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淺見在三鄉家隻喝了一杯咖啡就又回到了案發現場。


    泉野家周圍亂哄哄的一片。其中不乏傳媒界的同行的聲音。


    淺見混在他們當中,靠近黃色警戒線,尋找那兩位主任警部的身影。


    忽然,有人在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一回頭,正看到飯塚的笑臉。飯塚伸出食指作了個“跟我往這邊來”的手勢,帶領淺見穿過亂哄哄的人群,鑽進了巡邏車。


    “真是不得了啊!”飯塚收起笑容說道,“我得在這裏等到解除警戒為止。”


    比起案件本身,他更關心自己身為警察的責任。


    “死因果然是頭部受擊嗎?”


    淺見問道。


    “好像是的。我想現在屍體正在解剖當中吧。不過,照我看,那一擊足以致命了。凶器就是院子裏花壇邊的欄石。凶器上沒有找到指紋。”


    “傭人應該在的呀。不會也出了什麽事吧?”


    淺見不安地說道。


    “是呀,一直沒有看見傭人的影子。當然,我們在房子裏已經找過了。”


    飯塚警部似乎有意化解淺見的不安,微微露出了一絲笑容。


    這時,一輛出租車停到了他們的跟前。一個年輕的女人連滾帶爬地下了車。


    “啊,是她!是那個傭人!”


    飯塚鑽出車外,拍了拍傭人的肩膀。傭人正站在亂哄哄的、看熱鬧的人群後麵往屋子裏張望。


    傭人吃了一驚,猛地回過身來,見是曾經上門調查過情況的飯塚,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定下心來。


    “哎喲!嚇死我了!是您呀,警部。……請問,發生什麽事啦?”


    她衝屋子的方向揚了揚下巴,開口問道。


    “啊,稍等一下。……這樣吧,我們到那輛車上談吧。”


    “啊,為什麽?……請您……”


    傭人一邊不安地詢問著,一邊從飯塚打開的車門上了車。


    她把兩隻手提著的東兩放在座位上,衝著副駕駛位置上的淺見禮貌地點了一下頭。她看起來和淺見家的須美子差不多大,所以雖說是初次見麵,但是淺見很親切地衝她點了個頭。


    “請問,您就是吉富小姐,對吧。”


    飯塚開口說道。


    “是的,我是吉富芳枝。”


    “啊,對了,這位是淺見先生……”


    “我是三鄉夕鶴小姐的朋友。”


    淺見緊跟著做了自我介紹。


    “啊,我知道。我聽太太說起過您,您是喜歡夕鶴小姐的。”


    “呃?啊!這個……”


    淺見哭笑不得,隻是一個勁兒地撫弄著頭。


    “咱們開門見山吧,吉富小姐。”


    飯塚鄭重其事地說道。


    “泉野先生的太太被害了。”


    “啊?……”


    吉富芳枝身體僵直,直往後仰,差點兒從坐椅上滑了下去。


    “那麽,終於發生了……”


    黑崎這個瘋狂的複仇者早就盯上了泉野的遺孀,吉富芳枝也聽說過這個情況。


    “大概是這樣吧。那麽,昨天晚上你不在這裏嗎?”


    “是的,因為太太要參加夕鶴小姐的演奏會,所以就讓我回家去住了一晚……”


    “原來如此。請問你家在哪兒?”


    “琦玉的秩父。我是坐早上的頭班車來的。”


    說完,她盯著放在座位上的、裝著蔬菜等土特產的小包裹,“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要是我在這兒的話……”


    她一邊哭,一邊懊悔地說著。


    確實,她是個身材健壯的女人,若有她在場的話,真不知會……飯塚最見不得女人的眼淚,困惑地看著淺見,做了個“幫幫忙”的手勢。


    “不,那可難說呀。如果你在場,說不準連你也會遭到毒手呢。”


    淺見溫和地說道。這句話充分發揮了效果,芳枝又回過神來,抬起淚汪汪的雙眼看著淺見。


    “吉富小姐,泉野家的門窗都有鎖嗎?你離開的時候有沒有把它們都鎖好?”


