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臉上露出些慌亂的神色。


    若木已經將他認了出來:“你不是雲江長老家裏的小鬼頭嗎,你還沒滿十八歲吧,是誰放你過來,不,你怎麽混進來的?!”


    少年張嘴就要狡辯,若木卻不給他開口的機會:“你當大家是要去做什麽,去玩?還是你以為你能像那些編造出來的故事裏的英雄一樣,用力氣就能叫海上的狂風巨浪停息?”


    他大概是想說力挽狂瀾。


    少年臉色一白。


    若木已經高聲喚了就近的兩個人來,把這莽撞的少年人給押住了。


    “我們讓老人和小孩兒留在部落裏,就是為了保存祖庭的火種,你們巴巴地過來送死,能對得起誰?!”他的聲音略有哽咽,“你老實交代,到底還有多少腦子不清醒的小王八蛋偷偷溜過來了!”


    他也曾經這麽年輕,天不怕地不怕,就想闖出些事跡來叫長輩對自己刮目相看。


    但......若要對付的是普通異獸野獸那也就罷了,這一回要對抗的,可是連神明也難敵的存在。


    一個部落人,死在異獸口裏,那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可貿然摻和到“神明”的爭鬥裏,那就隻能是枉尋死路。


    若木滿心的悲哀與無力幾乎都快要溢出來,他痛心疾首地把偷摸跑過來的幾個小孩兒罵了一頓,又撥出人手要把他們送回去。


    擔了送人任務的兩個部落民眼有不甘。


    來到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已經做好了獻上性命的打算,若是在這樣的關頭因為旁事無法參與戰鬥,對他們而言無疑是一種信念上的否定。


    “不如你也回去。”赤丹拿著烤好的鳥肉串子過來,“你是個重傷號,毒藥也差不多夠了,留在這裏也沒其他作用。”


    若木眼巴巴地看著他吧唧著嘴吃烤肉:“等到長留回來再說,沒有他帶路,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麽過去。”


    赤丹直接坐在他旁邊的地上:“其實,我很怕他回不來。”


    “會回來的。”若木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他費力地扭頭望向海岸的方向,“人類到底還是太弱小了,如果、如果那個時候我能更......”


    “沒有如果,事情已經發生,現在我們隻能奮力一搏,哪怕知道前方是一條死路,也想要回報他庇護咱們千百年的恩義。”


    斑駁的光線落在從樹林裏走出來的人身上,扶翼同樣傷得不輕,她晃悠悠地走著,身後是那幾個剛剛才被送走的少年,還有去押送少年們的兩個成年人。


    “是我來的時候不小心露了行蹤,才被他們偷偷綴上——來都來了,就讓他們打打下手吧,反正沒有船隻,他們也去不了海裏。”扶翼也坐下來,三個小夥伴圍成一個三角。


    互相看看彼此,一時間都沉默下來。


    “會回來的。”赤丹輕聲說道。


    扶翼抬手替沒法動彈的若木撥開落到眼睛上的發絲,聞言她點點頭:“嗯,會回來的......”


    就在她話的尾音還沒有完全落下的時候,人群忽然炸開一陣陣呼聲。


    一個少年猛地躥了起來:“那是!回來了!!!”


    他撒開雙腿就往海岸上跑。


    躺在地上的若木腦子裏懵懵的:“長留回來了?”


    他看見扶翼捂住了嘴,雙眼大睜著,滾下兩串淚水。


    赤丹已經不顧身上傷勢“嗖”地一下就躥了出去。


    空氣中彌散淡淡的血氣。


    若木用力掙紮著想抬起頭,被扶翼按住,他們的雙目對在一處,一齊紅了眼眶。


    “他回來了。”迎著若木眼裏的期冀盼望,扶翼哽咽著點點頭,無比肯定地說道。


    第79章 回家的第七十九天


    原本準備好了赴死的最後晚餐, 變成了迎接回歸的歡宴。


    祖庭人們將那滿腔的決然瞬間拋之腦後,無論是成人還是少年,輕傷還是重傷,都開開心心地把武器尖頭卸下來, 變成了烤肉的串子, 磨得鋥光瓦亮的斧子沾滿沙土,一件件凶器全都被拿來刨坑燒烤。


