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結束,領了工分票趕去大食堂。


    黃昏時刻,落霞染紅了天,美的讓人驚心動魄。可天空太過遼闊,有前方晚霞的明豔動人,也有頭頂堆集著暮色時細碎的雲層,重重疊疊,壓在頭頂看起來沉甸甸的。


    站在晚霞下的少女忽然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誰想我呢?”蘇淼淼揉著鼻頭低聲嘀咕似有所感的偏頭看了眼。


    她負責記分的社員們大多都散了,暮色雲層下隻有一個高大個還在沉默而機械的往背簍裏搬著樹根、雜亂的石頭,光是看著都覺得手疼。


    就在蘇淼淼摸著鼻子發呆的時候,係統強忍著內心想要哈哈大笑的欲望,關閉了自己的查詢頁麵暗戳戳的扭捏道:【宿主大人,人家查了資料,打一次噴嚏是有人在想你,兩次是有人愛你,三次就是有人罵你!!!你連打了三個噴嚏耶!】


    說到最後一句時小係統的興奮有些壓不住了。


    “哦,所以你偷偷罵我了?賠錢。”蘇淼淼放下揉鼻子的手:“這事兒沒二百塊錢下不來。”


    係統臉上還沒浮現出笑容瞬間破滅了,它當機立斷認慫道:【對不起素、宿主大人,窩錯了!】


    “乖,一邊傻去。真要是閑出屁來了就好好琢磨琢磨怎麽還我錢。”說完蘇淼淼把手裏捏著的記分本揣進了兜裏,轉身朝著背對男人的方向往前走:“嘶,剛才小魚說什麽來著…”三歲的小侄女說話有點密,語速也很快,有時候她一分神就忘了聽。腦子已經學會自動過濾了。


    【小魚說…】


    係統自告奮勇、將功贖罪似的掐著嗓子模仿出了小魚的腔調:【奶讓小姑姑去蓮婆婆那裏看看身體好的怎麽樣啦,奶還說要回家給小姑姑做新衣裳呢。對啦,小魚要和哥哥們先回家去喂豬和大紅小紅啦,它們今天下了五個蛋呢,比昨天還多了一個,所以要獎勵它們吃更多的肥蚯蚓…!】


    聽著係統模仿的活靈活現的話,少女纖細的身影越走越遠。


    原地,直到落在身上的視線移開,直到聽不清耳邊傳來的細碎腳步聲後,搬東西的男人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放鬆下來,用餘光朝著遠到幾乎看不見的背影,隻一眼又收回繼續搬他的石頭。


    -


    蘇淼淼回憶著上回跟著自個娘從蓮婆婆家往家走時的路線,摸索著往北邊走,蓮婆婆家住在村尾。


    一個人走路時她才注意到,蘇家莊大隊越往北路過的土房子越少,哪怕有房子也矮一頭,斷斷續續的煙火氣,顯得有些淒涼。


    而且,越往北邊走、腳下的鄉道越是狹窄,仿佛無形之間,同一片土地上劃分了不同的界限。這邊的是人,那邊的是被刻意遺忘的人。


    “天殺啊,造孽喲!你們幾個鱉孫子咋能做出那樣喪盡天良的事!”


    “沈大善人家的媳婦你們也敢欺負,一群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為了什麽寶貝?沈家咋會在這破地方藏什麽寶貝!你們真是鬼迷心竅了!不成!今個必須要把你們送到縣派出所去!那可是一條人命……哎哎哎!你們敢打我!老子可是蘇家村的村長!”


    遠遠的蘇淼淼就聽見了一道蒼老且含混不清的聲音,神神叨叨的,說的話也語無倫次。有的能聽清,有的聽不清,全看老頭說話時是激動還是平靜。


    “……是啊,蘇家村已經沒了,勞動力都參軍去了,婦女孩子……”老頭的聲音停頓了很久,變得沙啞,甚至有些迷茫:“……死了,都死了。現在是蘇家莊大隊了。”


    說完這句話,老頭的聲音和表情又變了,他眼神渾濁迷離的哼唱著一出不曉得講什麽劇情的地方戲:“我那早死滴老婆子,你命裏苦啊~~早早的去了那陰司地府……”


    “我悔不該,為了娃子們吃飽兩口糙米飯,就送他們去那要人命的戰場上啊~~上頭征兵急匆匆,我的娃們一個沒留住,都怪我老糊塗,沒得讓咱家斷子絕孫呐~~~”


    唱著唱著坐在老舊祠堂門口的老頭原本的空洞昏暗的眼忽然一亮,對著鄉道上的身影招了招手:“桃花啊,桃花!你咋瘦成這樣嘞?快過來,爺給你根紅薯幹吃!太瘦了跑不快,鬼子一來你可咋辦呐?”


    蘇淼淼左右看了看,四顧無人,她繼續大搖大擺的走,坐在那小祠堂門口的老頭說話聲音卻更激動了:“桃花你腦子也不好使啦?”


    蘇淼淼頓住步子,看向坐在門口臉皮子如枯樹一般的瘦老頭,一臉匪夷所思的指了指自己。


    什麽鬼?


    她這麵相一看就是聰明絕頂的超級美少女,誰敢說她傻?老頭兒她也敢暴打!


    “是啊桃花,爺爺讓你過來呢,你咋不聽!要是不吃胖點,你可跑不過那畜生似的鬼子!你不聽爺的話,到時候抓到你了可沒好事!”


    沒等蘇淼淼醞釀情緒反駁,那老頭嘴上錚錚有詞道:“你娘沒跟你說嘛?隔壁李家村李神醫家的蓮丫頭被鬼子抓去營裏啦!殺千刀的鬼子喲,李神醫一家可都是大好人,給窮人治病都不收錢的,家裏有啥送點啥抵藥錢就行了。可鬼子一來就屠了李家村,他們用刺刀把李神醫給殺咯,藥方都搶走了,可憐神醫的閨女也是個心善的,以前救了好多人呢……”


    “要是山頭上的小高還在,絕對不會讓李神醫的閨女被那群鬼子給抓走的!他的槍法可準的很,一槍就能打死好幾個鬼子……”


    蘇淼淼扣了扣耳朵,微微抬起下巴,吐字清晰:“老頭兒你聽好,第一、我不叫桃花。第二我不傻、我現在很憤怒!第三我很忙我還要去找蓮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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