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陸令晚坐在鏡前,石青仔細的替她梳著頭發。陸令晚昨夜半宿未眠,天亮了才勉強入了睡。


    此刻眼底青黑,人便有些昏沉。


    待去正房同父親母親請過安後,她草草吃了幾口早膳,便有人來報說大房的丫鬟點翠有事來見。


    她將人迎了進來,點翠屈膝行了一禮便道:


    “大老爺說有些事想同姐兒商議一二,還請過去一趟。”


    陸令晚卻不知怎麽了,她無端就覺得心口有些發慌。


    她給木香使了個眼色,木香便打賞了一袋金瓜子給點翠,陸令晚笑著對她道:


    “不知大伯找我是有何要事,點翠姑娘提前告訴我,我也好有個準備。”


    不料那點翠姑娘卻不收,隻又行了一禮:


    “姐兒過去了,自然便知曉了。奴婢隻是個下人,當不得姐兒這聲‘姑娘’。”


    陸令晚隻好帶著滿心的疑慮,去了陸大老爺書房中。


    等小廝稟報後,她剛進門,倒是吃了一驚,不意她的大伯父此刻正見著外客。陸大老爺笑嗬嗬的,見她進來便給她介紹:


    “晚姐兒,還不過來見禮你及笄的時候嗎,你袁伯父也是送過禮來的。”


    陸令晚壓下心中的驚疑不定,給坐在太師椅上的袁成義行了一個福禮:


    “伯爺安好。”


    袁成義咧嘴笑開了,拿那雙渾濁的眼珠子上下掃視了一番,將陸令晚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見其容貌清麗脫俗,身段間也凹凸有致,有少女的清新,卻也不缺少獨有的韻味,也是舉止間那一股清冷之感,讓人忍不住便想攀折。


    不禁便有些意、淫起來,想她若是在床笫間含羞承_歡的模樣。


    可也僅僅是想想,想起齊昭南交代自己事情時那番敲打,他知這女子不是自己該遐想的,於是便有些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陸令晚被他從頭到兩打量了一番,覺得他目光粘膩醃臢,再想想往日裏關於安平伯爺的傳聞,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陣惡心來,麵上卻不敢顯露分毫,隻乖巧嫻靜的站在那裏,微微垂著頭。


    袁成義給自己灌了一盞茶,這才壓住喉嚨中的幹澀之意,眯眼看向陸令晚:


    “姑娘平日裏都做些什麽?”


    “回伯爺的話,學了些中饋理家之事。”


    “平日裏又讀些什麽書?”


    他這一連串的問題問的陸令晚心中一驚。


    按理來說,這永安伯已年近四十,自己都該叫他一聲伯父了,他卻叫她姑娘。況且那些問題直接問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實在逾矩。


    她拿眼看向陸大老爺,隻見陸茂鬆原本麵色也有些僵硬,見她看過來,這才幹笑兩聲:


    “晚姐兒還不回伯爺的話。”


    陸令晚隻得冷聲回道:


    “日常也就做些針織女工,讀些經書詩集,中饋理家之事也跟著婆娘和母親學過一些。”


    袁成義聽罷,露出兩排發黃的牙齒,笑了:


    “甚好甚好。果然是陸家的女郎,怪不得在京中享有盛名,陸姑娘還是謙虛了。”


    “伯爺過譽。”


    陸令晚輕輕回道,心中卻愈發的驚疑不定。


    “這孩子自小就是個懂事的,明事理,知禮儀。”


    陸茂鬆撚著胡須,笑嗬嗬的道。


    袁成義聽罷,將手往腰間一摸,解下一枚黃田玉佩來。看著那玉佩上好的水頭,忍不住咂了下牙花子,不禁有些肉疼,麵上卻仍強顏歡笑道:


    “我今日瞧著陸姑娘倒極為投緣。初次一見倒沒準備什麽,這方玉佩便贈給姑娘吧。”