    “當然都鎖了。”


    芳枝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這個房子裏全都是雙重門鎖,而且窗戶也很牢固,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小偷之類的是絕對進不來的。”


    “泉野夫人回家時大概是從正門進去的吧?”


    “應該是的。我有廚房的鑰匙,但我想太太好像沒有。”


    “深夜回來還會開窗什麽的嗎?”


    “這個嘛……我想大概不會。特別是最近還被盯上了。”


    芳枝回答完,很疑惑地看著麵前的兩個男人,問道:


    “請問窗戶是不是被打開了?”


    “是的。起居室的窗戶是敞開的,犯人好像就是從那裏闖入的。”


    飯塚回答道。


    “那麽,是太太打開的嗎?”


    “你確實沒有忘記關窗戶嗎?”


    “絕對不會……”


    “但是,隻要是人就難免會出錯的,不是嗎?”


    “怎麽會……難道是?你是想說是我害死了太太?太過分了!這種事……”


    芳枝又哭了起來。


    不管是吉富芳枝忘了關,還是泉野的遺孀無意間打開的,總之,目前看來,罪犯無疑是從窗戶進出的。因為窗外柔軟的土地上留了很明顯的鞋印,大概就是罪犯本人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傳媒界和看熱鬧的人都已漸漸地散去了。人們對案件的好奇心隻不過是一眨眼的事兒。


    淺見和飯塚警部陪同吉富芳枝進了泉野家。


    他們在芳枝的指引下,挨個兒查看了一遍屋內的擺設。除了鑒定人員為了搜集指紋灑下了不少白灰之外,並沒有發現其它被動過的痕跡。從梅子給三鄉家打電話到警車趕來,這段時間應該不是很長,所以罪犯一定沒有太多的功夫去翻動其它的東西。


    另外,梅子的睡衣並不顯得零亂,室內也沒有打鬥過的痕跡。可以認定,罪犯是從起居室的窗戶闖入室內,正好遇到也進了起居室的梅子,於是當頭一擊,把梅子活活打死,隨後就立刻離開了。


    “總之,罪犯單純是為了殺死泉野梅子闖進來的。”


    飯塚下了結論。


    “真是一個報複欲望強烈的家夥。”


    淺見感到很不舒服,一股寒氣從背後直竄了上來。事情都過去三十五年了,黑崎賀久男心中的仇恨還在一直不停地累積著嗎?僅僅因為仇怨,就抱定必除之而後快的殺人之心,實在是令人不敢想象。


    然而,實際情況是,他不僅起了殺心,而且已經付諸了行動。他的目標就是當年的四個證人。他殺了甲戶天洞,除掉了原本是他盟友的額地友延,現在又殺害了泉野梅子。看來,接著就該輪到三鄉伴太郎和山形的橫堀老人了。到底誰會成為下一個目標呢?


    大家心裏都認定這是黑崎所犯的罪行,警察仍然按程序對與泉野梅子有關的人挨個兒進行了調查。調查重點就放在了傭人吉富芳枝和與梅子有親密關係的東木貴夫身上。


    但是,他們全都有不在場的證明。就像前麵已經提到過的,東木是在力岡家喝酒,而芳枝卻回了自己家,並且與久別重逢的好友們一直聊到了深夜。


    除此之外,也不可避免地調查了梅子的親朋好友。但是,結論是他們都很清白,沒有任何嫌疑。


    “重點調查對象”的黑崎賀久男因此被推到了“嫌疑犯”的位置上,被全國通緝。


    警察因為有泉野梅子一案的前車之鑒,因此做出了對三鄉伴太郎和橫堀老人加強貼身保護的決定。


    但是,比起自己,三鄉更擔心女兒夕鶴的安危。三鄉自身其實無需警察保護,因為他的周圍總是有一大堆部下簇擁著。而與此相比,夕鶴因為常有外出演奏活動,總是要置身於人群當中,看似很安全,實際上危險因素很多。對手是個不按常規行事的殺人狂。如果他扮作樂迷,悄悄靠近,猛然發動襲擊的話,那將是防不勝防。


    為此,三鄉憂心忡忡地找淺見商量。


    “我一直在考慮,是不是要讓夕鶴在黑崎被捕之前暫時中止外出演奏,你看怎麽樣?”


