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聲。


    早起的秋、迎麵的風都是濕潤的。


    像是細密到幾乎看不見的雨絲落在了臉上,讓人不由得愜意的想閉上眼。


    “小六,咱們到了!”


    蘇大林剛小聲提醒完,周圍就聚集了不少人。


    “老天爺啊,這不是報紙上的巨型南瓜嗎?!聽說這玩意可好吃了,吃了能強身健體!”


    “你聽誰說的?這是南瓜,你當是唐僧肉啊吃了強身健體!”


    “小道消息唄!咋的,你沒聽說啊?這可是連紅市都掛牌子說想要的巨型南瓜。”


    “據說連紅市裏目前都沒有這樣品種的南瓜……”


    底下的人七嘴八舌的議論,他們眼熱的看著車上的南瓜,看架勢恨不得上來摸一把。


    蘇大林心慌的很,要不是振華哥說上麵領導也知道大南瓜的事、很重視,他壓根沒底氣來。


    振華哥還說要是想賣南瓜,他可以在百貨大樓跟前給他留了個地方擺攤。


    眼下就是要把小卡車一路開到百貨大樓跟前。


    很快路人越聚越多,現在城裏人已經不需要早起排隊買東西了。所以家屬們也有時間跟著‘南瓜卡車’一起閑逛。


    生活在娛樂隻靠說八卦的年代,誰不想看看這南瓜卡車究竟是往哪裏去的。


    蘇大林緊張的靠近自家小侄女,他雖然是看過大場麵的,但這麽大的場麵他可沒見過。


    烏泱泱的人群自發的跟在卡車後麵,除了到點去上工的,基本空閑的城裏人都留在這了。


    -


    青山縣小三層的百貨大樓跟前,看的出生意很好,裏麵的售貨員們都滿麵春風。


    見外麵的軍綠小卡開過來了,門口的售貨員立馬去辦公室裏喊了經理下來。


    這輛車並不惹眼,惹眼的是車牌和車上那個個二百斤朝上的橙紅色大南瓜。


    葉經理匆忙下來,向來不需要看人臉色的葉經理主動對著車上的人笑了笑,而後熱情招呼道:


    “攤位都預備好了,就在這邊。有什麽我們百貨大樓能幫忙的盡管說,別客氣。”


    軍方的車牌,上過報紙給國家爭了光的巨型南瓜。


    這樣大的背景,他哪裏敢甩臉色。


    蘇大林訝異的看著葉經理,以前遠遠的看著,這人派頭可大了。


    縣裏的小領導都需要討好的人,現在咋對他們這麽熱情?


    見蘇大林受寵若驚到誠惶誠恐的樣子,蘇淼淼扯了扯他的袖子,壓低聲音提醒道:“大林叔,我剛才聽他們說咱們的南瓜上了報紙給國家爭光了,所以才……”


    蘇大林秒懂了,立馬收回心底的忐忑,心安理得的受下了葉經理的‘特殊’待遇。


    誰讓他們蘇家莊大隊有福星呢。


    小六有出息,連帶著她帶隊上山找回來的‘南瓜’都出息!


    很快,攤位擺開。


    說是攤位,其實也就是將卡車停好,車鬥麵對眾人,方便讓人挑選。


    此時去和葉經理討教‘標價’經驗的蘇大林也回來了。


    蘇淼淼並沒有特別關注這一卡車南瓜能賺多少錢,而是將目光放在了人群中。


    已經有不少人在看到南瓜攤位支起來後摩拳擦掌的想掏錢買了。


    隻是……


    有多少人是真心想嚐南瓜?


    又有多少人是為了‘任務’鋌而走險的從黑暗中走出來,隻為了‘帶’走南瓜。


    蘇淼淼回頭,見蘇大林滿臉愁緒,她便主動問道:“大林叔,問好了嗎?”


    蘇大林點頭,情緒低迷:“葉經理說咱們的南瓜剛上了報紙,價格不宜過高,影響不好。但也不能太低……”免得讓外頭的人輕易能買得起大批量的南瓜。


    蘇大林不是蘇淼淼,他並不知道南瓜種子就算被帶出去種植也影響不了華國。


    其一,雖然這批巨大化的優良南瓜種子雖然可以被帶出去種植,可外頭那群人想要利用南瓜種子進行嫁接研究,或者利用其他技術去研發出新品種都無法取得成果。


    因為巨大化南瓜種子是從高位麵采集在位麵商城進行售賣的。


    這個年代的最高技術麵對高位麵也是極其落後的。


    除非提前知道南瓜種子基因優良的研究方向,否則就算拿著這種子培育種植研究個十年八年,也研究不出任何名堂。


    其二,短期內對方想悄無聲息的從華國收集大批量的種子幾乎沒有可能。


    除非他們隻要南瓜不要別的,不惜暴露自己的也要搶種子。


    但在華國的地界上,他們敢嗎?


