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信想起的卻是當年葉繁枝挽著葉半農的胳膊,蒙著頭紗從草坪另一頭緩步而來的那一幕。兩人的婚禮,葉半農並沒有其他要求,但隻堅持一點:婚前兩人不能見麵,也不能提前拍婚紗照。


    所以同西方的婚禮一樣,結婚當天是李長信第一次見到穿婚紗的葉繁枝。


    哪怕李長信是不情不願結婚的,哪怕李長信進過無數次的手術室,做過無數場的手術,早已經練就了旁人不及的冷靜從容,但在那一刻都不禁心跳加速。


    他一直記得掀開葉繁枝的頭紗,她含羞抬頭的那一秒。“美若天仙”這樣的成語太爛俗了,完全不能描述她那時驚心動魄的美。


    事實上,這是李長信第一次回憶那場被逼迫的婚禮。


    不同於過往的憤怒陰鬱,如今回想,竟有種淡淡的酸澀美好味道。李長信自己都不清楚這是為什麽!


    因為回憶而愣神,李長信遞戒指的動作耽擱了。魯自秦見他一動不動,完全沒反應,便催他:“長信,戒指,戒指。”


    李長信這才回過神,趕忙遞上對戒盒。


    其餘的伴郎見狀,都忍俊不禁。有人借機揶揄新郎:“魯自秦啊,你這家夥平時做什麽都慢吞吞的,這會兒要給新娘戴戒指,動作倒是挺快的!”


    “當新郎了,果然是不一樣。”


    魯自秦說:“那當然,誰讓我老婆這麽漂亮,我得趕緊圈住她。”說罷,他便摟著對麵的新娘,大大方方地來了一個熱吻。


    眾人實在看不慣他的“囂張”,於是發出了一陣此起彼伏的噓聲。


    “魯自秦,你收斂點。我眼都酸了。”


    “我感覺自己受到了億萬點暴擊!”


    “兄弟團可都是單身,受不得刺激,你再這麽秀恩愛,我們可都走了啊。你明天再去找一群伴郎去……”


    “可不是,有沒有考慮過我們這些單身漢的感受?!”


    這般肆無忌憚的揶揄,可見彼此交情深厚,應該都是認識許多年的朋友。


    然而,這些人裏除了喬家軒和徐碧婷外,其餘人葉繁枝是一個都不認識。


    很顯然當年的李長信從未將她拉入自己真正的朋友圈。


    他從未真正把自己當成過他的妻子。


    這些明明是早已知道的事情,但此刻想起,依然會叫葉繁枝難受異常。


    葉繁枝低著頭,開始擺放碟子和叉子,想用忙碌來讓自己忘記此時的苦澀心痛。


    徐碧婷不動聲色地將兩人之間的舉動都看在眼裏,但她是何等人物,在這樣的場合,自然掩飾得當。


    葉繁枝和吳家希又忙碌了許久,桌麵總算是布置完成了,她們才覺得鬆了口氣。兩人累得坐在草坪的角落,半天動彈不得。


    忽然隻聽“咕嚕”一聲傳來,吳家希捂著肚子,失笑說:“這一停下來,就覺得餓得不行。我現在能吃得下一頭牛。”她起身去包裏翻出了吐司和礦泉水,遞給了葉繁枝,“快吃吧,你肯定也餓壞了。”


    葉繁枝擰開蓋子,一口氣喝了小半瓶礦泉水後,才長長地吐了口氣:“總算是活過來了。”


    “辛苦你了,繁枝。”


    葉繁枝莞爾一笑:“說的什麽話,你有發我工資啊。”


    “哦,對哦。”


    葉繁枝開玩笑地說:“當然……如果你覺得我辛苦,可以給我加工資。”


    吳家希捂著耳朵,做掩耳盜鈴狀:“我沒聽到這句話,我沒聽到這句話。”


    葉繁枝被逗樂了,大笑不已。


    兩人坐在角落,就著礦泉水分享了一大包吐司。


    二樓書房的落地窗前,有道修長挺拔的身影默不作聲地注視著草坪上她們的一舉一動,良久未曾移動。


    從李長信車裏出來,一進家門,徐碧婷便沉下了臉,砸了玄關處的一個精美擺件。


    李長信一再拒絕她。他最近的怔忡失神,他凝視著葉繁枝的那種眼神,都說明了一個事實,李長信越來越在乎葉繁枝了。若是這樣放任下去,李長信勢必要與葉繁枝複合。她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李長信以前也是她不要,才輪到葉繁枝撿了去。現在也隻能是她徐碧婷不要,才能輪得到她再次撿。


