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部落的年輕人們不斷地起哄,鬧哄哄的人聲裏,有個拚命擠出來的,尖銳變形的聲音將這一派和諧的氣氛刺破:“什麽心軟不心軟的,你們這些家夥也太不講道理了,簡直就是、就是強迫別人去做很困難的事情嘛!你們真是野蠻!粗俗!”


    燕遙知剛剛抬起來的腳又落回原位,他轉身看向人群,那聲音雖然尖細刺耳,但他還是能聽得出——是若木的聲音。


    怎麽他會在這裏?


    燕遙知皺起了眉。


    阿漣不明白為什麽剛剛還在催促離開的燕遙知會停下來:“燕?”


    “怎麽了?”長留也跟著他轉身。


    燕遙知眉頭不解:“熟人。”


    “被搶親的,是你的熟人?”長留福靈心至,瞬息領悟,“難道是那兩個人?”


    “嗯。”燕遙知把一直咬著自己兜帽的陸行鳥強行掰開嘴拍走。


    阿漣更加迷糊了:“是燕認識的人?”


    燕遙知沒有回答,而是朝著人群的方向走過去,他沒有再戴上兜帽,下半張臉依舊用麻布條裹著,已經變得沒那麽蓬鬆的黑發乖巧服帖地落在兩頰,他拍拍人群最邊緣的一個人的後背。


    那人轉過身,是個滿臉絡腮胡的大漢,大漢剛剛還在一起起哄,此刻被人打斷,顯得十分不滿:“你誰啊?”


    燕遙知眼中赤芒閃爍:“讓一讓。”


    大漢凶悍粗野的臉上表情變得茫然:“哦,哦,好的。”


    看著燕遙知隻是抬手拍拍身前人的後背,那些人就一個接一個乖巧地讓開一條路來,阿漣在嘖嘖稱奇的同時,心裏的疑惑與好奇愈發地旺盛起來:“長留,你和燕到底是從什麽地方來的啊,實在是太神奇了!”


    長留抿著雙唇,沒有回答,目光緊緊跟隨著在一堆大漢裏顯得格外消瘦的背影。


    燕遙知輕輕鬆鬆就走到人群的最裏圈。


    也不能說是輕鬆。


    他用來纏臉的麻布條都快被犬齒磨通了。


    在人群的最中心。


    一個光頭壯漢空著手,雙腿分開站立,腰背微微往下彎著,按在膝蓋上的雙手手臂肌肉鼓鼓囊囊,他在冰天雪地裏,隻穿了件皮坎肩,露出來的手臂上頭有一道新鮮的傷痕。


    阿岩口鼻處不斷噴出騰騰的熱氣,他的眼睛是淺棕色,裏頭充滿了攻擊的欲(盤海)望,像是徘徊在雪原上的野獸般凶悍嗜血。


    被他緊緊盯住的少女雖然也穿了身皮衣,但如同她一貫的風格,盡可能地輕巧簡便,不妨礙行動。


    扶翼手裏拿著她的長弓,腰上的箭筒裏,已經沒有箭矢了。


    她的呼吸很緩慢,一股風圍繞在她身周,蜜色的皮膚因為劇烈的運動而開始泛紅,黑發微微淩亂,高束在腦後的馬尾不知為何短了一截。


    扶翼沒有注意到燕遙自已經出現,她正全神貫注地盯著對麵的阿岩,緊皺的眉頭彰顯了她此刻的心情並不美妙,而且因為這些人的無禮冒犯而蘊藏怒火。


    在扶翼身後的一群人那裏,裹成胖胖一個毛球的若木被人七手八腳地摁住,還堵住了嘴,他被憋得眼睛都紅了,嘴裏還不斷發出“嗚嗚”的聲音,焦急的情緒溢於言表。


    燕遙知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妹子,雖然我也不想,但如果拚體力的話你的確是拚不過我的,我現在抓不到你,但你又能跑多久呢?更別說,你身邊還有這麽一個大累贅了。”阿岩語氣雖然輕鬆,但他渾身上下的肌肉全是緊張戒備著的,目光絲毫不敢從扶翼身上離開,生怕錯過她的任何一個動作。


    “咱們和和氣氣地,做一家人不好嗎?”


    他臉上的笑容甚至有幾分憨厚,扶翼半點也不敢放鬆警惕:“你要是管這叫和氣的話,待會兒最好割斷我的喉嚨,不然,我不管用什麽法子,都會取你們的性命!”


