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翌日就要離開。


    晚間,項宜又讓人收拾了東西,喬荇和春筍一聽收拾東西,都驚怕地愣了一下。


    兩個丫鬟這般,項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少量衣物即可。”


    兩人一聽,俱都鬆了口氣。


    項宜又道,“你們亦隨我一起去溫泉山莊,也帶上幾件清涼的衣裳吧。”


    兩人一聽是溫泉山莊,都來了幾分希冀,手腳都麻利了許多。


    譚廷從書房過來的時候,就見房中一派祥和輕快,兩個丫鬟已經替項宜收拾好了物什,甚至連篆刻的印章刀具都帶上了,正同她說起溫泉山莊的事情,似要去避暑休歇一般,好不快樂。


    但妻子要走,他可走不了。


    譚廷想到顧衍盛出的好主意,就坐到了一旁默默喝茶,沒有出聲。


    項宜抬眼見他這般,不知他又怎麽了,隻能讓丫鬟們先下去。


    “大爺怎麽了?”


    譚廷一時沒回應,他又不能出爾反爾,倒是想起了一件在清崡時他就提過的事,他餘光輕輕在妻子身上一落。


    “宜珍可否別叫我大爺?”


    “那叫什麽?”


    項宜歪頭看了這位大爺一眼,黛眉微挑。


    “難道叫老爺嗎?”


    話音一落,譚廷就嗆了一聲,險些把茶水嗆出來。


    他轉過頭去,隻見她嘴角繃著些許笑。


    他哼了一聲,問她,“我哪裏老了?”


    說著又輕瞥了她一眼,“宜珍就不能叫我的表字?”


    項宜就知道他說得是這個。


    她沒出聲,慢慢斟酌了一下。


    “表字......”


    譚廷見她還是沒喊,抿了抿嘴,但又突然想到了什麽,又道了一句。


    “若是叫不慣表字,叫夫君也是成的。”


    話說到後半句,嗓音裏暗含三分愉悅。


    項宜正低頭收拾著窗下的針線筐,聞言手下一頓,在這般稱呼裏,她也想清清嗓子了。


    譚廷希冀地向妻子看了過去,等著她叫一句,元直或者夫君都行。


    可她就是不說話,譚廷幹脆就盯著她看起來,看得她不得不開了口。


    他看見她紅唇微動,道了一句。


    “曉得了......譚大人。”


    項宜說完,立刻就要快步出門去。


    不想身後卷來一陣颶風,她訝然轉身,那封迎麵裹了過來,項宜徑直被男人壓在了花格架子之上。


    身後架子上的瓶瓶罐罐都輕輕顫著,發出驚訝細碎又悅耳的響動來。


    項宜後背靠著花格架子,被人抵著動彈不得了。


    “大爺做什麽?”


    男人低頭看了她一眼。


    “怎麽不叫譚大人了?”


    項宜沒說話,臉卻在與他極近的距離,熱了起來。


    他抵著她,低頭在她耳邊。


    “宜珍到底叫我什麽?”


    濕濕熱熱的氣息撲到她耳中,順著耳朵流淌進來,身上隱隱有些發麻。


    項宜再經不得他這般了,但夫君那般稱呼,她實在叫不出口,她隻好低低地叫了他一聲。


    “把我放開......元直......”


    那兩個字從她口中出來,脈脈淌進譚廷耳中,他整個人都有些持不住了。


    他沒能把她放開,反而一把將人抱了起來,直將她抱得比自己視線還要高。


    項宜驚得連忙勾住了他的脖頸。


    聽見他嗓音發啞地道了一句。


    “宜珍,溫泉山莊等我。”


    ......