    “是啊……這件事,矢代那兒會不會同意呢?已經跟對方簽訂了一年的合約了,向且夕鶴小姐也不見得會同意吧。”


    “總不至於置生命危險於不顧,也要去彈鋼琴吧。”


    “但是,夕鶴小姐既不是證人,也沒有做過什麽,所以我想她不應該是黑崎下手的目標吧?”


    “不,那家夥是個瘋子,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現在連梅子都殺掉了,他才不管什麽罪上加罪呢……”


    伴太郎懊惱地咬著嘴唇。


    “是啊!”


    淺見也同意伴太郎所言。


    “順序——好像也有些奇怪呀,要說到複仇順序的話,怎麽著梅子夫人也應該是最後才能輪得上的呀!然而,為什麽會先殺掉她呢?這可是一個相當奇怪的現實問題呀。而且,還那麽巧,單單挑中了芳枝不在家的時候動手。”


    “淺見君不是說過如果芳枝在場的話,兩個人都會被害嗎?”


    “是的,當時我是為了安慰芳枝才那麽說的。我原本想到的是,如果兩個人在一起的話,多少會反抗一下的。我總覺得黑崎並非是突然襲擊。因為他既然前一天晚上特意去了山形,那為什麽沒有襲擊橫堀老人呢?這不合情理。”


    “嗯……但是,事實是梅子已經被殺了呀。還是讓他抓住了可乘之機啊。”


    對伴太郎這種擔憂,淺見也沒有自信加以斷然的否定。雖說如此,他也不讚成照伴太郎所說的那樣,改變夕鶴的演出安排,做出毀約的事情來。


    “我這樣求淺見君實在是太唐突了,但是……”


    伴太郎有些欲言又止。他說打算中止夕鶴的演出,其實是在做鋪墊,以便好向淺見提出請求。


    “請你無論如何陪在夕鶴的身邊。”


    “您的意思是想讓我當保鏢了?”


    淺見顯出怯懦的神色。那當然不是因為擔心呆在夕鶴的身邊會有危險,也不是因為夕鶴沒有魅力,而是,他從沒有考慮過自己能否勝任保鏢一職。伴太郎看重的是淺見身為刑偵局長弟弟的身份。一旦發生什麽情況,淺見的背後一定會有警察撐腰——他的心思過於露骨,淺見有些不高興了。他很想對三鄉說,我決不會仰仗哥哥的權勢的。


    平時,淺見的言行舉止都是非常溫順和藹的,可是在今天這個問題上,卻表現得異常倔強,他毫不猶豫地一口回絕了。這也許正說明了這個男人身上有著可愛的自卑感,或者說是令人尊敬的骨氣。


    “很抱歉,我提出了無理的要求。”看到淺見很明顯地露出了不快之色,伴太郎慌忙低頭道歉,“我是不應該向淺見君提出這種要求的。我太疼我女兒了,請你看在一個糊塗的父親的麵子上原諒我吧。”


    這個話題雖然就此打住了,但是伴太郎並沒有完全死心,這一點淺見很快就明白了。當天他回到家裏,就接到了《旅行與曆史》雜誌的主編藤田先生的來電。


    ——喂,淺見,你最近寫的芭蕉與紅花的文章,真是相當有意思喲!所以呢,想請你寫一個紀實性的文章,在雜誌上進行連載,好的話就出個單行本。怎麽樣,你想不想做?如果太忙的話就算啦!


    “不,不忙不忙,我幹。我很喜歡,我想稿費也不錯吧?”


    ——嘿嘿,我知道你有空,你也很清楚稿酬不錯嘛!


    “哈哈哈……這是我的直覺。我一聽藤田君的口氣就知道了。那麽,要我寫點兒什麽方麵的?”


