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藍衣人?稟報道,“李閣主來了。”說?完,又側身讓開,示意讓她直接進去。


    李青韻看見白非離正坐在一張通身漆黑發亮的茶海前,提著砂壺在往茶碗裏倒茶湯,湯汁出口,熱氣?蒸氳,隨著她走近還聞見了一股特別的香氣?。


    既有茶葉香,又有一絲略帶酸甜的清香。


    她忽然就想起了當初江少楓對?她說?的話。


    那年有一日閑聊時,他說?茶葉碾碎了配上調料煮著喝也?別有風味,她雖然聽說?過?但卻從不?想嚐試,總覺得味道會很奇怪,他見她麵露嫌棄,還笑著說?等回頭多得了一樣有時令的調料再親手煮給她嚐嚐。


    誰知這一等便再沒了下文。


    “白宗主,”她收起微亂的思緒,走到他麵前,淺淺施禮,把手裏的帷帽往前一遞,“物歸原主。”


    白非離放下茶壺,轉頭抬眸朝她看來。


    近在眼前的目光相撞的瞬間,李青韻心頭忽而莫名一頓。


    “有勞。”他伸手接過?,順手放在旁邊,又對?她說?道,“茶湯溫熱,李閣主不?如嚐嚐是?否吃得慣。”


    雖然先前晃了一下心神,但李青韻還是?把他的話聽入了耳中,旋即直覺感到他此刻的態度又和先前在歸元山莊時不?一樣了。


    她在他對?麵坐了下來,垂眸看了會兒碗裏褐紅色的茶湯,雙手端起,輕輕啜了一口。


    入口間,茶葉的香氣?雖不?如沏出來的濃鬱,但卻和薄荷、橙皮的味道濃淡相宜的糅合在了一起,尤其這湯裏還有種她從未嚐過?的味道,像是?有些微澀,又回蕩著幾分爽口爽心的清甜香氣?。


    這茶湯的味道確實很特別。


    “味道很好。”她如實回答。


    白非離卻看著她,忽然問了句:“你就不?怕我在這茶湯裏下了毒?”


    李青韻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旋即回道:“英雄大會上我幫了你,你此刻傷了我又有什麽好處?何況你若有心算計,那天晚上就可以動手。”


    白非離似淡淡笑了笑,視線微偏,落在了她手邊的凰鳴劍上,須臾,說?道:“論精通藥理,在下確實不?及李閣主。不?知這劍上是?否也?染了見血封喉之物?不?妨告知在下,也?好開開眼界。”


    不?知是?不?是?錯覺,李青韻覺得他說?這段話時語氣?有些複雜的僵硬。


    但她卻不?喜歡他這麽問,微蹙了眉頭道:“白宗主當日有心出手相幫,難道就是?為了今天等我來問這些話麽?”


    話音落下,氣?氛隨之沉寂了幾息。


    “好像是?你有事來找我的。”片刻後,他幹巴巴地說?了句。


    李青韻也?反應過?來了這個問題,頓時也?覺得有些尷尬,但她旋即便找到了反擊之法,下頷微微一揚,瞧著他道,“那宗主是?承認那天晚上先一步去了伏虎寨幫我抓人?的就是?你了?”


    白非離頓了頓:“順手罷了,能讓琳琅閣主欠下我一個人?情也?算不?錯。”


    “那你怎麽當時不?留下姓名?”李青韻追問道,“我又不?知你是?誰,也?不?知你決意出手相幫,若非當時恰好發現了這頂帷帽,你豈不?是?白白出了力?”


    白非離道:“那你就當我是?知道你要?來涿州,所以就等著你今日用伏虎寨主站出來替我說?話。”


    “那也?不?對?。”李青韻反駁道,“我當時??未告訴過?你我要?去什麽地方,也?沒說?過?我抓他有什麽用,你就算消息靈通,也?不?至於連我心裏想什麽都知道吧?再說?,你今天在歸元山莊見到我明明就有些意外,而且還像是?完全不?識得我的樣子,若是?有心算計今日之事,你當時至少該朝我使個眼色才是?吧?”


    白非離看了她一眼:“所以,你來找我,是?為了質問我當時為何不?肯留姓名,還是?今日為何不?朝你使眼色?”


