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然問:“這是痣還是......”


    岑蔚展開手看了眼,他不提她還真忘了,又是一樁陳年舊怨:“對,就是你戳的,一直消不掉,就當顆痣吧。”


    高一的時候岑蔚是語文課代表,有一次在班裏發作業,發到周然的時候他正趴在桌子上做數學。


    岑蔚低著腦袋,在看下一個同學的名字,也沒留意,就這麽把手伸過去,被他的黑筆芯不小心戳到手。


    想起當時的那副畫麵,岑蔚笑起來:“你還記得嗎,你那個時候怕我哭,把筆遞給我,讓我也在你手上戳一下。”


    怎麽可能不記得,當時他都要被嚇死了。


    周然問:“那你怎麽不戳回來?”


    “咱倆一人手上一個,搞什麽?情侶紋身啊?”


    周然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不太自然地嗬嗬笑了一聲。


    “你居然記得那麽清楚。”


    岑蔚回憶說:“沒辦法,印象太深刻了。那會兒剛上高一吧,好像是咱倆第一次說話,我本來還有點生氣,但你把筆和手遞過來的時候我就又想笑了。”


    周然翹了翹嘴角,在心裏糾正她,那並不是第一次。


    山城總是陰雨連綿,高一開學的那天雖然沒下雨,但也是個潮濕的陰天。


    周然很早就到了學校,爸媽送完他還要送周以去初中。


    他站在公告欄前,手裏握著豆漿和肉包子。


    隱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周然還沒來得及回頭看,後背就猛地受到一股衝擊力。


    肉包子差點脫手,他的心髒在胸膛裏坐了趟過山車。


    “對不起對不起!”


    撞到他的女孩連聲道歉。


    周然深呼吸一口氣,重新穩住心跳,說:“沒關係。”


    他重新抬起視線,繼續在班級名單上找名字,已經看到第九張了。


    “十一班。”旁邊的女孩嘀咕了聲。


    周然瞥了眼,她是倒著看的,還一下子就找到了。


    九班沒有、十班也沒有,周然往右邊挪了兩步,終於在名單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他也在這個班。


    天色陰沉,繚繞著霧氣,可見度很低。


    學生們都還沒來,空曠老舊的校園陰森森的。


    那陣子周然正沉迷推理小說,喝著豆漿在心裏想,這真是個適合殺人埋屍的好天氣。


    路上行人稀少,水霧阻擋視線,即將在晚間來臨的傾盆大雨會衝刷所有痕跡。


    ——“這天氣真適合殺人埋屍。”


    在聽到這句話時,周然呼吸一緊,瞪大眼睛呆滯在原地。


    也許是他的吸氣聲太大,女孩看向他,慌忙解釋道:“哦不是,同學你別誤會,我不是變態,我隨便說說的。”


    周然瞄她一眼,搖搖頭,低頭咬住塑料吸管。


    找教室的時候,她走在前麵,周然慢吞吞地跟在後麵。


    “我也是十一班的。”


    “你叫什麽名字?”


    這兩句話他在心裏反複演練了許多遍,但一直到兩人找到教室,他都沒有鼓起勇氣說出來。


    教室裏已經有同學在了,是前幾天就來學校報道的住宿生。


    幾個女生一見麵就熟絡地打起招呼來。


    周然自覺在最後一排坐下,也無人在意他。


    座位挨著牆,課桌是分開來的,周然很滿意這個位置。


    從女孩們的交談中,他聽到了她的名字。


    有點奇怪,但很好聽。


    岑蔚,“岑是上麵一個山下麵一個今,蔚是蔚藍色的蔚”,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比劃。


    天氣潮濕,玻璃窗上蒙著一層水霧,周然不自覺地把那個名字寫了下來。


    寫完他才回過神,又趕緊抹掉。


    指尖沾著窗戶上的水珠,涼的。


    周然把手貼上滾燙的臉頰,呼吸都燥熱起來。


    窗戶上的霧氣缺了一角,透出窗外的樹木,深綠色的葉子,沒有光澤。


    之後的一年四季,他坐在這個角落,看著這棵樹泛黃、光禿,到來年春天又冒出新芽,鬱鬱蔥蔥。


    突兀的馬林巴琴音樂響起,把周然從遙遠朦朧的十六歲拽回現實。


    岑蔚拿起手機,看著上麵的陌生來電愣了愣,點擊接聽。


    “喂。”


    “哦,有事麽?”