    ——我希望你采訪一位鋼琴新人,把她的有關情況毫無保留地真實再現出來。


    “你說什麽?”


    淺見張口結舌地問道。藤田誤把它理解成了激動的情緒。


    ——哈哈哈……是個不錯的題目吧。這和淺見君以往的作品大有不同,是一個全新的方向哦!那姑娘漂亮得很,剛剛獲得了國際大賽的二等獎,是個天才新星,淺見君應該從報上讀到過吧。當然了,也許這跟不懂音樂的淺見君沒有什麽關係。不過正因為如此,你可以追蹤她在日本全國各地舉辦的鋼琴獨奏會,很客觀地描寫出這位土生土長的日本姑娘一步步走上職業鋼琴家的星路曆程。我想,一定會有看頭。你試試看吧。


    “算了吧。”


    ——是啊,那麽,事不宣遲……啊?你剛剛說什麽?


    “我說算了!”


    ——哈哈哈……淺見君也開起玩笑了。


    “我不是在開玩笑,我說的是真話。我真的拒絕了。”


    ——喂,請等等!你不是在發傻吧?你剛剛不是說又有空,稿酬也不錯的嘛?


    “是的,我是說過。但是,我拒絕了。人各有誌。還請藤田君向你的委托人傳個話。”


    藤田還在電話裏勸說著什麽,淺見斷然地掛上了電話。


    2


    隔了沒一會兒,三鄉伴太郎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我一再做出無禮的舉動,還請您無論如何原諒……”伴太郎在電話裏一個勁兒地說著。


    “三鄉先生,我很理解您千方百計想讓我出馬的心情,而且,對您的這份器重,我也非常感激。”


    淺見首先情真意切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然後接著說道:


    “但是,您若是真擔心夕鶴小姐的安危的話,最好還是雇傭專業老練的保鏢比較好,我實在是能力有限,無法勝任,而且,我也討厭動武。再說,對手是個獨特的、愛穿俄式大衣的怪人,無論是誰,都能一眼認出來的。”


    “雖說如此,但是萬一他不穿餓式大衣了,那該怎麽辦呢?”


    “不會的。事實證明,那件俄式大衣在黑崎的複仇行動中有著特殊的意義。他在蒙冤入獄時,不是一直穿著那件俄式大衣的嗎?”


    “啊?怎麽會呢?……”


    伴太郎吃驚地反問道。


    “啊?那麽,我說得不對嗎?”


    這次輪到淺見發問了。


    “是啊,事情都過去三十五年了,我也記不清了……不過,我還記得那件事發生在暑假裏,正是酷暑時節,我想當時他不可能穿那件俄式大衣的。”


    “什麽?!”


    淺見張大了嘴巴,像是要把話筒吞到肚裏去。


    “你說什麽?!……”


    淺見大聲聲喝道。


    電話那一頭的伴太郎像是自己犯了錯一樣,一個勁兒地道歉說:


    “真是對不起,我沒有注意到。”


    “啊,不,不,這不是您的錯,是我自己糊塗。因為我頭腦裏有一種先入為主的概念,總以為是東北地區所以就比較冷,因而,我心中有了定論:黑崎身穿俄式大衣,就是為了傳遞複仇的信息。我從沒有懷疑過這一點。我真是天下頭號大傻瓜。黑崎為什麽不脫掉俄式大衣呢?隻要我發現這個關鍵環節就……”


    “請問這是為什麽?”


    伴太郎誠惶誠恐地問道。


    “這是……啊,目前還不能告訴您,無論如何,隻要讓黑崎出現,我就能解開它了,但是,這似乎有點難度啊……”


    淺見似乎忘記了電話那頭伴太郎的存在,差點兒放下了話筒,猛然發現後,慌忙拿起來,急切地說道:


    “啊,三鄉先生,請不用擔心夕鶴小姐的安全,不會有問題的。”


    “真的嗎?”


    “是的,真的。還有,替甲戶天洞先生作法事確實是定在明後天吧。這案子在三、四天後,不,也許是五、六天後就應該能解決了。請您放心。是的,是的,請務必對您的家人也這麽說,讓他們把心放寬吧!”


