛,他輩分又高,門生遍布朝野……如今的顧治成,放在他那個時候都是不夠看的,太生嫩了……我長兄也不行,隻得了我父親半分神采,父親當年甚至有個謝師的稱號,咱們謝家,當真是風光無兩……”


    “什麽溫家啊,顧家啊,給我們家提鞋都不配,特別是溫家,靠女人起家的裙帶門戶,當年哪裏輪得著他們這樣囂張,如今整日在朝堂上同長兄嗆聲,早忘了當初腆著臉的時候了……”


    明月安靜地聽著,時不時應和大謝氏一聲。


    大謝氏笑道:“那年我十六,方才及笄,榮王還年長我幾歲,他那時已經二十一了,我是十八有的乘風,榮王走時……沒有三十歲……”


    大謝氏講到這就停了,頓了頓才繼續講下去。


    兩人現下已經走完兩條山道了,明月的鞋子都被下到地上的雨水浸濕了,聽著大謝氏輕聲道:“乘風這麽多年,他有時候也不想往前走,都是咱們推著他走,不走不行……當年先皇是屬意榮王的,如今的陛下雖占了嫡長,卻並不得聖意……他足足長了王爺十歲,但是先皇就是中意王爺……”


    皇帝不疼長子疼幺兒,長子年長,羽翼豐厚,自然不滿,且謝氏當年風光太甚,大謝氏不講當初的細節,明月自己也能想許多。


    大謝氏笑了笑,看著遠處的山林,道:“他叫我先回家,我是不願意的……沒辦法啊,還是回來了……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明月抿著唇,像是不經意一般別過了腦袋。


    兩人接下來都隻講一些閑話,大謝氏對太子同顯王都極其嫌惡,她心裏覺著昨個刺殺謝琅玉的不是太子便是顯王,提起來都要作嘔了。


    大謝氏低聲道:“這次真算是撕破臉皮了……”


    一行人到承輝殿的時候已經是巳時了,殿裏正熱鬧著,太後坐在主殿的主位上,身旁陪著一群婦人。


    明月急著想去內殿守著謝琅玉,卻不得不先去給太後見禮。


    太後衣著樸素,身邊還陪著太子妃,現下握了明月的手,見她的眼睛微微紅腫,不由道:“好孩子,瞧這眼睛……嚇壞了吧,乘風現下好著呢……”


    明月強笑著點了點頭,想要脫身,卻被太後指著坐在了邊上,要陪著講話,大謝氏自個找了個椅子坐了。


    屋裏人的眼神隱晦地在明月同大謝氏身上打轉,氣氛很是微妙,這屋裏真是什麽人都有,皇後同太子妃都來了,明月甚至瞧見了坐在角落裏的溫姝,顯王妃也來了,連清河郡主都來了,把殿裏坐的滿滿當當的。


    氣氛微妙,太後卻仿佛沒察覺,端著茶杯歎氣道:“山上的守衛都是吃白飯的,就是平日裏待他們太仁慈了,一個個都懶差事了……”


    這話像是在講宮裏的守衛,太後的眼神卻是瞧著皇後的,顯然心裏也清楚,多半是太子的人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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