    就算敢,他們確定自己暴露身份之後還能活著回去嗎?


    如果不敢,他們至多隻能僥幸的藏起少批量的種子偷渡回去研究。那麽就繞回了第一點,敵人會順利帶走小批量的南瓜種子進行研究。


    可他們就算投入再多的金錢和時間也研究不出任何名堂來。


    反倒會因為南瓜種子‘致鬱’他們的科研人員,否定並且推翻他們對生物的基本常識。


    說的難聽點,就是讓他們偷雞不成蝕把米。


    這也是她建議大林叔出來賣南瓜最大的原因,巨型南瓜已經上了報紙、為國爭光了。


    藏是藏不住的。


    與其留成燙手山芋,讓人眼紅,四處打聽,到時候引火燒身。


    不如撒出去讓圖謀不軌的人爭個頭破血流,把種子當成寶貝帶回去死命研究,荒廢光陰和資源。


    這件事在南瓜剛種植的時候她就已經和爹明裏暗裏的聊過了。


    現在賣南瓜的事基本算是官方默認準許的了。


    否則,怎麽可能光明正大的把一車南瓜拉到百貨大樓跟前賣,還沒人來管?


    “大林叔你聽我說……”


    蘇淼淼一開口,蘇大林便眼前一亮,愁容盡散。


    蘇大林忍著激動,道:“小六啊,你盡管說。叔就樂意聽你說!”


    “大林叔,等下咱們把切開論斤賣的南瓜定價稍微便宜點,隻說是為了慶祝巨型南瓜上了報紙,這才降價讓同誌們都能嚐上一口。”


    “但如果想整個買,就說裏頭有特級南瓜種子,得稍微賣的貴一點。希望大家夥理解一下。”


    蘇淼淼握拳擋住微笑的唇角:“反正咱們這南瓜,個個二三百斤,平常人家根本吃不了這麽多。”


    蘇大林點頭應是,緊張發問:“可萬一有人想買整個的呢?難不成把種子扣了再賣?開了口子的南瓜可就不好保存了。”


    蘇淼淼眨巴著無辜的眼睛,示意蘇大林看駕駛位的那座‘冰山’:“那就不用咱們管了。”


    蘇大林本來還迷糊著呢,可看到‘冰山’後突然就茅塞頓開、恍然大悟:“那小子他原來是……”帶著任務來開車的啊!


    蘇大林笑的合不攏嘴,終於不擔心了。


    原本振華已經貼心的安排好人了。


    不愧是他好到可以穿一條褲子的鐵哥們!啥都替他想好了!


    感動!


    抱著感動的心情,蘇大林感情真摯的對著周圍的人開始了蕩氣回腸的演講。


    從種南瓜時灑下的每一滴汗水,再到南瓜上報紙後為國爭光的感動……


    徐言卿聽完眼神發愣的靠近了蘇淼淼,他小聲問道:“小六隊長,蘇大林隊長是不是被什麽東西給上身了?”


    剛才還說話打咯噔呢,一轉眼,跟文曲星上身了一樣,能說會道的!


    蘇淼淼瞥了徐言卿一眼,淡定道:“身為隊長的基本操作罷了。”說完她配合著群眾感動到一塌糊塗的情形一起給大林叔鼓掌。


    掌聲如雷震耳,氣氛火熱。


    看著爭先恐後買南瓜的群眾,蘇淼淼默默在心裏給蘇大林點了個讚。


    大林叔以後退休了可以去演電影,保準能成為那種不被導演喊卡的老戲骨。


    很快人群中出現了兩種聲音。


    一類是歡天喜地的買了低價南瓜對大林叔大誇特誇的。另一類是不滿意買整一個南瓜還要貴點的。


    “你這南瓜論個賣都能抵上工人一個月多的工資了,咋還不能便宜點了?”


    “就是啊,裏頭啥特級不特級的種子對我們又沒啥好處。城裏住的地兒哪有地方種南瓜啊,頂多炒個南瓜子當零嘴吃!”


    大爺大媽們殺價的氣勢很足,以至於後麵好幾個長相平平的人因為買不到而黑了臉。


    隻不過爭論聲音還沒響多久,百貨大樓裏一道帶著紅袖章、不苟言笑的身影就出來了。


    “快看,那袖章……”


    “紅市售貨員咋出來了捏?”