    淺見掛斷了電話,心裏暗想,我的預測是否過於大膽了。


    甲戶天洞“五七”的法事是在橫濱的鶴見寺進行的。施主當然是麻矢小姐。幾天不見,麻矢儼然已經成為睿天洞的當家人,做起事來像模像樣。無論是永岡還是東木,都表現得盡心盡力,積極地輔佐著麻矢,牢牢地支撐著古董店。


    法事結束後,家屬在附近飯館的二樓設宴答謝眾人。


    力岡夫人透子早就憋不住了,剛一落座,就急不可耐地向淺見發問道:


    “我聽父親說了,淺見君說過案子在三、四天後就能解決,這是真的嗎?”


    “是的,是真的,我是這麽認為的。”


    “既然淺見君這麽認為,那麽應該掌握證據了吧。”


    “是的,雖然還不能完全肯定,但是可以那麽說。”


    淺見笑嘻嘻地答道。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嘛?”


    “是啊……其實應該也沒有什麽可說的……隻有一點,我想提醒大家,就是大家都已經知道的,黑崎賀久男在殺害泉野梅子夫人的前一天去過山形,對吧?”


    看到大家都默默地點點頭,淺見繼續說道:


    “黑崎的這個舉動使人自然而然聯想到,他是衝著紅花紀念館的橫堀老人去的,而實際上,他什麽也沒做就折返東京了。傳說黑崎現身的,似乎隻有橫堀老人自己。”


    這一次誰都沒有點頭,大家都用一副茫然的表情看著淺見,似乎在說:“你到底想說什麽呀?”


    “黑崎為什麽沒有殺橫堀老人呢?這可是第一個關鍵點喲!”


    “難道是……”夕鶴不由得嘟囔了一聲。雖然聲音很小,但是大家都聽見了。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夕鶴。


    “難道是,是什麽呀?夕鶴?”


    透子問道。她的丈夫力岡也在一旁幫腔助威似地說道:“是啊,什麽‘難道是’啊?”


    “啊,沒什麽……”


    夕鶴低垂著眼簾。緘默著。


    “真是個怪人!”


    透子白了妹妹一眼,說道。


    “我想,夕鶴想說的大概是,莫非橫堀是和黑崎一夥的?那樣的話,也許黑崎就藏在橫堀家裏呢!對吧,淺見君?可以這麽想吧?”


    “這不可能。”淺見斬釘截鐵地否定道,“黑崎可是個複仇狂啊!他再怎麽無處可逃,也不會和複仇對象握手言和的。如果他能做出這樣的妥協,當初就不會殺人。黑崎去見橫堀老人,隻能是為了要殺掉他。”


    “那麽,黑崎還會為了要殺橫堀老人再去那裏嗎?”


    “不,也許不會去了吧。警察也是那麽想的,他們已經解除了保護措施。你們難道沒有發現三鄉先生和夕鶴小姐身邊的刑警也都不見了蹤跡了嗎?”


    “嗯,說來也是啊!”


    伴太郎重重地點了點頭。


    “淺見君說的確實沒錯。原本一直在我周圍晃悠著的便衣警探,一夜之間都沒了蹤影。我以為他們是巧妙地隱藏起來了呢。原來是這麽回事啊!夕鶴你那邊怎麽樣?”


    “是的,經你們這麽一說,好像我身邊的情況也是如此。……這麽說,這出複仇慘劇已經結束了嗎?”


    “這個嘛……‘結束’這個說法好像有點問題。”


    淺見意味深長地說道。


    “咦?照你這麽說,該是什麽呢?”


    “其實啊,我總有這麽一種感覺,這一切果真是一出複仇慘劇嗎?”


    “什麽?你怎麽會這樣想呢?”


