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心裏是恨的,尤其是他在沈南衝身邊,看著這個因為他才能活下來的男子步步高升,娶妻生子,人生得意,他心中的怨懟便發酵成了仇恨。


    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若是當初沈南衝死了,或許他就能頂替沈南衝,也能高升得美眷,也能兒孫滿堂,而現在隻因救了沈南衝,他反而一無所有——沈南衝說得好聽,將他當做兄弟,呸!他在沈家說穿了還不就是一個下人!


    故而,當姚潛拉攏他的時候,他甚至沒有一絲的搖擺,便對匈奴投了誠。周伯對國家大義沒什麽在意的,他要的不過是沈家不得善終,隻可恨裴衍洲太過精明,沒能毒死他。


    “阿月還有什麽要問的嗎?”裴衍洲與沈月溪在旁邊聽著,他臉色的神色沒什麽變化,隻問了一句沈月溪。


    沈月溪搖了搖頭,她本還有不少話想要問,想問問周伯是否還記得她是他一點點看著長大的,想問他對沈家是否還有幾分情誼在,如今麵對他這一臉的怨恨,似乎也沒有問得必要了。


    周伯見到裴衍洲來了,似乎也料到自己和沈南衝恐怕是今後也見不到了,他忽然笑了起來,“沈南衝,你可知道李瑩娘是怎麽死的?”


    沈南衝和沈月溪俱是一愣,李瑩娘便是沈月溪的阿娘,在生了沈月溪之後便一直身子不大好,熬了三年病逝在沈南衝的懷中……


    沈南衝猛地瞪大了眼睛,他衝上前去扯住周伯的衣襟,怒道:“是你動的手腳?!”


    周伯臉上有著扭曲的得意,“若沒有我,你早死了,更沒有現在的榮華富貴,你卻讓我做一個奴仆伺候你,所以我要讓你失去所有,我要看你從雲端跌倒泥潭裏,再不得好死!可惜呀,我隻殺了李瑩娘……”


    那時候,看到沈南衝因為李瑩娘之死而痛苦頹廢,他心中快意,便想著不能讓沈南衝死得痛快,他要終有一朝將沈南衝踩在腳下,讓沈南衝也嚐嚐砸在泥潭裏的滋味。


    他現在有些後悔了,他不該聽姚潛的,他應該更早動手殺了沈南衝才是,至於裴衍洲死不死,與他何幹?


    沈南衝怒地拔出腰上的佩劍,一劍便要插入周伯的胸膛,卻被橫過來的刀擋了一下。


    裴衍洲阻止了沈南衝的殺心,淡淡地說道:“嶽丈,我還有些話要問他,這人我來處置。阿月,你同嶽丈先離開此處。”


    沈月溪心中亦滿是震驚與怒意,若是可以,她亦想狠狠地紮上周伯一刀,隻是她現在更擔憂處於崩潰的沈南衝。


    她上前扶住沈南衝,柔聲說道:“阿耶,我們先走,衍洲會妥善處置的。”


    沈南衝手中的劍掉在了地上,他甚至不敢去看肖似亡妻的女兒,伸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他怎麽也沒有想到瑩娘竟是因為他而死!


    “阿耶,我們走吧。”沈月溪半扶半拖地拉著沈南衝離去,隻餘下裴衍洲站在那裏。


    周伯本以為自己都已不是一個正常的男子,心中早已無所畏懼,然而對上那一臉肅殺的男子時,還是忍不住生出了懼意。


    他猛咽了一口口水,強裝鎮定道:“我爛命一條,大將軍怕是從我這打聽不到什麽。”


    裴衍洲隻睨了他一眼,對旁邊的看守說道:“去拿一把鋒利的匕首與一瓶止血藥。”


    他似乎並不想從周伯嘴裏知道什麽。


    當裴衍洲第一刀下手時,周伯還能笑,當他第二、第三刀下去的時候,難熬的疼痛鑽入骨髓裏,然而止血藥到在傷口上,便又將周伯從昏迷的邊緣拉了回來。


    周伯便忍不住討饒,老淚縱橫:“大將軍!大將軍想要知道什麽,我必知無不言,包括匈奴人在洛陽的聯絡點與姚潛的藏身之處,還請大將軍饒了我這條爛命!”