    因為他們的神明已經歸來, 並且, 敵人也已經滾出了他們的家園。


    太陽漸漸沉入海平以下,將海水浸得通紅。


    夕光裏, 海灘上的一堆堆篝火愈發醒目。


    曾經女媧用來監視大地的生物工具被拔毛剖肚,刷上油和新鮮的果汁烤的噴香。


    瘸胳膊斷腿的傷號們已經全部都被治愈, 他們驚奇地拆開繃帶,發現傷處恢複如初毫無痕跡之後, 對燕遙知更是頂禮膜拜, 越發地熱切起來。


    祖神對於這些部落民而言,一直都是一道守護著他們的屏障,也是他們文明的引路人,當巨蛇從天而降,連祖神也無力與祂抗衡的那個時候, 這些一直被祖神所保護著人弱小人類在一重重的驚惶恐懼的重壓之下,最後還是決定站出來,用他們的方式, 來守護已經護佑了他們千百年的“神明”。


    哪怕。


    他們其實也很清楚集合自己所有人的力量都根本無法撼動敵人哪怕一片蛇鱗。


    與祭司長老們不同, 祖庭人都不怎麽接觸過燕遙知, 對他的印象除了那看似無所不能的神明之外, 就是跟在若木祭司身後沉默寡言又孤僻的學徒“燕”了。


    很多見過“燕”的人一時半會兒都沒法把這個沉默蒼白的漂亮年輕人跟守護人類的“祖神”聯係起來。


    他們雖然依舊有些畏懼, 有些生疏,不太敢接近,但還是略顯笨拙地用自己的方式向燕遙知表達著善意與喜愛——每個人都想用自己親手烤出來的肉來投喂祖神,後者也照單全收,唯一的問題就是哪怕夜雀的肉再鮮嫩美味,在這個缺乏調料隻能燒烤的沙灘上,吃多了,也會覺得單調膩味。


    鼓著腮幫子“哢嚓哢嚓”將烤熟的小鳥連肉帶骨一起嚼碎咽下去,燕遙知抬手推拒了一個少年又送到自己嘴邊的烤肉,擦擦嘴從歡樂的人群之中退出去。


    他的離開讓人群安靜下來,直到燕遙知在人群不遠的地方找了塊礁石坐下,才聽見祖庭人齊齊鬆了一口氣jsg,篝火晚宴的氣氛瞬間又熱烈起來。


    聽著海風海浪,燕遙知把腳浸在水裏。


    其實剛才他也吃得很開心,而且食量絕對對得起自己化蛇之後的龐大體型,但到底還是太長時間沒有融入過人群了,部落民們的熱情讓他實在是難以招架。


    另外就是——烤夜雀確實是挺好吃的,要不是它們是女媧族的耳目,真想留下來看看能不能人工養殖。


    他踢了一下海水,用手撐著下巴,腰身愜意地彎著朝篝火的方向望去。


    被他從母樹裏帶出來的兩個人類被祖庭人們圍在人群的中心,因為沒有受到這顆星球能量的滲透,原初人類的體型比祖庭人小巧得多,哪怕是身量最小的少年,也比6400兩人高出整整一顆腦袋外加半截脖子。


    麻布長袍柔軟地批蓋在燕遙知身上,漆黑的長發被海風絲絲縷縷地吹了起來,他盯著人群看了半天,才能把頭轉回去,盯著逐漸暗下去的海麵。


    女媧們在地心的基地已經被完全摧毀,而那條海神殿底下的通道也被燕遙知給填平了,他順便還把海王的遺址也全部銷毀,又留了隻有自己知道的標記,打算閑下來就時不時地過去轉一轉,免得再出什麽意外。


    經過6400的解釋,燕遙知才知道女媧們在被星球原住民抵抗太過激烈,無法在外部種植母樹的時候,就會悄悄尋找距離地心最近的地方,挖開通道,暗暗把母樹種植在星球的核心上。


    這顆星球距離地心最近處,恰好就是海王的神殿所在。


    不免又讓燕遙知想起兩個“老朋友”。


    巫馬陽已經完全發狂,拒絕被同化成為女媧,為此甚至情願拋棄大腦,把自己與真菌融合,完全地變成一隻怪物。


    彼時燕遙知隻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毀滅人族,卻不知道在他瘋狂的背後還有著這麽一樁子爛事......但,無論怎麽想,燕遙知和巫馬陽都是無法共存的。


