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上,烏壓壓一堆身著黑甲的守衛士兵手執長矛,喝聲震天,每一個人都提著全身的力氣,繃緊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出槍如電,站步如虎,努力將一個軍人最好的素質展示出來,供他們的上官檢閱。


    齊昭南此時一身勁裝,錦帶束腰,走過之處士兵們無不屏氣凝神,全神貫注。


    忽的齊昭南眯了眯眼睛,抬腳便往一個士兵下盤掃去。那士兵反應不急,立馬栽了跟頭,也不敢辯駁,顧不得身上的疼痛,趕忙爬起來端正跪在地上,一張臉已臊的通紅。


    齊昭南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


    “這是誰帶的兵?給我滾出來!”


    立馬便有一個參將趕忙小跑到了齊昭南的麵前,跪身請罪:


    “回大人的話,是末將帶的兵。”


    “領二十軍杖。再有下次,你這參將便不必當了。”


    齊昭南話畢便往前走去,再也未留一個眼風。


    前頭是一排排拿著火銃向草把而射的神機軍。


    他們才是整個營隊裏最精銳的力量。隻見他們扣響火銃,子彈幾乎顆顆射入十米開外的草靶的把心上。


    齊昭南微駭首,同跟在身後的副將道:


    “這才像個樣子。”


    在檢閱完軍隊,齊昭南這才騎馬回了京郊別院,沐浴完後,這才覺得清爽了些。


    隻是籠中關著的兩隻大雁實在太過活泛,嘰嘰喳喳的吵得他腦仁疼,幾次都想把這兩隻大雁扔出去。又想想這是他好不容易才打下來的,那可是作娶她的聘禮用的,便作罷了。


    拿了根逗鳥的鬆枝伸進籠裏,往其中一隻雁頭上一敲,沉聲唬道:


    “吵甚?”


    卻哪知頭上挨了一記的大雁忽的就往後縮了縮身子,躲進另一隻大雁的羽翼下。而那隻大雁也往前邁了兩步,護在身前。


    瞧著雖渾身怕的顫抖,卻仍拿那對眼睛盯著來者不善的齊昭南,齊昭南看著忽的一下就樂了,被吵鬧後的鬱氣霎時一掃而空。


    在一旁的宿安瞧入眼中覺得有幾分好笑,想想自家主子往日裏如何的威嚴蠻橫,可如今竟被兩隻大雁治住了。


    那日下午,他眼睜睜見著自家主子用布頭包了箭,親自射昏了好幾隻大雁下來。可非挑挑揀揀,一會兒嫌傷了羽毛,一會兒嫌毛色不純,這兩隻當真是千挑萬選才留下來的。


    其實外頭養著的,用來提親的活大雁實在不少,可他家主子非要自己親自去抓。


    到底是提親的大雁,待遇不一樣,比他們這些人伺候了許多年的下人都要得臉些呢。宿安有些好笑的想著,卻忽的聽他家主子道:


    “更衣,去宮裏一趟。”


    齊昭南想來想去還是怕事有生變,覺得還是早日進宮同老祖宗討個賜婚的聖旨,這才能安下心來。待換好了衣服剛要騎上馬,宿安便急急來稟道:


    “世子爺,陸姑娘說想來別院跑跑馬。”


    齊昭南聽罷一挑眉,倒是有些意外。想那女人平日裏謹慎慣了,生怕防著登徒子似的的防著他,平日裏約她來別院裏跑跑馬,她從來是不肯的。


    隻jsg有一日被自己連哄帶騙的帶過來,不情不願的走了一遭,還衝自己發了脾氣,這如今倒是轉性了。


    齊昭南想了想,還是把人接了過來,將進宮討賜婚聖旨的事拖到了明日。


    陸令晚剛走下馬車,齊昭南一見,抬手便想摘了她頭上那礙眼的帷帽。


    陸令晚卻一偏頭避開了,隻搪塞道:


    “眼睛還腫著。”


    齊昭南隻以為她是怕影響在自己跟前的容色,心裏隻有樂嗬的份兒,便就依了她,牽過馬來帶著她到一個平緩的山坡跑上幾圈。


    隻是轉了還不到一圈,馬蹄子都沒擦熱火,陸令晚便同他說:


    “騎累了,腿跟磨的有些疼。”


    齊昭南氣的不行,卻也隻得把人扶下馬來:


    “你也就是命好投胎做了女兒家,若是到了軍中,也就是日日挨軍棍的命。”


    ***


    齊昭南再醒來的時候,屋內已徹底暗沉了下來。他揉了揉還有些昏脹的額角,喊了宿安進來。


    待書房裏的燈一亮起來,齊昭南被刺的眯了眯眼,人才清醒了幾分。


    他像是在這書房裏下了幾局棋,行了幾句酒令,怎麽就睡到了這個時候?


