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廷早就對這被通緝之人心存疑慮了,尋常海匪如何值得這般興師動眾?


    眼下錦衣衛這位陳五爺親自前來,還這般急切,隻怕更不是一般身份。


    “這般緊要的人,果真在此地?”譚廷問。


    那陳馥有連聲道是,“他進了此地就沒了消息,我們在周邊布控了許多人,他若是逃出,我們不可能不知道,可見還在這裏。還得請譚大人費心。”


    他說得客氣。


    但是這麽要緊的人,具體身份卻不提分毫。


    要請譚氏一族幫忙找人,卻不肯透漏詳情。


    若是極其危險的匪賊,或者身上有利器,譚氏族人貿貿然尋去,豈非要被傷及性命?


    譚廷暫無言語,端了茶盅喝茶。


    然而那陳馥有當真並無同他細說的意思。既然如此,譚廷也不好多問。


    他倒是想起另一樁事情來。


    “聽說有陳氏一族的旁枝就住在這一帶,不知陳五爺可同他們有聯係?”


    陳馥有出自陳氏宗家,他來此地尋人,陳氏旁枝的人早就提前候著了。


    他眼下就住在旁枝族人的別院裏。


    他不懂譚廷怎麽突然問起這事,還以為譚廷不欲襄助。


    他隻好道陳氏旁枝的人不算多,“如何也比不過譚氏在寧南的地位,還得譚大人幫忙才是。”


    譚廷並非這個意思,隻是笑了一聲,說起了柳陽莊的遭遇。


    陳馥有聽了略吃一驚,但下意識便道。


    “這些刁民,竟要反了不成?!他們沒錢,世家買他們的田讓他們有銀子過冬,竟還起了殺心,該讓府衙將這些人平了!”


    譚廷端著茶盅的手定住。


    他看向這位陳五爺,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是陳氏的旁枝壓價屯田,欺壓百姓在前,到了他嘴裏,竟然成給刁民銀子過冬,刁民卻不知悔改了。


    他本還想請陳五約束陳氏族人,不要與庶族百姓太過為難,眼下看來,以這陳馥有的態度,若不改變,說了也沒用。


    他垂了眸,隻道自己會著族人留意匪賊,端茶送客。


    外書房裏麵發生的事情,項宜讓小丫鬟偷偷聽了一耳朵,那位陳五爺聲音不低,小丫鬟倒也聽見了一二。


    項宜本暗暗緊張,可看到譚廷沉著一張臉回了正院,意識到了什麽。


    兩人並未交談甚歡?


    她看到男人雖然沒有同她明說什麽,但卻眉頭緊皺,正吉同他說話也隻隨意應上兩聲,然後才想到什麽事情,叫了正吉。


    “去告知族中各家各戶,近來或有匪賊或者什麽旁的危險之人流竄此地,讓眾人留心自己安危,遇事不要聲張更不要冒進,俱來宗家稟告。”


    正吉聽了,連忙去了。


    項宜細細品著他的話。


    陳五爺陳馥有顯然是來搜人的,不出意外應該是大哥了。


    但沒有讓族人幫忙尋人,反而讓族人注意自身安危。


    言下之意,根本並無幫襯那陳馥有的意思。


    項宜心下禁不住一鬆,再看抿著嘴生氣的男人,雖不知他為何生氣,卻覺得他比平日裏生動了幾分。


    既然如此,項宜便也不再提心吊膽,隻是暗暗將春筍的姐姐一家,從旁的田莊調去了義兄所在的田莊,以備不時之需。


    初一這日一切照常,除了譚廷有些不高興,其他並無事情發生。


    倒是男人在下晌吩咐了馬車,道是初二夫人走娘家的用途。


    項宜從前過年事情多,無人幫襯,多半讓項寓項寧他們到清崡來玩一日,姐弟一起吃頓飯,今年特殊,田莊裏還住著義兄,項宜便把這件事放下了,還同項寓他們說天冷,等暖和些再見不遲。


    誰想到,有個人竟替她安排了。


    項宜心情有點複雜,隻能安排春筍和她姐姐,緊盯著田莊的事情,有事來給她回稟,然後同那位譚家大爺一道,又回了趟青舟。


    前些天剛來回了一趟,青舟小鎮裏的鄰人們茶餘飯後還總說起譚氏和譚氏的宗婦夫人,今日一早各家走親戚竄門子,竟又抬眼見著譚氏的馬車,長長一條隊伍停在了項家小院門前。


    這次比上次的人還要多。


    鄰人們一時間顧不得串門了,都趕忙停下來瞧熱鬧。


    正吉搬了一筐子銀錢出來,抓給鎮子裏的小兒們,當作壓歲錢,小孩子們各個高興的手舞足蹈。


    大人們都也跟著高興,隻是他們不甚明白,譚氏這麽有錢,又不似從前那般不同項家來往,為何不接濟項家住像樣的宅子呢?