    一來一回,他這就把她剛才問的話給還了回來。


    李青韻倏然一頓,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竟跑了題,是?啊,自己?為何對?他那晚出手相幫的事如此好奇,如此耿耿於懷呢?


    “都不?是?。”她立刻正了正心神,撇開目光,端坐道,“我是?想借著這一來一往的兩分交情,請你和我做個交易。”


    白非離的眸色也?隨她沉定下來:“什麽交易?”


    “我想找一個人?,還想打聽一件事。”她說?著,凝眸朝他看來,“隻要?你能幫我找到消息,你想要?什麽盡可提。”


    白非離輕輕一笑:“你口氣?倒是?挺大,我要?這大楚江山,你也?能給麽?”


    李青韻怔了怔,大楚江山?這和她說?的有什麽關係?


    “你口氣?才大呢,”她不?自覺脫口而出道,“我還是?頭一回聽人?說?要?皇家的東西。你就實際一些,還是?在我閣中選一樣吧。”


    她看見他揚了揚唇角,這笑意讓她莫名熟悉。


    “哦,閣中選一樣,”他說?,“難道要?你也?行?”


    話音出口,兩人?皆是?一頓。


    李青韻突然就想起了之前沈睿提醒她的話,心裏不?禁打起了鼓,難道這人?真的要?提什麽非分的要?求?若是?他真有本事找到江月哥哥,挖出當年江家事情的真相,那自己?……


    還是?不?可能答應的。她毫不?猶豫地想,她這輩子許了一個人?,就永遠不?會再許給第二個。白非離若不?肯答應用她閣中寶物來換,那她隻能再與他來一場公平決鬥,把自己?給贖回來了。


    這麽想著,她抬眸朝白非離看去正要?回答,卻忽然見他微低了頭,身子有些許緊繃,像是?不?太舒服的樣子。


    “你怎麽了?”她忙問,心想這方麵自己?正好擅長,若能與他做個交易是?最好不?過?。


    他默然片刻,淡淡回了聲:“沒事。接著說?吧,你想知道什麽?”


    她莫名感到氣?氛有了些許變化,仿佛先前那片刻的隨意隻是?自己?的錯覺。


    但他這麽問,應該就是?已?同意了?李青韻忽然有些激動,隨即又有些不?可抑製的忐忑,就像是?期待已久的希望又重現在了眼前,但她又怕這希望到底隻是?一場虛妄。


    “我……”她頓了頓,又深吸了一口氣?,才終於緩緩說?道,“我想讓你幫我找前任江月城主之子,江少楓。”


    第64章 結盟之伴


    李青韻說出這句話時,便看見白非離倏然抬起眸光朝她看來,滿是愕然。


    她知道,他一定也覺得她瘋了。


    但她仍是如三年前麵對韋笑棠時一樣,鎮定而認真?地說道:“三年了,他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別人?說他死了,我不信。”


    白非離沉默地看了她良久,漸漸地,眸中染上一絲看不透的幽深:“所有人?都這麽說,你為什麽不信?”


    為什麽不信?


    李青韻忽然有些恍惚,好像還是頭一次有人?這樣問她,全天下的人?都說他死了,為何你獨獨不信?不是在嘲諷她的瘋狂,也不是在憐憫她的悲傷,就?如同自己提出要求一樣,他提出的疑問也是認真?的。


    “因為不真?實。”被他如此凝視著,她便不知不覺陷入了往事,“他突然就?從我眼前消失了,然後過了一段時間,所有人?就?告訴我江家出了事,他死在了一場大火裏,除了被燒焦的屍體,連一點痕跡都未曾留下……我怎麽想,都覺得他還活著。”


    白非離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淡聲道:“我聽說三年前你們曾在銀沙江總舵發生過爭執,你還親手傷了他,怎麽卻?又不論生死非要見他一麵?”


    他提到這句,李青韻原本還算自然的臉色霎時變得有些僵硬發白。


    “……是我傷了他。”她說,“但那一劍刺得並不深。”


    當年冷靜下來之後她便一直想不通,就?算凰鳴劍造成的傷口比一般的要難痊愈,可當時自己手下對輕重是有感覺的,何況失手刺傷他的瞬間自己也有及時挽救收力,再怎麽樣也不應該拖那麽久還不見好。


    除非是他的傷勢後來惡化了。


    可是有常柳和範玉竹在他身邊,又怎麽可能眼看著他的小傷惡化呢?