    陸令晚看了看大伯的臉色,隻好硬著頭皮收了下來,一顆心卻越發沉了下去。


    後來兩人在交談些什麽,她都仿佛聽不到了一般。


    一個念頭隱隱浮了上來。可轉念一想,這安平伯如今隻空有個伯爺的名頭,先皇後早早的就去了,他這國舅爺的身份也仿若須知,手上沒有實權。她的大伯巴不得把她買上個好價錢,這樣的人他該是看不上的。


    這般想著,心裏便安定了幾分。待兩人談話一畢,陸茂鬆卻轉臉對她道:


    “晚姐兒,你跟上我一同送伯爺出府。”


    隻這一句,便又讓陸令晚原本平靜下來的心神不安寧起來。


    可她也隻得順從的跟在大伯身後,一路將安平伯袁成義送到了馬車上。


    待袁成義一走,陸茂鬆原本臉上的笑容立刻就收了起來。


    陸令晚略後一步跟在他身側,悄悄拿餘光打量了幾番。


    以她往日的經驗,此刻她的這位大伯更像是憋著火氣。


    原本兩人走在小徑上一時無話,陸茂鬆卻突然轉過臉來看她,神色是難得的溫和:


    “晚姐兒,伯父這些年待你如何?”


    陸令晚垂睫,掩住眸中的思緒:


    “令晚五歲時便承大伯恩惠,重金請了西席為我授課,琴棋書畫諸般技藝都為我教習。伯娘自小教我中饋理家,伯父也傳授我生意之道,且爹娘也多年仰賴伯父照拂,您待令晚恩重如山,自然是極好的。”


    陸茂鬆滿意的撚了撚胡須,轉過了頭來:


    “你這般想便極好。你自小懂事,以後做什麽決定前,也要想想今日這番話。我還有事,要去與你伯娘商議,晚姐兒你便先回去吧。”


    “是。”


    陸令晚行了一禮,便乖順地退了下來。


    ***


    “你要我怎麽同二房張這個口!”


    夫人喬氏攥著帕子撫著心口給自己順著氣,“老爺,那安平伯爺是個什麽貨色,你不是不知道,二房怎會答應把女兒嫁給他!你要我豁出這張老臉去說項,日後此事傳揚出去,這京中的太太要如何恥笑我!”


    喬氏一身絳紫色被子,體態豐腴,麵如滿月。


    自小生在鍾鳴鼎食之家,素來有娘家撐腰,夫君也因著娘家的助意官階日升,又早早的生下了一子一女。


    這些年地位鞏固,後院也沒有哪個小妾敢在她麵前猖狂,因而日子過得是極平順的,這即便上了年紀,因著保養得宜,並不見老態。


    孰料喬氏的聲音一落下,“啪”的一聲,陸茂鬆的手重重地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茶盞叮叮鈴鈴作響,倒是嚇了喬氏一遭,頓時乖覺的閉上了嘴,打了個哆嗦。


    陸茂鬆氣的拿手指著她的鼻子罵:


    “我怎麽娶了你這麽個蠢婦!慈母多敗兒,古人說的當真是不錯!你從小就溺愛麟兒我稍微打罵兩句,你便出來護著!如今倒好,兒子被你養歪了,闖了禍!你還有臉問我,跟我張這個口!安平伯算個什麽東西,也敢在我麵前耀武揚威!不過是個失了勢的破落戶!”


    “可我能怎麽辦呢!就因為你那個蠢貨兒子不好好念書,非要爭個長短,秋闈時賄賂了主考官,還買了官階!這樣大一個把柄,如今就在他安平伯手中捏著,你要我怎麽辦!此事一旦傳揚出去,你兒子這一輩子就便毀了,我這張老臉也算沒了!他如今拿著此事作威作福,我才將晚姐兒嫁給他。好,你不去同二房說,那便不去說!反正我是不管了,我全當沒這個兒子。你狠得下心不管他,我也沒法子了!”