    徐碧婷打小就是個美人坯子,一頭烏黑柔順的頭發,一雙小兔般清純無辜的大眼睛,讓她在學校就備受矚目。但遺憾的是她家境太過普通,父親和繼母生下弟弟後,本就重男輕女的父親眼裏頭便再沒有了她的存在,一心隻寵著弟弟,把什麽好的都留給弟弟。


    自打她懂事起,太多太多想要的東西她都無法得到。所以從初中開始,她就利用了自己出色的外表為自己謀得各種所需。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發現自己有一種無師自通的表演天賦,輕輕鬆鬆便可以將喜歡她的男生玩弄在自己的手掌心。她很會拿捏他們的心理,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做出什麽表情動作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比如委屈地一嘟嘴、一眨眼,大顆的淚珠便滾落下來。那些男生便會心疼地繞著她團團轉,為了哄她開心不惜一切代價。


    高中時,得到了學霸男生們的免費家教和有錢男生們的各種名牌禮物。大學時,與富二代談戀愛得到所需物質的同時,又借用各種關係輕而易舉地進入了學生會,後來又做了美國的交換生,再後來留在美國工作。這中間,她不斷地努力,也不斷地用肉體謹慎地進行秘密交易。她和那些與她上床打滾的男人一直都是各取所需,她愛他們的錢權,他們則愛她清純的外表和她所提供的各種服務。


    唯一例外的是李長信。事實上,徐碧婷迄今為止也不知道自己看上他什麽。


    李長信當年隻不過是個窮學生,什麽都不能給她,她還是心甘情願地與他談一場“窮開心”的戀愛。那時候的李長信是深愛她的。在畢業的時候,甚至買了一枚廉價的戒指想要跟她求婚。但她自始至終都沒想過要跟李長信這種窮小子結婚,所以在發現他口袋裏的那枚戒指後,很及時地提出了分手,“製止”了他的衝動。


    談戀愛可以,畢竟兩個人談戀愛的時候,她還在為數個情人秘密服務,而他們則給她提供各種金錢和物質。但要她陪著李長信長期吃苦挨窮,還要照顧他智力低下的弟弟和年邁的奶奶,那怎麽可能呢?!她確實是有幾分“愛”他的,但她從來都是最愛自己。她一直很清醒地認識到她和李長信之間的鴻溝,也懂得“當斷則斷”這個道理。


    在被周毅生招聘到葉氏,與李長信重逢前,徐碧婷一直都是這種觀點。


    但她在葉氏醫院一見到李長信,曾經有過的悸動便又出現了。在得知他已經在和院長的女兒葉繁枝談戀愛的時候,她更是燃起了要把李長信重新奪回來的欲望。


    李長信越是拒絕,她便對他越發感興趣。若是能把李長信從院長那個漂亮女兒手裏搶過來,才會讓她更有成就感。再說了,別人會忌憚葉繁枝是葉半農的女兒,但她徐碧婷不怕,她身後的靠山周毅生這一派係更不怕,他們甚至巴不得看葉家的笑話。


    於是,她暗中做了各種事。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外表精明美豔的葉大小姐其實不過是個草包,被她玩得團團轉。她自以為沒有人知道,卻在即將得逞的時候,被葉繁木邀請出去喝咖啡。


    葉繁木是葉氏醫院太子爺,一身醫術盡得院長葉半農衣缽。若無意外,他日後便會執掌這家醫院。也因此,素來是周家的眼中釘肉中刺。而他本身也是葉氏醫院最有名的年輕醫生,身材高大,五官立體,孤傲有型。


    徐碧婷來到咖啡店,嬌嬌嫋嫋地入座:“葉醫生,不知道你找我有什麽事情?”


    她素來喜歡穿淡色係的衣物,因為她知道這些粉嫩色澤會把自己襯托得特別清新脫俗。所以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若是有機會繼續發展的話,成為葉家女主人也是不錯。她在醫院不過是打一份工而已,又不是一定要給周家賣命。若是沒有機會進一步發展,但隻要葉繁木知情識趣的話,她也不介意多一個床上情人。


    葉繁木雙手抱胸,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半晌,才淡淡地說:“徐醫生做了什麽難道自己不知道嗎?”


