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差事不是什麽好差事,卻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身擔一族重任的譚廷父親譚朝寬身上。


    而最後父親譚朝寬病死鳳水,再沒回來。


    那次的調任,吏部最開始委任的是李程允的舅舅,但李程允的舅舅因突然父喪無法上任。


    接著戶部又指派了衡北程氏的宗家六老爺,那位程六老爺是去了的,不想走了一半就從馬上摔了下來。


    彼時疫症急切,戶部抓不到人,戶部尚書被叫進宮好一番訓斥,回來便不得不臨時委任在周邊做學道的譚朝寬,過去上任......


    譚廷看了信中所言,緩緩閉起了眼睛。


    看來是他多想了,還以為戶部在那件事上有貓膩......


    他想起那時,父親本來說好了要回家的,卻因接了這差事,不得不緊急前去上任。


    那鳳水州的鼠疫彼時才剛冒了頭。


    可那鳳水州的知州因年歲過長告老還鄉之後,整個州隻由著一位同知臨時管著。


    他父親譚朝寬是接了朝廷的調令去的,必然要在這位同知手中接管鳳水。


    譚朝寬先隔開了得病的百姓,一邊召集大夫試著用本地的方子治病,一邊上折子請太醫院再擬治病良方。


    本地的方子效用一般,仍有不少人在病中身亡,百姓見如此多的人都死了,不由慌亂了起來。


    這鼠疫比鼠傳人更可怕的,是人傳人。


    譚朝寬見狀連夜深入病區安撫百姓,施放良藥粥米,督促人去迎太醫院的方子。


    不想太醫院的方子到了,當地的百姓竟然鬧了起來,推翻了粥棚,說這方子有毒,是來害他們的。


    譚朝寬大吃一驚,一問之下才得知,這些百姓不知從那聽來的言論,聽說這京城來的方子,根本就不是太醫院的,而是譚朝寬這樣的世家聯手擬出來的毒方。


    畢竟譚朝寬那時,可是清崡譚氏這等世家大族的宗子。


    世家聯手把他們這些賤民趁機毒死了,大把的糧田房屋就都是世家的了。


    他們說得話沒憑沒據,可偏偏的病的九成都是當地的庶族百姓,而世族安居一隅,穩穩妥妥。


    這流言一出,鳳水的人心立刻按不住了。


    譚朝寬不得不出動了周邊衛所的兵備,又請來了告老還鄉的太醫,親自讓衙門的人服藥,證明方子無毒,並不是世家要害死他們,此事也與世家和庶族無關。


    百姓將信將疑,譚朝寬帶著衙門官兵幾乎與他們同吃同住,這才堪堪壓下了一場險些爆發的大亂。


    隻是這些鳳水百姓的病情慢慢穩固下來的時候,譚朝寬一下子染病病倒了。


    而此前他不眠不休太多天,身子疲憊不堪,根本無力抵抗疾病。


    譚廷接了消息急著趕到的時候,父親已經撒手人寰了。


    這是天災,但更是人禍。


    因為譚廷發現,之前那別有用心的世家害人的言論,竟就是那暫管鳳水的同知散布而出。


    此鳳水同知,正是庶族出身,鬱鬱不得誌良久,名喚楊木洪......


    念及此,譚廷莫名眼皮跳了幾下。


    他希望這人最好不要出現在他臉前,但好似冥冥中有種預感一般,總覺得此人會以最不合時宜的方式,突然跳出來,就此打亂他眼下的生活。


    譚廷思緒飄飛了一陣。


    *


    清崡縣城的偏僻院落。


    顧衍盛算著日子,距離東宮來人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隻不過江西一案的證據並不在他這裏,而是被他秘密安放在了另一個人手中。


    此人已在趕來的路上了。


    他正想著,秋鷹從外快步進來,壓著聲音說了一句。


    “爺,有楊大人的消息了,楊大人就要到清崡了!”


    作者有話說:


    晚安,明晚9點見~


    第39章 [二合一]


    鼓安坊,譚家書房。


    譚廷看著信思緒飄飛。


    那楊木洪是個同進士出身的官員,他自命清高地認為自己能中那二甲進士,不想進士是中了,卻是三甲的同進士。


    給如夫人洗腳,賜同進士出身。


    同進士在進士裏低人一等,這楊木洪便十分難受地隻能在州同知的官銜上一直混著,直到鳳水的老知州告老還鄉,他才做了這臨時的鳳水州的堂官。


    待他父親譚朝寬接了臨時的調令去了那鳳水,這楊木洪便落回了原處。


    那人心裏深恨自己沒有考中進士,而他那年的進士恰多為世族,更巧的是,譚廷父親譚朝寬便是楊木洪同年的進士。


    譚朝寬官路亨通,楊木洪卻隻能做個小小同知,如何不心生嫉恨?