    “如果你們回顧一下這一係列的連續殺人事件,就會發現一個非常奇妙的問題。簡單說來,黑崎這個人他到底在想些什麽?他把寫著‘花兒無價’的小紙條交給夕鶴,又在甲戶先生那裏留下了‘尋找故鄉’的字句,看似是精心導演的一出恐怖的複仇好戲。而實際上,卻是走一步算一步,錯誤百出的。至少怎麽看也不像是經過了三十五年精心策劃、深思熟慮的方案。”


    眾人都為之感到驚愕,牢牢地盯住了淺見一張一合的嘴唇。


    “第一個被害人甲戶天洞先生是直接導致黑崎入獄的重要證人,所以成為黑崎的頭一個複仇目標,這一點似乎還能令人理解。但是,緊接著被殺的卻是與黑崎一起服過刑、可以稱得上是朋友的人——額地友延,這就有點耐人尋味了。而且,接下來的受害者是泉野梅子一一她是六個證人當中作用最小的一個,也是完全不起眼的一個。也許她在當年的調查審判階段並沒有積極作證,甚至如果不仔細閱讀審判記錄的話,都不會知道梅子小姐的證詞能使黑崎定罪。連這樣的人,黑崎都要把她作為複仇對象,加以殺害,他的腦子實在是讓人搞不明白。”


    “可是,黑崎不是已經殺了他們三個人嗎,所以……”


    淺見抬手製止了還想繼續說下去的伴太郎,自己接著說道:


    “如果黑崎是對的……對不起,請原諒我用詞不當,他有正當理由要實施複仇計劃的話,那麽應該采取的順序是:首先殺掉甲戶先生,接著是三鄉先生,然後是橫堀老人,最後才是梅子夫人——這樣才符合邏輯。然而實際情況卻是亂七八糟的,甚至中間還夾帶出一個毫不相幹、全無瓜葛的額地。這簡直叫人摸不著頭腦。”


    “淺見君,你看,會不會是這個原因呢?”力岡插嘴說道,“他是不是想先從容易對付的人下手呢?”


    “那樣的話,應該先拿橫堀老人開刀的。沒有比他更容易得手的人了。因為他是孤零零的獨自一個人住在那座偌大的紅花紀念館裏。而且,黑崎不可能直接從北海道跑到東京來的,因為他總要先回趟老家——山形,看看世間的變化,了解仇敵們的境況吧。至少,山形是他的必經之路。他在獨自一人留在山形的橫堀老人麵前過而不停,甚至之後又專門去了一趟山形,還是放過了他,這一切隻能讓人聯想到,黑崎沒有要殺橫堀老人的意思。”


    “那麽,果然如此嘍!”


    透子拉開嗓門說道。


    “橫堀和黑崎還是一夥的吧?”


    “不,正如我剛才已經說過的,如果這幾宗連續殺人案確實是黑崎所為,就沒有這種可能性。你們想想,他一心要把積壓在心頭長達三十五年的怨恨通過複仇的方式發泄出來,又怎麽可能會和仇人握手言和呢?”


    淺見斬釘截鐵地說道,那口氣就像當年伽利略斷言“地球是圍繞太陽轉的”一般肯定。


    “淺見君,你到底想說什麽呢?”


    伴太郎焦急地問道。


    “因此,我懷疑,這一切到底是不是所謂的黑崎的複仇行動。不,與其說是我個人,倒不如說是警察呢!他們已經開始懷疑了。”


    “警方?……嗯——可是,如果這不是複仇,又會是什麽呢?”


    “是啊,又會是怎麽一回事呢?”


    淺見的臉上浮起一絲讓人猜不透的曖昧笑容。


    “總不會是傳說中‘嗜殺成性的狂人’所為吧!”


    “不、原本大家都以為是黑崎所為,因而製定了相應的調查方案,問題正是出在這兒的……警方似乎已經開始從頭調查了。”


    “什麽?簡直是瞎胡鬧!”透子大聲叫了起來,似乎要替大家出頭一般。


    “那麽,到目前為止的所有調查都白費了嗎?怎麽會有這種事?……警察都在想什麽嗎!首先,如果這不是黑崎幹的又會是誰呢?甲戶先生和姑姑以及那個叫額地的人沒有任何關聯呀!難道這一切純屬偶然嗎?三個人在同一段時間內,相繼被完全不向的人,出於完全不同的理由殺害了?!”