    徐碧婷撩了撩頭發:“葉醫生,我不懂你什麽意思。”


    葉繁木氣定神閑:“徐醫生,咱們可都是千年的狐狸,就都別玩什麽聊齋了。”


    徐碧婷眨著水汪汪的大眼,做出一副柔弱無辜的表情:“葉醫生,我實在是不懂你的意思。”


    葉繁木微微一笑,徐碧婷隻覺一股冷傲俊氣咄咄逼人而來。然而,葉繁木的笑意卻沒有一絲到達眼底:“徐醫生不懂是吧?那我今天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好好跟你說個明白。徐醫生,我限你在兩個星期內辭職離開葉氏醫院。否則就別怪我葉繁木不客氣。”


    徐碧婷拿著小銀勺攪拌咖啡,優雅得體地端起來送到嘴邊,緩緩地喝了一小口:“葉醫生,為什麽好端端地要我離開葉氏醫院?我可是咱們醫院高薪從國外聘請回來的,還沒做出什麽成績,怎麽能說走就走呢?”


    聞言,葉繁木卻是笑了:“徐醫生在醫療美容方麵有什麽大本事我並不是很清楚。但這裝傻充愣的本領,在我們葉氏醫院你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啊。”


    徐碧婷說:“葉醫生,一來,我敬你是葉院的公子;二來,我們彼此是同事。所以對你客客氣氣的,但請你適可而止!”


    “徐碧婷,你難道真以為自己這麽多年的所作所為能瞞天過海嗎?你在醫學院怎麽拿到的獎學金,怎麽去美國做的交換生,又怎麽在美國留下來的,與李長信談戀愛的時候腳踏了幾條船,還有這些年來與各種男人的關係……”葉繁木不疾不徐地說。


    他每說一句話,徐碧婷臉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


    “你有什麽證據?”徐碧婷不甘地垂死掙紮。


    “證據?”葉繁木微微一笑,“徐醫生做事向來小心謹慎,是不是就覺得自己不可能留下什麽把柄?但一個人常在河邊走,怎麽可能不濕鞋?”


    他不屑地冷哼了一聲,把手機推到她麵前:“我的這個朋友姓聞人,出手闊綽。他這個姓氏很特別,而他的愛好更特別……我倒是可以問他和他的幾個好友看看,認不認識徐醫生?”


    徐碧婷掃了一眼手機裏的照片,頓時麵如土色。但這麽多年下來,她也算是個人物,沉默片刻,便已經恢複如常了。她緩聲說:“我確實認識他。我跟他談過三個月的戀愛。”


    “徐醫生確定是戀愛,而不是包養交易?”葉繁木泰然自若地看著她,饒有興致地說,“我這個叫聞人的朋友當年就吹噓過,說他包養了某個醫學院的校花,還說那校花表麵無比清純,但在床上卻放得開,隻要錢到位,什麽花樣都能玩都肯玩……他印象這麽深刻,你說他會不會錄製什麽視頻之類的東西,以備隨時觀摩欣賞?”


    徐碧婷的瞳孔驟然放大,麵色慘白,再無力反駁。葉繁木這樣直言不諱,想必是早已握有一些證據了。


    “徐醫生是想讓我找一個私家偵探好好深入地調查你所有的勁爆過往,然後公之於眾呢,還是想悄無聲息地離開葉氏醫院,離開洛海?”


    徐碧婷咬牙切齒地瞪著他,不說話。


    “徐醫生,人走過必留下痕跡,就算你改過兩次名字也一樣。本來你的私生活如何與我葉繁木完全無關,我也根本沒有興趣去了解。但你錯就錯在去招惹我妹妹葉繁枝。我告訴你,這世上敢欺負我妹妹的人,還沒有出生呢。記住了,這家醫院姓葉,不是姓周。你好自為之,別逼我出手。”


    臨走前,葉繁木好像想到什麽,停住了腳步,譏諷地丟下一句話:“不過我覺得李長信真是聰明麵孔笨肚腸,居然不知道你是周毅生暗中找來的,為的就是一朝得勢後頂替他的位置,接手整個整形外科。最搞笑的是,李長信竟然不知道你每周都會去樓氏君遠酒店跟周毅生開房,還一直把你當成心頭的白月光。他能眼瞎到這種地步,真是有趣!實在是太有趣了!”