    畢竟,燕遙知隻想讓人類把文明發展起來,而後自己功成身退,找個地方躺下來開心擺爛;而巫馬陽卻已經鑽進了牛角尖,寧願用玉石俱焚的打法來阻斷女媧們的謀劃。


    何況他還殺了燕遙知的許多同伴。


    哪怕他現在還活著,哪怕自己已經知道他瘋狂背後的真相——大概也還是避免不了要一決生死的。


    海水衝走他腳丫子上沾的細砂,燕遙知突然感覺有些惆悵。


    同樣是拒絕了同化,海王與巫馬陽走上一條完全不一樣的道路。


    他大概也是已經摸索到了如何利用能量的邊緣,卻沒有選擇讓自身進行蛻變,而是切割了自己的能量,或者說生命,創造出一個無比繁盛夢幻的鮫人世紀。


    然而最後鮫人還是近乎滅絕,他們的基因天生存在著缺陷,無法久遠,反倒是比鮫人更加離奇的利維坦巨獸,已經在海洋裏紮了根,雖然數量稀少,但到底還是自成一族,並沒有鮫人們或是退化,或是變異的風險。


    至於海王自己,在分割生命後逐漸沉寂,把他的夢和城市藏在一隻巨獸的體內,孤獨地守著最後一點瀕臨瘋狂的理智,在生命徹底逝去之後,又成了女媧們放在標本缸裏的收藏。


    他似乎並沒有如同巫馬陽一樣激烈地反抗女媧們的統治,就連他最後的神殿也是與寄生地心的母樹相連......


    甚至女媧們無法對付的巫馬陽也是他親手打落,冰封在極地的洞窟。


    可他最終也沒有走上女媧們安排好的那一條路。


    斯人已逝,燕遙知也沒法再弄明白他們的腦子裏到底都在想些什麽了。


    也不願再繼續揣測。


    他踩著浪花,像是從萬歲老人退化成第一次見到海洋的三歲小童。


    “燕。”


    若木鬼鬼祟祟地蹲在他旁邊的一塊礁石上:“我看見剛剛你吃了好多東西,現在感覺難不難受?”


    他說著,伸出自己的手腕,另一隻手抓著把石刀正比劃。


    燕遙知見狀輕輕吹了一口氣,若木手裏的石刀變成一隻黏糊糊的八爪魚,把若木嚇得快要躥起,瘋狂地甩著手把八爪魚甩進海裏。


    “啊啊啊這是什麽東西!!!”黏糊糊軟踏踏的觸感讓若木瞬間崩潰。


    燕遙知一抬腳,讓八爪魚攀在上頭,從海水裏起出來:“是八爪。”


    若木轉臉便對上八爪魚的大腦袋和詭異的眼珠子,八爪魚也不客氣,直直朝他胸口噴了一團墨汁,這下子若木更加奔潰了。


    燕遙知動動腳趾,八爪魚又重新變成了石刀,插在礁石縫隙裏。


    若木正抓著自己胸口被墨浸透的衣服一頓嗅:“這東西......這東西應該能入藥?”


    短暫的慌亂過後,他體現了自己身為醫師的職業素養。


    燕遙知含著笑歪頭看他:“我現在已經不必再食用血液了。”


    若木愣了愣:“啊?那你吃什麽?”


    他表情呆呆的,恰好燕遙知身後的海麵上月亮已經升了起來,逆著冷色的淡光,“神明”似乎也在這一瞬變得虛幻起來。


    “您要離開我們了嗎?”他下意識地用了敬稱,另一邊的礁石叢裏傳來些許細碎的響動。


    燕遙知瞳底泛金,他抿住雙唇,露出個柔軟的笑容:“當然不是,我哪裏都不去,我會一直在這裏。”


    若木鬆了一口氣,雀躍道:“那你是可以正常吃人類的食物了!”


    “嗯。”燕遙知點頭。


    “那可太好了!你等等我去給你拿些吃的來!”他跳起來就要跑。


    燕遙知尾端的長發蛇行出去,把若木卷回來:“我已經吃了很多東西了。”


    若木在沙地上滾了一圈,坐起來抖抖身上的沙子,傻兮兮地笑著:“真好。”


    隔絕在人類之外的神明終究有一天會回去屬於他的世界;但現在他們的神明已經接受了人類世界的挽留。


    燕遙知不知道眼前這個傻笑的青年人到底在想些什麽,也不清楚他到底腦補了個什麽樣的美妙誤會。


    歎息著伸手把若木拉起來,而後聽見他驚呼著自己手掌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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