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縣旗下所有的公社宣傳員一收到縣裏的消息,急忙忙的就開始找人著手安排。平時負責走訪宣傳的,這會忙就下鄉,單位的自行車十分有限,所以近的地方得跑著去,遠的地方騎自行車去。


    從黑夜到白天,宣傳員剛到大隊村口就扯著嗓子開始喊,一找到生產大隊的大隊長就說出時間和要求,說完就走,一點都不敢拖泥帶水。


    因為宣傳的速度很快,所以天亮以後基本上人數多的生產大隊都已經被宣傳到位了。


    ……


    蘇家莊生產大隊內,蘇大林表情凝重、火急火燎的敲鑼集合人,碰見已經快趕到曬穀場集合準備分工的社員,就讓他們先去喊住在更遠地方的社員。總之所有社員都要迅速到大隊的曬穀場上集合。


    到時候等全部人一齊就集體到村口路邊上等著遊行隊伍。


    “都來齊了吧?”


    “鄉裏鄉親的都喊來了,隻是……村尾那拐子俺們忘了去。”


    蘇大林瞥了一眼,看著對方臉上的心虛,心知所有人都不願意去村尾,所以才會‘忘’。


    “行了,到時候從縣城往咱們這一路批,你們就在這等著,我去村尾一趟。”


    蘇大林說完,抬腳就走,邊走邊扯著打雷般的好嗓子吼道:“誰都別亂跑,到時候我可是要點名的!少一個人,小孩扣五十工分!大人扣一百工分!別不當回事,亂跑之前都仔細掂量掂量家裏有沒有多少工分給扣!”


    不是蘇大林想嚇唬人,而是上麵能這樣跨著幾個地方遊行批鬥,就說明犯的可不是什麽小事,縣裏明麵上是要批鬥賣國賊,可聚集社員們哪裏是為了批鬥?這明擺著是殺雞儆猴讓所有人都長記性呢!不管大隊裏的社員是有文化還是沒文化,等親眼看到賣國的下場以後還有啥不懂的?幹了壞事就得被千人罵萬人打,以後誰還敢去做?


    這萬一大隊裏頭人沒到齊被扣上不積極回應組織的帽子,可就不是扣工分能解決的事了。


    -


    蘇大林還沒到村尾,遠遠的就瞅見了三道人影,一高兩矮,一看就是沈燼和他兩個侄兒。他們住的又遠又偏,能走到這說明起的很早。


    “沈家的,現在去曬場上集合,今個縣裏要遊行批鬥賣國賊,哪怕你們不能上前去批,但也是一定要參與的。”蘇大林說的認真,沈燼也聽出了大隊長話裏的意思。


    像他們這個成分的,如果不積極參與,很可能會被扣上心有不軌的帽子。


    沈燼眼神微變,點頭:“知道了,謝謝大隊長。”


    蘇大林點了點頭,抬腿要往住在村尾的其他人家去。


    沈燼忽然出聲道:“大隊長,今早我娘身體不舒服,我把她背到蓮婆婆那了。”


    蘇大林意味深長的看了沈燼一眼:“知道了,我不會喊蓮大姐去的。”蓮大姐不喜歡見人,在鬧騰的地方容易出事,這事他知道。


    “謝謝大隊長。”沈燼說完拉著兩個躲在自個身後的侄子侄女往曬穀場去了。


    蘇大林看著他們三個瘦弱的背影,忍不住搖了搖頭。


    要不是一家子人都餓成這樣,沈家估摸著還不得消停呢。


    ……


    蘇大林快步走到了村尾祠堂旁邊的小破屋敲門:“蘇大爺……”


    小破屋裏頭的呼嚕聲猛地一停,歪在小木床上的老頭子迷迷糊糊嘟囔著:“誰是你大爺,別亂喊……老子可是蘇家莊的村長!”


    蘇大林嘴角抽了抽:“大爺你又犯糊塗了!”時間緊,蘇大林也不想掰扯,隻仔細道:“大爺啊,你今個在祠堂好好待著,別出去亂轉。”


    蘇老村長伸了個懶腰,罵罵咧咧的:“幹啥啊?小鬼子又打過來了嗎?真煩人,老天爺咋不下幾道驚雷劈死他們得了。”


    “不是小鬼子,是外頭要批人了。”蘇大林已經能預料到會是怎樣的血腥場麵,估摸著比起當年的沈家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年蘇大爺就瘋過一次,大家都在批鬥沈家呢,他突然瘋瘋癲癲的衝上批鬥台哭喊著沈家沒犯錯,也沒壓迫過人。


    沈家人幫了八\\路\\軍,給他們熱飯吃,沈家人幫了新\\四\\軍\\遊擊隊,給他們捐錢花。


    沈家幫過所有人,可那天,好像所有人都一齊忘了沈家做過的好事,隻記得他們是有錢的地主。


    沒有人站出來幫沈家。


    蘇大爺瘋瘋癲癲的,根本護不住四麵八方借著事由狂歡的人,他哭天喊地的替沈家人喊冤枉,隻可惜所有人都當他腦子糊塗了,根本不聽他的話,直接把他拉下來關在柴火屋裏了。


    後來,腦子就真不清楚了。


    蘇大爺光著腳,跑下了床,拽開了木頭門,一臉嚴肅的教育著:“小林啊,沈家不能批!批了現世的大善人以後是要遭天譴的!”


    “大爺啊,沈家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蘇大林看了眼天色:“我要不是怕你被嚇著才不來交代呢。”


    蘇老村長掐著腰吹胡子瞪眼道:“老子能被嚇到?你小子光屁股蛋子遛鳥的時候,還尿濕過老子的新衣裳呢,還好你沒竄稀,不然……”


    “行了行了!”蘇大林紅著老臉逃似的擺手,說話的聲音虛的很:“蘇大爺,我跟你說的事你得聽,別老說遛鳥的事兒了。我現在都是能當爺爺的人了。”


    “當爺爺有啥的,俺要是有娃都能當太爺爺了!”


    蘇老村長看著逃走的蘇大林,努了努嘴,下巴上雜草似的羊胡子也跟著抖動:“老子死命的活這麽大年紀圖啥啊?就是為了記住這些事呢。你們忘了的,我可不敢忘,早晚都說出去,讓你們沒臉見人……”


    蘇老村長神神叨叨的念了一通,打了個哈欠又回屋睡覺去了。


    ……


    所有人都被從村尾回來的蘇大林領著往村口去,隊伍裏老蘇家三個哥哥嫂子們圍成一個小圈,用一身的蠻力將自個娘和小妹穩穩的護在裏麵。


    “小姑姑,給,雞蛋剝好啦~”被自個爹扛在肩頭的蘇小魚手巧的剝著水煮蛋,橢圓的雞蛋下方留著一圈的蛋殼,用來捏著吃正好。


    蘇淼淼接了雞蛋,笑著咬了一口,完全無視周圍人異樣的眼神,這時有人酸道:


    “誰家三歲的奶娃子這麽點大就開始伺候十六歲小姑姑的?可真會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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