    “算了吧,現在說這些都沒意義了。”


    “對。”


    電話掛斷,岑蔚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去。


    “趙東鑫?”周然問。


    岑蔚嗯了一聲:“來探我口風吧,想知道我會不會告他。”


    周然靜默半晌,輕輕開口問:“你到底是沒脾氣,還是隻針對個別人發?”


    岑蔚眨眨眼睛:“啊?”


    周然用勺底把碗裏軟爛的紅豆碾成碎渣:“你就這麽放過他了?”


    “那我還能怎麽辦?罵他一頓嗎?”


    周然抬了下眉毛。


    岑蔚猶豫著搖搖頭:“不好吧。”


    “你平時諷刺我、對我冷言冷語的時候想過那麽多嗎?”


    岑蔚下意識反駁:“我哪有對你冷言冷語?”


    她頓了頓,找理由解釋:“那心橙和輕雨都要合作了,我能拿他怎麽辦?”


    周然說:“他和輕雨又沒有關係,你也不是心橙的人。你難道不想教訓他一頓嗎?”


    岑蔚看著他,內心有道聲音清晰又堅定地回答了“想”。


    周然說:“有氣就及時撒,你不是觀音菩薩,不需要你普度眾生。”


    岑蔚提起一口氣,一鼓作氣拿起手機,在屏幕上戳了兩下,回撥過去。


    “喂。”她的呼吸在微微發顫,語氣急促道,“剛剛我忘了說,我不告你但不代表我原諒你了。”


    周然抱著手臂,後背靠在椅背上,一臉欣慰地看著她。


    凶巴巴的語氣用起來有些笨拙,但也無妨,岑蔚能邁出這步已經值得鼓勵。


    “對,那是被你否定過的廢稿,但你又自己從垃圾桶裏撿回來用,你不覺得惡心嗎?”


    周然皺起眉頭,這說的啥呀這是。


    “用了別人的東西最起碼得告訴別人一聲吧,你知道你這種行為叫什麽嗎?叫偷!叫剽竊!你要是江郎才盡了,大腦枯竭的話,求我一聲唄,我說不定一高興大發慈悲把這稿送給你呢。看看你現在,師父抄徒弟的,我都替你丟人!”


    周然點點頭,這句還行。


    在對方說話之前,岑蔚火速摁下掛斷鍵,並把這個號碼拉黑。


    她痛快地呼出一口氣,嘴角向上揚。


    她抬眸看向周然的時候,他臉上也帶著未收的笑意。


    那笑像是有魔力一般,岑蔚在他的眼瞳裏晃了下神。


    她倉促地收回視線,雙手抬高碗喝粥。


    今天是周六,白天兩個人都沒有出門,下午岑蔚在臥室睡覺,周然在客廳。


    兩個小時後她起床,打著哈欠從樓梯上走下來。


    周然捧著手機,猶豫是先開口問“你晚上有事嗎?”還是“你想不想出去看電影?”。


    岑蔚從冰箱裏拿了瓶果粒酸奶,坐到沙發上。


    “你晚上有事嗎?”


    周然愣愣抬頭:“嗯?”


    岑蔚問他:“要不要出去看電影?”


    “......好。”


    岑蔚把手機舉到他麵前:“這個看嗎?《暴裂無聲》,我想看很久了。”


    “......行。”


    “那我來買票。”岑蔚盤腿坐在沙發上,“你喜歡坐哪裏的位置啊?”


    “最後一排。”


    岑蔚隨口問:“為什麽?怕擋到別人?”


    “也可以這麽說吧。”


    岑蔚選中最後一排的兩個座位,提交付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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