    一轉眼這手邊有個盒子,他打開來一看,裏頭有畫本、川扇、簪釵,還有些奇巧的玩意,好像都是他曾經送給陸令晚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宿安便捧了解酒湯進來:


    “陸姑娘已經送回去了。走了還給爺您留了句話,說是玉佩已物歸原主了。”


    齊昭南蹙了長眉,往那盒子裏一看並沒有那枚玉佩。


    頭又一跳一跳的疼起來,齊昭南抬手去按,心中卻猛的咯噔一下,這才如夢初醒:


    “她今日都去了哪兒?去問問。”


    他說著起了身,快步走到桌案,拿眼一掃便發現了端倪。將平日裏放著二人書信的抽屜一開,已是空空如也。


    又隨意翻找了下,那原本上了鎖的櫃子忽然開著,裏頭幾本賬冊已是沒了。


    此時出去問詢的宿安也回來了,小心的回稟道:


    “陸姑娘今日來了咱們侯府,” 越說聲音竟是越小,“不知哪裏出了紕漏,咱們的人竟然沒及時報上來。”


    齊昭南原本正俯身撐在案上,聞言抬首向他看去,宿安隻覺那一眼鋒利如刀,有一種黑雲壓城城欲摧之感。


    果然,隻聽“嘩啦”一聲,案上的筆架硯台全都被揮落到了地上。


    齊昭南撐在案後,氣息間仍有些未平複的雜亂:


    “去告訴她,明日未時初,杜仲茶館,前來一見。若不來,該知道我的手段!”


    第6章


    怒火


    夜裏,總管太監張通腳步匆匆地入了乾清宮內殿,引得兩側的銅鶴燭燈搖曳了幾息。


    他繞過描著錦繡河山的鏤雕紅木地屏,走到案後皇帝身邊,低聲回稟:


    “陛下,那小德子受不住刑便已招了。那日便是受了忠勇侯府世子的指使,引陛下到那萬春亭附近,這才撞見那一幕的。”


    朱承梓聽罷抬了腕,將筆尖兒往朱砂裏一蘸:


    “他何時與齊昭南勾搭上的,可問清楚了?”


    “說是半年前,小德子和殿裏的小壽子兩人一直不對付。世子爺答應幫他鏟除異己,也就是那時小壽子生了疾病,他才頂上來。”


    皇帝將批閱好的奏折往案頭一擱,眸中愈發的晦暗:


    “他手伸得愈發的長了。”


    張通察覺到皇帝的不悅,眉眼壓的愈發低:“陛下,這小德子該如何處置?”


    “放出來。讓他回到原本的位置,對外隻稱是養了場病。”


    “是,老奴即刻就去辦。”


    張通心裏有了數,這是要盯緊了這奴才,隻看那世子爺下一次傳的令是什麽。


    ***


    “籲——”


    車夫一勒僵繩,一架四角墜著香球的清貴馬車便停在了杜仲茶館前,陸令晚從上頭走了下來。


    這處茶館是她名下的鋪子,往日裏與齊昭南會麵時都在此處。


    她看著那黑漆的匾額,深深吐納了一口氣,抬腳往茶館內走去。掌櫃的見她來,行了一禮道:


    “那公子已在房內候著了。”


    陸令晚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曉了,便順著木梯走到了二樓的雅間。


    鏤雕蓮花紋的門扇一推開,陸令晚就見到了坐在南窗下的齊昭南。


    他側身跪坐在青色的團蒲之上,手上端著的是館裏那套上好的定窯白瓷茶盞,純白一色,半點雜色也無。


    金燦燦的光從南窗裏鋪陳進來,他臉上的神色卻仍舊晦暗不明。


    陸令晚正斟酌著一會兒的應對之策,分了神,卻覺得腳下被什麽東西一絆,整個人便朝著地上栽了個跟頭。


    好在這茶館的地上早鋪了一層杜衡紋樣的長絨毯,因此雖跌的厲害,卻也不算是太疼。


    她朝腳下一望,隻見那裏不知多出一根扯直了的細繩,不仔細看,當真察覺不出。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她頭頂上罩下來,擋住了外頭明晃晃的光。


    齊昭南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並沒有要扶她起來的意思:


    “陸令晚,平地摔跤的滋味兒如何?”


    陸令晚抬頭看向他,逆著光不甚分明,隻瞧見一副似笑非笑的輪廓,那聲音裏分明透著寒涼。


    她平靜著神色,緩緩站起身來,往後退了一步,仍舊那麽無波無瀾的看著他:


    “要是這般可以讓世子爺消氣,那便……甚好。”


    她低眉斂目地說著:


    “世子爺今日若要出氣,我悉數受著。隻是還請世子爺往後放過我,我隻是陸家的一個小小女子,從來都左右不了什麽。即便聽了長輩的意思,打理幾樁生意,入宮去選妃,不過是求生而已。如今,既這兩樁事已了去,世子爺何不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齊昭南聽的笑了。


    她往日裏那般高傲的人,挺直的脊梁從不曾吹折過。可眼下為了遠離他,竟然願意伏低做小。


    可是這樣的服軟又何嚐不是另一種強硬?她依舊是那個高傲如斯的陸令晚。明明有那麽多柔和的手段可以讓她循序漸進,可她還是選了最利落的一種。


    “你這算是在求我嗎?”


    “是。”


    陸令晚閉上了眼。她從昨夜就後悔了,悔不該一時衝動,隻為了讓他行事顧及些,便莽撞地偷出二人來往的信件和那本賬冊,終究是螳臂當車,自不量力了。


    手腕忽的一緊,傳來清晰的痛楚。齊昭南抓著她的手腕,逼著她抬起了頭來,臉上的憤怒再無半分遮掩:


    “求我?你既想著求我,便誆騙我?迷暈我?竊走我的信件和賬冊?這便是你求人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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