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有清晰認知,當真正親眼見到這群孩子時,心底感受還是不一樣。


    程奕不舒服。


    他說不出原因,卻打心底不高興。


    他的情緒不會擺在臉上。


    討厭,卻沒有明顯排斥,隻當沒看見他們,依舊我行我素。


    而這個看起來就很不好相處的小少爺,其餘孩子們對危險有本能的感知,皆避之不及。


    這樣一來也好。


    彼此同住屋簷下,相安無事。


    直到某一天,變故發生。


    ·


    ·


    孩子中最大的有十二歲,最小和程奕同歲,短短兩天時間,這群年紀相仿的孩子打成一片,這個年紀的男孩兒天生坐不住,愛到處跑動玩耍。


    午後,他們組隊在草坪進行魁地奇比賽。


    鬼飛球、遊走球和金色飛賊被排球、躲避球和網球替代,比賽規則和harry potter原著類似:鬼飛球投入三個高低不一的球環得分,遊走球用來攻擊對手,分散注意力,金色飛賊則藏匿在某人身上,一旦被找球手找到能大幅度加分。


    孩子們人手一個掃帚,對抗過程必須騎在掃帚上,它像是一輛馳騁沙場的戰馬,載著將帥橫掃“廝殺”,綠茵草場上球影亂飛。


    附近的大人們被吸引過來,雙手抱胸,饒有興致地看。


    他們歡快不停奔跑,在遊戲中忘卻壓抑的包袱,釋放孩子純真天性,笑聲傳得很遠。


    足球場一側,穿著運動衫褲的一小群人佇立旁觀。


    為首的是個小男孩。反扣頂鴨舌帽,帽沿轉向後腦勺,防風外套偏長過腿根,豎起高領隻露出半張臉,臉特別小,眼眸異色分明。


    程奕將足球卡在臂彎,冷眼看著屬於他的私人球場被占據。


    他每周有固定的踢球時間,而麵前這些初來乍到的家夥,破壞了他的安排。


    身旁,傭人打量著小少爺冷淡的臉色,“我馬上讓他們離開這。”


    程奕沒有同齡玩伴,和他踢球的都是家裏傭人。


    小少爺猶豫片刻,搖搖頭。


    “那,和其他少爺一起玩?”


    “不要。”


    這回聲音幹脆利落。


    “換個地方。”


    程奕把球丟給對方,下一刻,頭部被橫飛的排球猛然砸中。


    鬼飛球越過球環,正打中腦門,程奕身體晃了晃往後倒,旁邊的人趕忙扶穩。


    “這是怎麽回事?!”


    “傷到人了——”


    “往哪打的球,沒長眼睛啊?”


    ……


    腦袋一陣嗡嗡,周遭嘈雜聲不斷,不由更加頭疼,程奕正擊頭部,半分鍾才回神,額頭擦出紅痕,抬手摸了下,沒破皮。


    大人們認出程奕身份,紛紛湊過來,查看傷勢,那些孩子意識到闖禍,個個愣在原地,慌張到手足無措。


    程奕被團團圍住,跟前人頭攢動。


    他反感被陌生人觸碰,推開挨上臉的手,“別碰我!讓開。”


    人群分開一條道,沒有任何遮攔地,直視那群孩子。


    “……”


    程奕蹙起眉。


    他心情糟糕透頂,隻是沒表現出來,內心占有欲瘋狂作祟,他有強烈的領地意識——在程家,一切都是他的,沒有人能爭搶,以是過往從來沒意識到這一點。


    被一群討厭的人占據場地,打亂原有計劃,還莫名其妙挨砸,每一個都踩中程奕最反感的地帶。


    他心煩意亂,目光沉沉望過去,等待對方主動道歉。


    可他們不知是嚇傻了,還是怎麽回事,杵在原地不動。


    族人則看熱鬧不嫌事大,慫恿程奕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


    在族人眼中,這並不出格,此時程奕不過沿襲父親曾經做過的事,驅逐潛在的威脅者。


    程家傭人最親近的自然是程奕,也附在耳邊遊說:“他們與您都是程先生的孩子,未來會搶奪您的家產、地位,像程先生處決那個女人一樣,同樣處決掉您。”


    “您現在不該心軟。”


    “對啊,就該讓他們學會服從。”


    “……”


    眾說紛紜。


    “怎麽能白白受傷,不給點懲罰?”