    “話也不能這麽說啊妹子。”旁邊壓著若木的一個壯年女子開口了,“你不在乎自己的命,連情郎的命都不管了嗎?”


    很明顯,她口中的情郎就是被摁在旁邊的jsg若木。


    “他要是有心,那我死的時候,他就該殉情了。”扶翼臉色變得更黑了幾分。


    “嗚嗚”個不停的若木聽她這麽一說,竟也停下掙紮,擺出個聽天由命從容赴死的姿態,先前說話的那個女人“嘖”了一聲,又道:“唉,知道你們心裏惱火,但咱們得幫著自家人,那就各憑本事吧。”


    黑山部落的搶親習俗由來已久,這年頭一個部落與一個部落之間縱使有來往,總體上也是固守自家部落的規矩,內部團結一致,排外得很。


    而在黑山部落裏的外來人五花八門,就算撞見別人被搶親了,也多半不會相幫,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沒必要摻和進去,得罪此地主人。


    燕遙知想的則是,若木和扶翼他們怎麽會到這裏來。


    他慢慢悠悠地從圍成一圈的人堆裏冒出了頭,朝著對壘的兩人中間走過去。


    “站住!你是什麽人?”黑山部落的一個男人大聲嗬斥,伸手想把他抓住,燕遙知側身躲過,擰著他的胳膊,把人丟回人群裏。


    剛剛說話的那個女人注意到這邊的搔動,她又站出來:“朋友,這樣不好吧?”


    待看清楚來人的臉,她愣了一瞬,擰起眉毛:“哪家的小孩兒,來搗什麽亂?”


    場中央的兩人雖然聽出外圍發生了什麽事情,但還是要死死盯住彼此,謹防對方偷襲。


    “她,還有他,家的。”燕遙知抬手指握弓的扶翼,又指了指滿眼驚喜的若木,大庭廣眾之下,他隱去了很想說出口的“長輩”兩字。


    女人滿臉狐疑。


    扶翼聽見燕遙知的聲音雙眼一亮,對麵緊盯她表情的阿岩麵色一沉。


    “那就是小姑娘的娘家人咯。”嗓門大得在人群外頭也能聽得清清楚楚的褐汲抱著雙手站在一旁,“舒勒,別為難小孩兒。”


    褐汲同樣身高馬大肌肉爆炸,他有一頭淺棕色的,鋼針一樣貼著頭皮豎立起來的短發,耳垂格外寬厚,上頭打了眼,墜著兩個木頭圈子。


    舒勒的身高並不輸他,聞言隻是撇撇嘴:“小孩兒,別管大人的事。”


    燕遙知麵無表情。


    他還要上前,一直摁著若木的一個長得跟阿岩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鬆手過來:“你——”年輕人上下打量燕遙知,“我早聽說南邊的人長相不顯老,沒想到他們連孩子都有了,小孩兒,你叫什麽名字?乖,以後你還得叫我哥哥一聲阿爸呢,上一邊玩去。”


    燕遙知歪頭,看向雙頰爆紅——不知道是憋的還是羞的——的若木。


    若木沒了個壓製他的人,用力甩開按在嘴上的手:“你放什麽屁!!!”


    哦豁。


    居然逼得雖然語文課不好但是總愛亂用成語的若木爆粗口了,看來的確是受了不少委屈。


    “燕,這群人根本不講道理,簡直聽不進人話!”若木的嘴巴一解封,“上來就要打架,要扶翼當他伴侶,還、還把我抓起來,我們好不容易找到的藥材都被糟蹋了......”


    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樣訴了一長串苦。


    燕遙知安靜聽完,然後鄭重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若木吸了一下鼻子:“早知道就不往這邊來了,簡直都是一群野蠻人。”


    “沒事。”燕遙知完全無視了黑山部落的幾人,這讓阿岩的弟弟感覺有點掛不住臉。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褐汲又帶頭起哄:“磐,這小孩兒不搭理你啊。”


    阿磐瞪了他一眼,又給舒勒一個眼神,他摘掉腦袋上的皮帽,露出和哥哥一樣的光頭,把雙拳捏得哢哢響,威脅道:“我可沒有不打小孩的規矩。”