    也正因如此,她對於江少楓因傷中伏的說?越來越心存懷疑,總覺得以他的聰明,那會不會是故意示敵以弱?自然也就?更不肯相信他葬身火海。


    誰知白非離聽她這麽一說,卻?反而問道:“他殺了你師父,你不恨他了?”


    李青韻立刻道:“我從未懷疑過是他殺害了我師父。”


    白非離便又問:“所以你因此內疚?那若是你見到了他,打算說什麽?向他因三年前的誤會道歉,然後一刀兩?斷?”


    “不是。”李青韻想也不想地說道,“我不再和他分開了。”


    白非離驀地一頓。


    “若是他回來了,”她說,“無論他去哪裏,我都陪著他。若是……我便一定查清當年的真?相,然後於九泉之下告訴他。我知道他心裏最放不下的是什麽。”


    她說出這番在心中醞釀已久的話時,竟出乎意料地平靜。


    她想,是了,這樣很好,無論他在那裏,有自己陪著總是不孤獨的。


    風中有花香拂來,她被一陣略顯濃鬱的香氣帶回了思緒,想起對麵還坐著個人?,這才又回神?抬眸望去。


    卻?發現白非離正定定看著她,隔著張遮住了他大半容顏的麵具,李青韻雖看不真?切他的神?情?,卻?從他的眼睛裏感覺到尚未褪去的複雜光芒。


    有那麽一瞬間,她看著這雙藏在麵具後的眼睛,忽然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李青韻覺得話說到這裏自己的決心已經很明顯,就?看對方願不願意接下這筆交易:“白宗主,我方才說的話全是真?心,並未有一絲一毫的戲弄,隻?要你能幫我找到江少楓,或是能查清當年江家之事的幕後真?相,我一定……”


    她話還沒說完,白非離忽然轉開了臉。


    李青韻不由微感愕然。


    安靜了幾息之後,白非離開口說道:“你先回去吧。”聲音聽上去有幾分低沉。


    “那這交易……”她也不知他最後是接了還是不接。


    “你先回去。”他又沉聲說了一遍。


    ……果然是個脾氣古怪的。李青韻默默腹誹著,但還是順著他的脾性站起了身告辭:“那我當你答應了,我等你消息。”


    說完,她像是怕他反悔似地,轉身快步出了亭台。


    白非離看著她迅速下了台階,從院中穿花而過,徑直出了層林盡染的大門,捂著心口的手也越收越緊。


    他閉上眼緩緩吐氣納息,漸漸將亂竄的真?氣聚回了丹田,運行了一個周天後,他長長舒了口氣。


    “宗主,”身旁傳來一個充滿了擔憂的聲音,“你沒事吧?”


    他睜開眼,看著麵前的玄衣男子,微微點了點頭:“沒什麽大礙。”


    玄衣男子憂慮的眉間便又浮上一絲猶豫,頓了頓,說道:“屬下覺得你還是別再見李閣主了,好不容易休養好的身子,若是因她又……現在清風流已經現世,這個時候若是被仇家發現了,你會很危險的。”


    白非離默然片刻,說道:“嗯,我自有分寸。”又道,“她不太會識路,你讓人?暗中跟在後頭,看著她回歸元山莊。”


    玄衣男子順從領命:“是。”轉身剛走了兩?步,又被他叫住。


    “玉竹那邊怎麽樣了?”他問。


    “師妹的飛鴿傳書剛剛到,”玄衣男子道,“她說蕭教主那邊已經安排好了。”


    “嗯。”白非離沉吟道,“剛才她說的話你應該也聽到了不少。”


    玄衣男子垂眸默認。


    “別讓她發現你們,”他說,“速戰速決。”


    李青韻回到歸元山莊的時候,小小年紀的展浪正托腮坐在她房門口百無聊賴地張望,晃眼看見她回來,立刻滿臉驚喜地從地上跳了起來。


    “李閣主李閣主,”展浪跑到她麵前咧開了個很是燦爛的笑容,“公子說等你回來我們就?去吃甜釀芋頭八寶鴨!”


    “現在?”她本打算去打聽一下此刻歸元山莊裏的眾人?對白非離的提議有什麽打算。


    展浪衝著她意味深長地眨眼睛:“對啊對啊,公子說正好帶咱們去看看話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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