    “這些用不著你告訴我。”裴衍洲神情冰冷,看著周伯的目光始終與看一具死屍毫無區別——多少還是有些區別的,平日他在戰場還是在刑堂上皆無虐殺的秉性,隻除了眼前的人,隻要一想到前世沈月溪是被他所害,那雙狼眼裏的戾氣與殺意便無法隱去,他要這人不得好死,便是千刀萬剮也難解他的恨意!


    沈月溪拉著血色盡失的沈南衝走到外麵,直到走到陽光底下,她才發現沈南衝的兩鬢竟生了霜白,一直挺拔的男子佝僂下了腰,是抹不去的頹然之色。


    “阿耶……阿娘在天有靈,也不願意見你如此……”沈月溪咬著唇,想著安慰之詞,隻是她說出口時,方覺這些言語在沈南衝麵前過於蒼白。


    沈南衝沉默良久,才紅著眼睛看向沈月溪,“阿月已經長大……”


    他眼中的了無牽掛讓沈月溪心中一驚,猛地跪下拉住了沈南衝的衣擺,“阿耶,你不要丟下女兒不管!”


    沈南衝遲緩地伸出手,在空中停了一會兒,才落在了沈月溪的頭上,“你已經嫁人了,有裴衍洲在,阿耶也放心了……”


    他本就該在瑩娘走的時候,一並走了,不該留於這世間,隻是他對不起瑩娘,卻不知道瑩娘肯不肯原諒他……


    沈月溪緊緊抱住他的腿,哭道:“阿耶,無論我有沒有嫁人,都是阿耶與阿娘的阿月,你不要丟下我,阿娘早已走了,我不能再沒有您了……”


    “傻孩子……你在胡說什麽,你如今是大將軍夫人,這個樣子可要被人笑話。”沈南衝心中已經有了決斷,極為溫柔地將沈月溪從地上扶起,“走吧,阿耶送你回將軍府。”


    沈月溪緊緊攥住沈南衝的衣角,生怕自己一個鬆開,沈南衝便會不見。


    “阿耶……”她想要告訴她的阿耶,上一世她們父女皆不得善了,而這一世她重生歸來,若是她的阿耶再出事,那她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沈月溪才張開嘴,隻覺得陽光刺眼地射入她的瞳孔之中,眼前一陣漆黑,她在那一瞬間失去了知覺。


    白茫茫的迷霧擋住了沈月溪的去路,她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隻聽到耳邊不斷地響著“阿月”二字,這聲音仿佛她在哪裏聽過,是前世咽氣時,還是在忘川河邊?


    當一隻大手緊緊握住她的手,手心的溫暖叫人貪戀,沈月溪猛然睜開了眼眸,便看到了裴衍洲——她愣了愣,原來裴衍洲的眼中也會有焦急之色。


    一貫愛冷著臉的男子見她醒來,臉上是肉眼可見的喜悅,慌忙按住她想要起來的身子,“阿月莫動,你還有哪裏不舒服的?”


    “我沒事……”沈月溪搖了搖頭,摒棄掉腦中的暈眩,雙眸清明了不少,慌忙朝遠處望去,見到沈南衝還站在那裏,方鬆了一口氣。


    裴衍洲停頓了一下,不善地瞥了一眼沈南衝,垂眸看向沈月溪時,眼中又是無限柔情,“阿月你好好躺著,小心孩子。”


    “什麽?”沈月溪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卻見裴衍洲難忍笑意,將手掌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這裏,有我們的孩子。”


    第七十二章


    沈月溪傻傻地沒能反應過來, 眨著眼睛,盯著裴衍洲看了半天,“你……說我什麽?”