    這些年來,徐碧婷一直都是小心謹慎,行事隱秘,甚至為了遮掩過往,她改過好幾次名字,也不斷用醫療美容手段美化改進自己的容貌。但與她有過關係的男人實在是太多了,若是葉繁木鐵了心要針對她,把過往翻出來的話,她徐碧婷不死也得脫層皮。


    徐碧婷向來是個聰明人,從來都是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自然不敢再留在葉氏醫院興風作浪。她不顧周毅生的再三挽留,在葉繁木限定的時間裏辭職,並灰溜溜地離開了洛海。


    當然,這一切李長信從來都不知道。在李長信的心裏,徐碧婷一直都是一株清純、嬌弱、叫人憐愛的含羞草。


    但也正因為如此,徐碧婷必須要一直在李長信麵前小心翼翼地維持著清純可人懂事得體的人設。在這個人設下,她不能放浪地勾引李長信,甚至不能明目張膽地在醫院為難葉繁枝,更不能把葉繁枝踢走。李長信會被她騙得團團轉,是因為她徐碧婷本事了得,而不是他真蠢笨。


    以現如今的情況來看,葉繁枝在醫院但凡有什麽風吹草動,李長信第一個想到的人便會是她。所以徐碧婷目前隻能按兵不動,暫時利用莊依林做前鋒。但莊依林到目前為止,也不過是搶幾個客戶,孤立葉繁枝,讓她在醫院的日子難過一點而已,根本沒有辦法把葉繁枝趕出去。


    李長信的車子從徐碧婷家離開後,又在路邊停了許久。他明明應該回家的,但他腦中卻一再地閃過葉繁枝搬著沉重紙箱不停忙碌和她坐在草坪上吃吐司的畫麵。


    他一個人發呆了許久。


    最後,他發動車子,又回到了剛離開不久的魯自秦家。


    草坪上燈光大亮,顯然她們還在布置婚禮現場。


    李長信隱在暗處,凝望著那一盞盞光亮,不由憶起了從前。


    與葉繁枝正式交往後的一天清晨,他一進醫院,就在電梯口遇到了房俊。房俊告訴他:“醫院最近高薪聘請了一個醫生,從美國留學歸來,據說在美國最有名的整形醫院工作過幾年,資曆豐富。”


    李長信昨天剛從韓國的一個美容交流會議回來,今天才上班,對此事一無所知。


    “是個女醫生,長得非常漂亮。”房俊補了一句。


    李長信失笑:“非常漂亮?對於你的眼光,我持保留意見。”


    他與葉繁枝交往的事情一曝光,房俊差點與他絕交。他約房俊一起喝酒,被房俊狠揍了一拳後,這事才算是過去了。


    說話間,洪主任進了辦公室,見了李長信,含笑說:“李醫生,你在這裏正好。來,給你們介紹一下我們科新聘請來的醫生……”


    後麵的話李長信根本沒有聽進去,因為他看到了洪主任身後那道美麗身影,呆愣在了原地。


    清新幹淨的一張臉,如雨後素櫻,娉娉婷婷。竟然是徐碧婷!


    “李醫生,你好。好久不見。”徐碧婷對他客氣微笑,語氣平和,但眼裏卻有微光閃過。


    洪主任聞言,很是詫異:“你們認識?”


    “是啊,都是一個行業的嘛。我和李醫生在美國有幾個共同的朋友,吃過一兩次飯。”徐碧婷對眾人如此說。


    李長信不置可否,任徐碧婷解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來,過去彼此的關係放在如今的工作環境隻會是一種困擾,職場上最忌諱男女關係不清不楚。二來,他已有葉大小姐這個女友。


    眾人聽後,毫無半分懷疑。


    此後,由於醫院特有的工作環境,他與徐碧婷幾乎日夜相對。先後進同一個手術室手術,負責同一個病房的不同病人,甚至有時候還經常一起值班。


    不知旁人麵對舊情人會如何,但李長信學著盡量克製。葉家大小姐可不是他這個小醫生想甩就能甩掉的人。若處理不當,後果會十分嚴重。


    一天,晚上工作結束,徐碧婷對他說:“長信,我今天沒開車,能不能送我回家?”


    哪怕是普通同事,這麽一個小要求也無法拒絕。


    到達後,徐碧婷含笑問他,要不要上去坐坐。


    她的臉離他很近,濕熱的氣體盡數噴在他脖子上。這已經不是暗示,是一種明示了。李長信的手驟然握緊方向盤,強迫自己如常保持微笑:“很晚了,明天還有個大手術,你早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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