    “小孩子不挨打,是長不了記性的。”


    “施加教訓,這是為了他們以後好。”


    有意誘導。


    成年人具備是非觀,卻為惡不仁,循循哄勸,讓心智未全的孩子以為自己在做正確的事,步入謊言編織的陷阱。


    程奕眼神悄然變化。


    內心在動搖。


    自從看到這群孩子,積攢的怒意不滿,以及撞破父母混亂關係、被下毒,見證血腥場麵……凡此總總,長時間被壓抑的煩躁、陰鬱蠢蠢欲動。


    太陽穴一陣陣跳動,被球砸中的腦袋似乎又開始作痛,叫囂急需找到一處發泄。


    ……


    其餘人的煽動給了好的理由。


    他漸漸被說服,覺得有必要給這群孩子應有的懲罰。


    ·


    ·


    不傷害身體,沒有靜神虐待。


    被關進黑暗的地下室,牆壁一側頂部開扇窗,從那裏的光線可以大致知道何時日出日落。


    每天一餐準時送進來。


    主食是壓縮幹糧,足以裹腹,水是碗新鮮的羊血。


    脫水、凍幹食物浸泡在熱騰騰的羊血裏,腥氣衝天。


    茹毛飲血,怎麽吃得下去?


    不出意外,第一天的餐食被原封不動地退回來。


    程奕很沉得住心。


    往後每一天,依然是同樣的餐食送進來,吃與不吃全憑個人選擇。


    剛開始他們還能堅持,但挨餓久了,肚子發慌,生存本能占據一切,什麽都吃得下去。


    當開始進食後,碗內液體逐日減少,幹果卻越來越多。


    渴。


    缺水口渴。


    幹燥的食物脫去水分,隻能靠微不足道的一點液體攝入水分。


    碗底汲飽血水的壓縮塊成為最受歡迎的美食,開始爭相搶奪。


    孩子們為此打得頭破血流,年齡大的體力強盛,能夠最先搶奪,年齡小的什麽都得不到。每天送餐時,幽閉狹隘的地下室內,都會爆發新一輪的拳腳互毆。


    通過攝像頭,程奕看到這一幕。


    父親曾問他,是做“刀俎”,還是“魚肉”。


    程奕不願意持刀,也不希望任人宰割。


    ——讓人在神誌不清,無法掙紮時受刑算什麽,他要在人清醒之下,無需動一刀一刃,自相殘害。


    在第十天,程奕適可而止,他不想弄出人命,把那群孩子放出來,這次慘痛的代價足夠他們銘記一輩子,不可能再敢招惹他。


    然而,事情遠超出他的預料。


    在釋放的前一天,因爭執食物爆發激烈衝突,一直被欺壓的那個孩子發狠咬住年長孩子的脖子,死死不放,嘴裏品嚐到鮮血的味道,和前幾天進食的一模一樣,他早已熟悉了這股滋味,第一反應是吞咽下去。


    等蜂擁進來的人扯開兩人時,頸部幾乎整塊皮肉撕咬下來,血管破裂,大量鮮紅液體汩汩湧出,噴灑一地。


    其餘孩子們見狀,第一反應竟然不是驚恐,而是……


    這一亂狀嚇壞所有人,立即把受傷最嚴重的送去止血搶救,剩下的分開診治。


    這群最大不滿十二歲的孩童受到不同程度的靜神創傷,輕微的可在療養後恢複,嚴重的可能留下終生心理陰影。


    程奕在看到爭相舔舐地上血液的畫麵時,感到無比惡寒。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失去對生命本該有的畏敬,踐踏人格,將一群無辜的人拽下地獄。


    而這,就是父親引導他走向的那條路!


    程奕醍醐灌頂——這段時間,接連遭受的刺激讓他慢慢失去理智,瓦解思維,所以,被父親的邏輯輕易侵襲,被別人三言兩語挑唆。


    程世中趁他心神大亂時,根植下本不屬於他的觀念和想法。


    此時此刻,程奕終於明白,為何會討厭看到那群孩子——因為在潛意識中他瞧不起那些人,父親眼裏隻有自己,憑什麽他要和別人分享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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