    “阿月, 方才林大夫過來給你看過, 你已有一個月的身孕。”沈南衝看著女兒心情複雜,“是阿耶不對, 不該刺激到你,你好好養身子。”


    沈南衝想要再上前一步,隻是裴衍洲擋在前麵, 他猶豫地看著沈月溪,慢慢轉過去了身子。


    沈月溪心中一慌,顧不得身子就要起來,“阿耶……”


    裴衍洲連忙扶住她的身子, 壓著寒意, 重重地喊了一聲:“沈太守。”


    沈南衝本能地轉過身來,就對上水汪汪望著自己的女兒, 他心底柔軟,那是他與瑩娘的女兒, 他又怎舍得她在這個節骨眼上傷身。


    他安撫道:“阿月不必擔心, 我已經沒事了, 畢竟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也不急著這一時半會。


    沈月溪盯著沈南衝看了許久,才慢慢放下心來,“那便好……”


    沈南衝一走, 便隻留下裴衍洲與沈月溪。


    當裴衍洲的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腹部,沈月溪還是沒什麽真實感, 過了許久才謹慎小聲地問道:“我真的有孩子了?”


    仿佛聲音再大一點便會把孩子嚇走了一般。


    裴衍洲忍不住唇角上揚, 將手覆蓋在她的小腹上, 這一輩子確實是如他所願——


    他將目光移回了沈月溪的臉上,大手輕輕撫在她略微濕潤的眼角,他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於子嗣上並無執著,上輩子做了八年皇帝走時亦是孑然一身,然而當他和沈月溪真有了孩子時,哪怕這個孩子他如今還看不到,一種莫名而奇異的情緒徘徊在他的胸口,酸澀又喜悅。


    裴衍洲俯身在沈月溪的額上輕輕吻了一下,“阿月,會好好待這個孩子嗎?”


    沈月溪不知道該怎麽說,她自是想要一個自己的骨肉,隻是經曆了上輩子,她始終不敢期盼太多,以至於當這個孩子不期而至的時候,她不知所措到不知作何反應。


    “我……我第一回 做阿娘,我要怎麽辦?衍洲,我……我會不會做不好……我現在要做什麽才好……”她慌亂地緊緊拉住裴衍洲,將他視為了救命稻草。


    裴衍洲唇角上揚,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盯著她眼中的欣喜不安,忍不住便笑出了聲,笑聲沉沉,那一雙狼眼難得彎成月勾。


    沈月溪起先還沒反應,過了半天才氣惱地推開他,“你笑話我!”


    “嗯。”裴衍洲又笑了一聲,惹得沈月溪不自覺地輕捶了一下。


    沈月溪斜睨著此刻笑得放肆的男子,臉上的梨渦比任何時候更加清晰,她忍不住伸手便戳了一下,裴衍洲也不惱,側過臉將另一邊的梨渦也湊了上去,意有所指地說道:“阿月可不能厚此薄彼。”


    沈月溪不懂他的弦外之音,推了推他,“我要起來。”


    裴衍洲卻是不願意放她起來,按著她的身子,“不許,你剛醒來,在床上多躺一會兒。”


    “我已經沒事了,先前隻是一時發急。”沈月溪笑開,見他斂起笑容,伸出手勾著他的手指。


    男子的手很大,手指修長,當她的小指纏繞上他的小指時,他頓了一下,由著她的手指纏在他的指間,兩隻手一點點地糾纏在了一起,難舍難分。


    “衍洲,扶我起來,”沈月溪細聲撒著嬌,見他沒有反應,又不樂意地說道,“懷胎十月,我總不能在床上躺十個月吧?”


    裴衍洲看著她此刻精神飽滿,麵色白裏透紅,才扶她起床,隻是一隻手臂始終扶著她,生怕自己一個鬆手,沈月溪就像會碎了一般。


    這一次換沈月溪噗嗤一笑,她拿手點了點裴衍洲的胳膊,“我又不是風一吹便會倒,你不必一直扶著我。”


    裴衍洲低頭看向沈月溪,女子的眼眸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亮,“阿月心情很好?”