    項家姐弟還是住在這典來的老破小院裏。


    他們不曉得,項家院中,譚廷剛提議了此事。


    誰料他剛說完,要給項寓和項寧重新尋妥帖住處,項寓一聲冷哼就從鼻孔裏冒了出來。


    “哼。譚大人如此好心,讓項寓十分不適。”


    話音落地,整個項家院子都靜了。


    項寧眨眨眼,看向自家弟弟的眼神,隻覺得此刻叫他一聲哥哥,也不是不可以。


    正吉剛在外麵發完錢,剛要過來回稟,隻聽見這句,便嚇得一步又退了出去。


    譚廷來之前就設想過,他是真的想同他們姐弟三人緩和關係,但他那位妻弟恐怕還是不會對他有什麽好言語。


    眼下項寓說了這話,譚廷倒也沒有太多意外。


    他神色平和,隻是看向了身邊的妻子。


    她從進了項家小院,便眼神示意過項寓好幾次了,當下項寓這般不客氣的言論一出,她那雙素來淡然的遠山黛眉就皺了起來。


    譚廷知道她又要訓斥弟弟了。


    在她心裏,她可以管束她的弟弟,那是她的血脈至親,她管束其實是為了維護,而對他客氣守禮,是因為在她眼裏,他是外人。


    這般認知讓譚廷悶悶,可他一時半會也沒辦法讓她改變。


    他隻能在她之前開了口。


    “沒事,沒事,”他目光落在她身上,“我隻是覺得房子簡陋了些,若是他們住慣了不願搬,讓府裏的人來修繕一番也可。”


    項宜要管束項寓的話,就這麽被他打散化在了口中。


    項宜是知曉她這位夫君因著查賬的事情心懷愧疚的,但三番五次這般忍讓項寓,甚至有越發包容項寓的意思,也著實超出了項宜的認知。


    想想他待譚建的態度,再想想對項寓的態度,項宜心下沉沉,默默跟他行了一禮。


    “大爺不必如此費心。”


    譚廷同她搖了搖頭。


    “要的。”


    ......


    盡管自家弟弟從頭到尾臉色也沒有變好,但好歹沒再說什麽厲害的話。


    那位譚家大爺不尷不尬地同項寓找話題說話,還真說到了一件。


    “京郊有家薄雲書院,雖說是舉人來此讀書居多,但近年也有秀才學子來此旁聽訪學,不知寓哥兒可有意向?”


    此事他早就在心裏想了,主要還是因為自家弟弟居家讀書著實懶惰,他準備將那不中用的東西,年後送去薄雲書院讀書,自己近在京城,也能監督一二。


    譚建是兄弟,這位妻弟項寓亦是。


    譚廷說了,倒未急著看項寓的反應,反而餘光瞧了瞧自己的妻子。


    她在他的提議裏,眼簾掀了起來。


    譚廷眼角微翹,不想項寓此時開了口。


    “項寓在青舟書院就很好,還是不勞譚大人費心了。”


    他不是在說客套話,是當真一口回絕了譚廷。


    譚廷想著他進學上進的很,多半會默認答應,再不然也至少猶豫一下,誰曾想竟一口氣回絕了。


    譚廷禁不住又以薄雲書院的出眾,勸了他兩句,但少年根本不想理會。


    這般,譚廷著實意外,他看向了妻子,見項宜又垂下了眼簾,不知在想什麽。


    好歹她沒有似項寓一口回絕的,且他看著,她似乎有話想同項寓說,當著他的麵又不合適。


    譚廷見狀,道是要吩咐正吉些事情,出了門去。


    他這邊離開了房中,項宜和項寧都向項寓看了過去。


    項寓不是對薄雲書院無意的,相反還曾多次提起這家大儒雲集的京城書院。


    “阿寓,你怎麽想?”項宜溫聲問弟弟。


    除了和譚家、和譚家大爺對著幹的事,旁的事情項宜一貫尊重弟弟妹妹。


    項寧乖巧沒開口,項寓的情緒還在跟那位大爺的不對付裏。


    “我雖然也想去薄雲書院,但卻不想受那位譚家大爺的好處。”他說著,哼了一聲,“他現在對長姐態度是變了些,誰知道什麽時候又變回去?!沒得讓長姐因為我,欠他的!”


    少年有傲氣也知冷暖,項宜看著心裏柔軟的不行。


    但薄雲書院的機會太稀罕,他們這些庶族人家,沒有世家皇親貴勳的門路,能有多少機會進那薄雲書院?


    世家貴勳們由著天然的途徑,享受著頂端的一切,而他們這些庶族,那一切仰著頭都看不到。


    眼下有這樣的機會,項宜不能眼看著項寓就這樣錯過。


    哪怕是欠了譚家大爺的,她再想辦法還他就是了。


    能把項寓送進薄雲書院,早日登科及第,項家臉上有光,以後妹妹的婚事,也能有個好一些的著落。


    她跟項寓搖了頭,剛要說“不要因此推卻這般好機會”,就聽項寓先開了口。


    “長姐,我不通過他,說不定也能進那薄雲書院!”


    項宜挑眉,又聽他道,那薄雲書院並非是世家貴族的附庸,他們見寒門書生艱難,特特開設了入院的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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