    燕遙知注意到那個叫舒勒的女子沒聲息地退了下去,緩緩轉到自己身後,而在身前,阿磐一臉獰笑地向自己伸出一隻手。


    他明白這兩人剛剛打的那幾個眼神差不離就是要控製住自己的意思。


    抱歉。


    燕遙知抬起了腿。


    他從那破棺材裏被釋放出來之後,就暗暗發誓,從今往後,這世上再沒有什麽能拘拿束縛住自己。


    阿磐伸手去抓拿的動作帶著輕慢和不屑,為了保險起見特意轉到燕遙知身後配合的舒勒也沒怎麽把這突然冒出來的“小孩”放在心上,眼神冷冷地盯著燕遙知的後背。


    當她看見燕遙知也慢悠悠軟綿綿地抬起腿,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


    一些好事的家夥更是看向這邊吹起了口哨。


    “小孩兒,現在求饒還......唔!!!”阿磐輕蔑的神情瞬間凝固。


    他不明白這“小孩兒”看上去又慢又綿的腿是怎麽突然出現在自己胸前的。


    他隻不過是眨了下眼睛。


    胸口就傳來仿佛被巨石錘擊一樣沉悶的疼痛,幾乎讓他閉過氣去,先是一陣麻木,緊接著劇烈的痛感隨著胸口清晰的骨裂聲一起傳來。


    所有人都看見人高馬大的光頭壯漢突然起飛,空氣裏一聲爆響之後,阿磐龐大的身軀倒著飛入人群,根本沒能看清楚燕遙知動作的黑山人被砸得七倒八歪,轉瞬便響起一陣咒罵和哀嚎聲。


    這變故宛如一道驟然炸響的驚雷。


    原先還抱著不屑的舒勒也瞬間提起警戒,然而她的反應終究還是慢了。


    燕遙知沒有區別對待,在抬腳踹飛了阿磐之後,轉身就又是一個彈腿飛踢。


    在他的視線轉過來之前,舒勒也像阿磐一樣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飛了出去,砸倒一片看熱鬧的人。


    燕遙知單腳立在雪地上,慢悠悠地收回才踢了人的那條腿。


    他抬頭緩緩掃視人群,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褐汲長大了嘴巴,卻發不出聲音。


    按著若木的那幾個黑山人的手開始發抖,若木借機掙脫他們的控製,手腳並用地爬起來跑到燕遙知身邊:“你怎麽又沒穿鞋到處亂跑?!”


    燕遙知:......


    他條件反射地把赤腳藏進長長的褲腿。


    “你話好多,閉嘴。”燕遙知把頭一扭,衝著吃驚的褐汲揚起下巴,“你們這裏的話事人是誰?”


    褐汲眼中的驚色被他藏起:“祭司去冰王王庭了,留在部落裏主事的.....”他朝歪倒的人群裏看了一眼,“是舒勒。”


    燕遙知朝那個方向歪頭看去,眨眨眼,又轉頭看向若木:“你去交流。”


    時隔多日,若木又一次體會到麵對燕遙知時的無奈抓狂:“小祖宗!你都把人踢成那樣了!怎麽交流啊?!”


    舒勒和阿磐已經被黑山部落一直守在旁邊的醫師叫人抬起來平放在地上,開始檢查傷勢。


    她們兩個都是胸口中腳,臉色已經灰白,四肢癱軟,大口地吐著鮮血。


    燕遙知冷漠地看著:“死不了的,你可以過去幫忙治療,好了就叫他們給你診費,還要賠償你的草藥。”


    若木語塞,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同情這些黑山人,他仔細思考了下,決定還是不同情的好,誰讓他們一上來就咄咄逼人,還非要扶翼做那個什麽岩的伴侶,不答應就搶親,還誣陷自己跟扶翼純潔無瑕的同學情呢?


    今天要不是剛好遇上燕,自己二人究竟是個什麽下場還未可知呢。


    若木心緒百轉的時候,燕遙知抓著褐汲問:“我看你似乎也蠻說得上話的,診費、賠償。”


    褐汲剛剛想溜,卻被燕遙知眼疾手快地抓住,他感覺這年輕人鉗住自己的那隻手冰冷無比,好像隻要自己不答應,就會立刻把自己的胳膊扭斷,於是他忙不迭地點頭:“有的有的,都有的。”


    剛剛這“小孩兒”那兩腳的力道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不止是舒勒和阿磐,就連被他們撞倒的幾個黑山人都因為巨力衝擊而骨折......褐汲認為自己挨不住燕遙知的一腳,遂決定暫時認慫。


    發生了這樣的變故,場上的二人也沒法再繼續對峙下去了。


    阿岩慌忙去查看自己弟弟的情況,扶翼臉上的凝重神色一掃而光,她把弓重新背好,輕快地哼著調子,大搖大擺地走了回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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