    他不去想著拯救那些被鼠疫禍害的百姓,反而暗地裏傳播謠言。


    那些庶族百姓都以為他是寒門出身的官員,不會為庶族寒門的利益著想,一時間都信了他。


    彼時,好不容易被譚朝寬壓下的疫病再次爆發,若不是以周邊衛所官軍壓製,這場疫病隻怕要鬧出鳳水一州。


    正因如此,譚朝寬勞累過度。


    待他也染了病,便一病不起了。


    ......


    譚廷趕去鳳水的時候已經晚了。


    而這楊木洪,雖然譚朝寬的死與他有莫大的關係,但再如何譚朝寬都是因為勞累過度,得了鼠疫病死的。


    那楊木洪在譚朝寬的喪事時候,還來了一回清崡譚家,卻被譚家人亂棍打了出去。


    不知他是甚至自己罪孽深重又或是害了怕,在清崡徘徊了三日,才離開了。


    此人之後辭了官,去了何處譚廷無意知曉,若非是父親留有手書,不要他因為這樣的意外恨與旁人,譚廷不知自己彼時會對那楊木洪如何......


    父親雖不許他因此心生憤恨,可父親那般英年早逝,譚廷一直不肯相信隻是一個楊木洪造成的巧合。


    楊木洪的罪責不能推卸,但吏部當時選官調任,怎麽恰好就選到了父親身上。


    要知道這樣危險的差事,朝廷也會考量世家的穩定,不會將這般險差隨意安到擔著重任的族長、宗子身上。


    他到了京城便一直留意此事,因譚家在吏部沒有重要官員,這才托到了李程允處。


    李程允替他查了一番來龍去脈,同之前譚氏得到的消息並沒有太多出入。


    那麽,吏部那次對他父親的調任,也是無奈下的巧合了麽......


    譚廷將信收了起來,從一個紫檀匣子裏取出了一個羊脂白玉的蓮花鎮紙。


    是父親生前最喜的物件,竟在拿在手中把玩,那羊脂玉溫潤滑膩,譚廷放在手中不由就回到了從前在父親身邊的日子。


    那時,譚建才剛啟蒙,就透出一副頑劣之態,每每練幾個大字便要歇上大半晌,偷偷摸摸地在荷包裏揣些玩意耍玩,一堂課最多聽半堂,字都寫不成樣。


    宗家子弟不比尋常族人,譚廷見弟弟這般一心隻想著玩,便生氣訓斥他,罰他在牆邊站立。


    譚建可憐巴巴地請他不要生氣,他便隻問他能不能把課聽好、字寫好,誰想那不中用的弟弟竟然還不敢一口應下。


    譚廷見他還不改正,越發生氣,倒是父親聽說了,將他叫了過去。


    “我兒為何如此生氣?”


    譚廷板著臉回,“父親有所不知,弟弟著實頑劣不上進。”


    父親聽了便笑了一聲,“建哥兒才剛啟蒙,貪玩也是有的,待他大了就好了。”


    那時譚廷便覺得,不中用的弟弟等年歲長了也未必能好。


    可父親就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樣,招他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便是建哥兒到大了也這般貪玩,我兒也不必生氣,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似你一般律己,建哥兒也好,族人也罷,做一族宗子,最要緊的事有三樁。”


    譚廷在父親的言語裏抬起頭來,聽見父親說了那三樁最緊要的事。


    “身正、目遠、心寬。”


    彼時,譚廷將這三詞六字記在了腦海裏,他曉得這是緊要的三樁事,可要說融於心間,年歲還太小。


    他還是因為不中用的弟弟而生氣。


    父親最懂他的心思,倒是也沒再勸他,隻是暗暗琢磨著低聲說了一句。


    “看來得給你定一位,貞柔溫淑又細膩通透的姑娘為妻了。”


    ......


    譚廷陷在了舊憶裏。


    父親確實給他定了一位貞柔溫淑又細膩通透的姑娘為妻。


    譚廷念及妻子,禁不住柔和下了眸色。


    但不中用的弟弟也確實如五歲啟蒙的時候一樣,至今仍是頑劣不上進。


    想到這,譚廷柔和的眸色又冰了一冰。


    可他父親這樣溫潤如玉的君子,如何就因為楊木洪那樣的小人,早早結束了一生呢?


    譚廷神情暗淡下來,默然良久。


    *


    這兩日,喬荇發現夫人皺眉出神的次數越發多了。


    可她去問夫人怎麽了,夫人卻又回了神似得,道無事,然後短暫地恢複如常。


    可喬荇跟隨項宜這麽多年,怎麽能不察覺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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