    “嗯……”隻要沈南衝不出事,沈月溪隻覺得自己現在是這天下最幸福的女子,雖然知曉自己前世是被毒死很震驚,然而如今她不必再擔憂得怪病,還能有自己的孩子——


    這一世一切都是朝著美好的方向而去。


    “隻願往後百年,長似今年。”沈月溪主動挽住裴衍洲的胳膊,眼眸如春水,驅散了男子身周的寒意。


    裴衍洲又笑了一下,目光難以從她麵上移開,眼神是少見的繾綣,“今年方開始。”


    他的手落在沈月溪的麵頰上,而她回以他一個燦爛的笑容,這樣如負釋重的笑容叫他眼眸似藏著洶湧的海水。


    裴衍洲猛地一探,便擒住了沈月溪的唇,將她所有的驚呼都淹沒在了口中,她的甘甜從來都叫他貪婪,然而他終究不敢用力,隻是淺淺嚐了一口便鬆開了。


    “郎君真的是……”沈月溪含笑地嗔了他一句。


    她心情甚好,身邊的男子又是她孩子的阿耶,她抬眸看向裴衍洲,年輕的郎君俊美無儔,此刻一身冰霜退去,更是亂了娘子的芳心。


    這是她的郎君。


    沈月溪突然伸手攬在裴衍洲的脖子上,踮起腳尖,便像回禮一般地吻住他的唇,隻是裴衍洲太高,她也隻能蜻蜓點水地略過,還不及裴衍洲回味,她便已經離開。


    當裴衍洲一把將她攬進懷裏,想要將她揉入血肉中時,沈月溪狡黠輕笑著,“郎君,小心孩子。”


    裴衍洲屈下身子,與她以額對額,炙熱的氣息噴灑在沈月溪的臉上,不容她躲開,隻是她眼中的靈動叫他沒忍住又是一笑——這樣的時光確實美好,隻願往後餘生日日如今朝,隻是……


    “阿月,”他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沈月溪略微遲疑了一下,立刻問道:“郎君,是又要征戰了嗎?”


    裴衍洲點點頭,春休已結束,就算他不想動,旁人亦是虎視眈眈,不進則退。


    沈月溪對時局略有耳聞,哪一方都不是好惹的主,即便她有著前世記憶,卻也不免憂心忡忡,攥著裴衍洲的衣服,過了良久才問道:“郎君,接下來要往哪一方去?”


    裴衍洲沒有說話,攤開她的掌心,在她的掌心寫了一個字“西”。


    沈月溪心中有了數,隻是於戰事之上,她除了相信裴衍洲便也難以給出其他了,倒是她來了洛陽之後便一直有個想法,不知可不可行,“郎君,我想在洛陽辦醫館。不隻是為人看病,還像學堂一樣廣收弟子。”


    這個想法,其實她在汾東跟著林大夫學醫便有了,懸壺濟世不能隻靠幾個人,若是這天下能有更多的大夫,那麽百姓的疾苦亦能少一些。


    “天下紛紛,戰事不斷,受傷將士眾多……”沈月溪還想著如何說服裴衍洲,便聽到他沒有絲毫猶豫地應了一聲“好”。


    沈月溪稍稍退後,平視著裴衍洲,眼前的男子看著不好相與,但似乎鮮少拒絕她的要求。


    “阿月想做便做,隻有一點,不能累著自己。”裴衍洲與她四目相接,將手掌放在她的腹部,就在沈月溪以為他要再說什麽時,又是一下子將沈月溪攬進了懷裏,克製地吻住了她的唇。


    第二日天未大亮,沈月溪半睡半醒中摸向旁邊的被衾,已經是一片寒意,裴衍洲在半夜裏便出發了。


    冀州陸霄以兩城為禮,邀裴衍洲一起攻打京都,裴衍洲並不理他,而是獨自率兵攻打京都鄭瀟恒。


    鄭瀟恒並不難對付,難的是他向匈奴借兵,大開西北國門將匈奴兵引入中原。


    匈奴人在西北靠天吃飯,寒冬剛過,正是最缺糧的時候,一貫靠著打劫漢人過冬、過春的匈奴人更是肆無忌憚,一路燒殺擄掠南下,所到之處,哀鴻遍野。


    裴衍洲趕在了匈奴人來之前攻打下了京都,然而依舊無法避免與匈奴軍的一場惡戰,從正月一直僵持到了春末,沈月溪還是未能見到他班師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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