    *


    翌日恰是殿試,項宜還沒來得及走,譚廷就臨時回了一趟家,道是殿試一甲三位都出來了,不同於往年世家子弟占據鼇頭的情形,今次一甲三位中,狀元是軍戶出身,榜眼乃是寒門子弟,探花則才是一位小世族的讀書人。


    與此同時,江西舞弊案的處置也下來了。


    項宜聞言直起了身子。


    譚廷俱都告訴了他,宮裏對鳳嶺陳氏完全沒有網開一麵,尤其東宮的態度十分強硬,除了涉及此事的人,都罪加一等以外,所有涉事世族,在江西當地的,全都禁考科舉十年,而非是當地的其他族人,也未能幸免,子弟禁考五年。


    更厲害的是,涉事世族在朝官員,五年內亦不得升遷,這一舉,連陳氏那位封疆大吏也囊括在內了。


    這是東宮的雷霆之怒,是以儆效尤之意,震懾那些不安分的世家,不得再占據高位,壓榨庶族寒門。


    有了這件事豁開了當下的一道口子,項宜隻覺得替父親翻身的事情已經不遠了。


    隻不過事涉林程兩族,他們暫時沒有輕舉妄動。


    譚廷握了項宜的手。


    “宜珍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項宜緩緩點頭。


    *


    京城程家。


    高樹圍攏起來的幽暗花園,沒有一絲夏日的暖意。


    程雲獻一早去亡母的牌位前上了香,回來的路上,從那片花園的邊緣路過,雖然加快了腳步,卻還是遇見了坐在竹林中央幽池旁的父親程駱。


    她隻能上前行禮問安。


    可是問了安,卻沒有聽到任何回應。


    她小心地掀起眼簾看了一眼,看到父親程駱似乎正在看朝中今日剛送來的笑意,不知看到了什麽,冷冷笑了一聲,輕聲道了一句。


    “庶族、寒門......太子可真有意思......可那又怎樣呢?”


    程雲獻不知他說得是什麽,恰在這時又有人過來,低聲在他耳邊道了一句。


    “......約您見一麵。”


    程駱微微抬頭,算是應了。


    這時風將他臉上的常年遮掩的麵紗撩開些許,程雲獻隻一眼看過去,便禁不住顫了一顫。


    而她父親程駱卻在這時抬眼看了過來。


    程雲獻連忙低下頭去,隻聽見父親跟她道了一句。


    “顧好你自己。”


    程雲獻得了這句話,便立刻行禮離開了。


    她知道他說得是什麽意思,是讓她快些的意思了。


    走遠了,她才堪堪從那種陰冷如地獄一般的情形中脫離出來。


    她看向周遭的陽光,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明明她是世家大族的宗家大小姐,被萬人羨慕,可誰知道她過得是這樣的日子?


    這樣如臨深淵的日子,她一天都不想再過了。


    她回了自己院中,剛要找人問問事宜,就見人過來回了一聲。


    “大小姐,譚家那便有動靜了。”


    “什麽動靜?”


    “譚夫人今日晌午,帶著自己的妹妹離開譚家了,似是去了京郊,而譚大人剛下了衙,也沒有回家,又去了酒樓。”


    不等程雲獻回應,丫鬟綠幽便在旁握了程雲獻的手臂。


    “姑娘,是不是成了?”


    程雲獻聞言,深吸一口氣,慢慢吐了出來。


    她臉上露出三分笑意,“十有八九了......”


    言罷,就讓綠幽替自己換了身衣裳,精心理了妝容,立時出了門去,直奔譚廷所在的酒樓。


    那酒樓今日恰有戲台,台上咿咿呀呀,台下人潮湧動。


    程雲獻不知那位譚家大爺,怎麽尋了這個吵鬧的地方喝酒,不過他這會就坐在戲台下不遠的桌子旁,身邊沒有旁的人,倒是讓她不必另找借口了。


    程雲獻暗暗道好,三轉兩轉就到了譚廷的桌邊。


    她似是恰好遇見一般,半驚半喜地道了一句。


    “呀,這麽巧譚大爺也來此聽戲?”


    她說完,見捏著酒杯的男人,抬頭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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