    在眾人的火熱視線下,紅市售貨員走到了蘇大林的身邊,先是客套打招呼,而後道:“同誌,你放心大膽賣。剩下的南瓜有多少我們紅市就要多少。”


    說完,紅市售貨員看向了街道上的顧客們,道:“等買了整個南瓜以後覺得南瓜籽沒用處的同誌也不用擔心。”


    “我們紅市的售貨員能辨認出特級南瓜籽的品質。等吃完南瓜拿到紅市來一律可以回收。到時候除了該給的錢以外,還能額外獲得紅市轉盤抽獎名額。”


    一聽這話,人群中的大部分人都興奮了起來,竊竊私語著。


    紅市能抽獎的事可不是秘密,隻要消費滿一百就能抽一次。


    上回還有抽中自行車和縫紉機的呢!!!


    花幾十塊錢買個兩三百斤的南瓜乍一聽有點奢侈浪費,可這麽大個南瓜分給家裏人吃又不會糟蹋掉。


    抽獎最次的獎品自己去買也得值十幾塊錢呢。


    那可是消費一百塊錢才能抽一次的!


    這麽一算下來,不僅不浪費,反而穩賺不賠!


    在興奮的人群中有幾個沉著臉的人淡定的垂下眼,心裏暗罵紅市這個華國的狗腿子多事!


    原本買整個南瓜的就不多,現在還來了個回收種子的事。


    這紅市明顯是在替華國出麵回收種子的!


    看來這種子對官方來說確實重要?


    可既然這麽重要為什麽要大張旗鼓的拉出來賣?


    他們賣南瓜的該不會試想趁機抓人吧?


    真是夠陰險的啊!


    可除了極個別人暗自不爽以外,大部分人都很爽。


    不管是縣裏的人還是生產大隊,一聽到紅市願意收,立馬就放下了心去買。


    他們都不會吝嗇幫紅市這個忙。


    不為別的。


    就為了紅市讓他們吃得起平價糧這個恩情,他們都會爭先恐後的將手頭的特級種子給紅市。


    哪怕有人出比紅市更高的價格,大部分人也會優先把種子賣給紅市。


    至於另外一小部分人,若是口風不緊,將高價賣種子的事炫耀了出去,隻怕會被帶進局裏喝茶。


    蘇淼淼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她適時地鼓掌帶動起氣氛。


    紅市不缺買種子的錢,更不吝嗇送出去的禮。


    一想到順道能給‘有心人’使絆子,她就莫名很爽。


    外頭那群人不是都惦記著她拿出來的東西嗎?


    現在盡情的挖空心思帶著錢來拿吧。


    【宿主大人,檢測到心率體征不正常的那幾個人沒買南瓜就走了欸。膽子真小!】


    蘇淼淼並不驚訝,用意識回複道:“隨他們去吧。”


    隻要種子還在流通,他們就不會死心的。


    狐狸尾巴早晚會露出來的。


    “小六隊長!”


    徐言卿舉起了相機:“我先去洗照片了!”


    南瓜攤位有紅市的售貨員幫忙,徐言卿這才得了空,他笑容燦爛的拍著胸口道:“很快就回來,小六隊長不要太掛念我哦~o~!”


    蘇淼淼幽幽的盯著滿嘴跑火車的徐言卿,雖然已經可以習慣性無視徐言卿說的屁話,但還是忍不住想揍人。


    “哢嚓——”


    一道清脆的斷裂聲。


    聽到動靜的蘇淼淼下意識看向了站在陽光下掃視著人群的男人。


    男人麵不改色,甚至連站著的姿勢都沒變化。


    一直定定地望著攤位上的人。


    可她的耳力很好,斷裂聲分明就是從他那邊傳過來的。


    沈燼餘光掃了眼打量著他的蘇淼淼,動作自然的將掌心裏斷裂的筆裝進口袋,似無事發生。


    眼見蘇淼淼的視線移開後,男人周身的氣息才逐漸凝滯起來。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


    ……


    很快一卡車的南瓜便銷售一空。


    等到人群都散開了,蘇大林還在捧著一盒子零零散散的錢失神。


    南瓜按一毛錢一斤賣的。


    這年頭肉價才五毛錢一斤,但想到南瓜的口感好他還是賣了這個高價。


    他原本是等著人殺價的。


    可有了紅市放的話,不僅沒人還價,大家還都搶著買。


    以至於最貴的一個南瓜,他賣了將近三十七塊錢。


    這回帶了七十多個南瓜……


    所以現在他的懷裏抱著近兩千塊巨額。


    往年,哪怕是豐年!每家每戶一年分完糧食之後,剩下的農作物拿出去賣分得的錢也不過一戶分個七八十塊。


    最多的也不過百十來塊。


    現在賣了一次南瓜,抵得上一戶人家攢十幾年的錢啊。


    他怎麽淡定的了。


    蘇大林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看的一旁蘇淼淼也十分有感觸。


    想當年她手裏捏著五毛錢,花出去都心驚肉跳,現在……


    蘇淼淼微微一歎,點煙惆悵:錢對她來說隻是個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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