    陸茂鬆越說越氣,於是甩袖便要走的架勢。


    大夫人喬氏已許久沒見他發這樣大的脾氣,才明白為何他一進屋並將丫鬟仆婦都打發了出去,生怕自家老爺不管她和兒子,忙上前哭訴:


    “老爺!老爺都是我的不是,可千萬別去責打麟兒。他如今已長大了,有了官身,你可再不能下他的臉麵了。我這就去同二房說,保管將此事辦得妥妥的,老爺您放心就是了。”


    陸茂鬆這才鐵青著臉轉過身,將袖子從喬氏手中扯出來,憋著一肚子火氣坐在了一把太師椅上。


    他又如何能不氣呢?原本見晚姐兒生的好,又聰慧,便自小栽培她,想把她送入宮中,或不濟嫁給哪個達官貴人,日後仕途上都有裨益。可如今卻要扔給安平伯那個草包,一番心血付諸東流,他如何能jsg不氣!


    ***


    陸令晚正心不在焉地走著手上的針線,眼見要入冬,她便從庫裏選了件上好的狐狸皮毛,準備給娘縫一件昭君套。


    如今已快到了收尾的時候,隻是她今日卻無論如何都靜不下心來,針腳上屢屢出了錯。


    她隻覺得今日之事或許隻是湊巧,安平伯府早已沒落,大伯怎會將她嫁去。


    一時又覺得今日種種皆有蹊蹺,先是引她去見安平伯,又說了那樣一番話。且她不記得府上和安平伯有什麽特別的交情,今日卻不知為何安平伯卻會登門。


    她胡思亂想著,母親身邊的大丫鬟雪映卻突然跑了進來,慌慌張張道:


    “小姐!小姐!你快去看看夫人。方才大夫人來了咱們二房,與咱們是夫人說起小姐您的親事,說要把小姐你嫁到安平伯府!不料夫人氣急,兩人爭執了起來。眼下卻突然不知怎麽了,夫人猛得咳出一口血來......”


    第11章


    生疑


    陸令晚匆匆趕到正屋的時候,府內的郎中早已在為柳氏看診。


    喬氏坐在一把黃花木的椅上,臉色瞧著不是太好。


    陸令晚咬牙逼退了眼中的水意,先去給大伯母喬氏行了禮。喬氏擺擺手:


    “先去看你母親吧,我在這兒等你。”


    陸今晚趕忙匆匆進了內室,大夫正在給柳氏看診,柳式眼下正昏睡著,臉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她看的心疼萬分,有些焦灼地頻頻往那大夫臉上看去。


    見那大夫的有些發白的眉毛皺起,又鬆緩,她的心也仿佛被人捏在手掌裏一般,急促地痙攣著。


    那大夫終於診完了脈,收拾著藥箱:


    “她原本就氣血兩虧,眼下是急怒攻心,並無大礙。隻是再受不得什麽刺激,不得輕易傷心動怒。再有下次,老夫也難保性命無虞。”


    陸令晚這顆心才算稍稍放下,便讓木香送老大夫出去。


    自己則坐到床沿上,握住母親那蒼白而冰涼的手。


    她的手指很細很白,薄透如紙,底下淡青色的脈絡隱隱可見。大概因為太瘦了,骨節有些凸起。


    她見母親昏睡中眉間仍蹙著,抹了把眼角的淚,替母親把手放回去,掖好被角。


    嬤嬤走到屏風後,將方才大夫人來此間的情形細細說了一遍。


    嬤嬤年紀大了,人也瘦,嘴唇一張一合,眼淚流淌在臉上的溝壑之間:


    “小姐,容老奴多一句嘴。夫人最放不下的便是小姐您,千萬不能答應大夫人說的婚事。那安平伯是個什麽東西,連老奴都聽過一耳朵。且不說他長得如何肥膩不堪,光日日逛著青樓,吃喝嫖賭樣樣都沾。且還聽說他早已被掏空了身子,還有些不良的癖好……”


    許嬤嬤說到這裏忽然就頓了下,發覺自己光顧著勸阻小姐,竟失了分寸,這樣醃臢的話都講出來與她聽。


    忙轉了話頭,歎了口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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