    “總之,警察是那麽想的。證據就是,他們已經取消了對你們的保護。”


    “怎麽會這麽荒唐呢?這也太牽強附會了!無論怎麽想,誰都不會認為這是黑崎之外的人幹的,對吧?”


    透子似乎要尋求丈夫的支持。力岡點頭表示同意,並開口說道:


    “說句老實話,我並不十分清楚過去的那段往事。但是,我總覺得三個受害人先後被殺絕非偶然。那張‘花兒無價’的紙條是怎麽一回事?解釋不了不是嗎?您是怎麽想的呢?爸爸。”


    “是啊,我也是這麽想的。淺見君,我還是覺得應該照原來的路子調查下去……”


    “就是嘛!他在這之前沒殺橫堀,說不準接下來就要動手了呢?”


    透子說得很直接,似乎想替口氣婉轉的父親加強一些肯定的語氣。


    “也許是吧。不,如果真是那樣的話,警方,當然包括我在內,反倒都會理解的……”這回,輪到淺見不安了,他似乎已經沒有了自信。


    “如果是那樣的話,黑崎遲早要殺掉橫堀老人和三鄉先生的。而且,說不準還會向三鄉夫人下手呢。”


    “什麽?我也會……”


    一直像局外人一樣的輝子,猛然聽到自己的名字,緊張地抬起了頭。


    “是的,如果這些案子都是黑崎幹的,那麽夫人、夕鶴小姐以及麻矢小姐都有可能成為他的報複目標。”


    “這麽說,黑崎不單單要殺幾十年前的當事人,還耍傷害他們的親人嗎?”


    三鄉用恐懼和憤怒的聲音說道。


    “是的,很遺憾……”


    淺見靜靜地說道。


    “那個人連額地、梅子都殺,所以很有可能會傷及別人。然而,黑崎畢竟也是從娘胎裏生出來的,如此這般的、接二連三地大開殺戒,複仇之刃總會遲鈍的吧。但是,我想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會放過橫堀老人的。”


    “啊?那是為何?”


    “黑崎和橫堀都曾經是三鄉家的下人,這意味著可以說,他們本是站在同一立場上的,因而,對於黑崎來說,橫堀的陷害更加不可饒恕。如果這一係列案件真是黑崎的複仇行動,那麽,不除掉橫堀老人,他是不會停手的——這就是警方的看法。反言之,正是由於橫堀老人目前已經脫離了險境,才使警方推翻了‘黑崎犯罪說’的。”


    “原來如此……”


    伴太郎終於信服地點了點頭。


    “淺見君所言極是呀。我們都太過於害怕黑崎了。也許沒有看見隱藏在黑崎身後的真正罪犯。輝子,你也大可放心了!”


    盡管伴太郎笑容滿麵地說了這番話,輝子仍然無法釋懷。


    “但是,如果黑崎不是罪犯的話,那麽到底會是誰呢?他的動機又是什麽呢?”


    “嗯……那又是一個新的謎團了。你怎麽看,淺見君,警方對此有線索了嗎?”


    “是的,那是警察的職責所在,所以我想應該有大致的目標了吧。如果把每個案件分開來調查的話,也許會異常簡單的。”


    “嗯,是那樣啊……不管怎麽說,一旦知道這案子跟我們的過去、那段可怕的回憶毫無瓜葛,我真是感到輕鬆了不少……可是,甲戶和梅子被害了,這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實了。到底這都是為了什麽呢?”


    伴太郎巡視了在場的每一個人,接觸到的都是不安的眼神看來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恐懼又占據了每一個人的心房。


    3


    月山下了今年的頭一場雪,早晨空氣變得很寒冷,可是中午一過,氣溫又回升了,因此到了晚上,相對來說還算暖和。


    橫堀昌也和往常一樣,在同一時間離開了紅花紀念館,回到了距此不足一百米左右的家中。他是個無牽無掛的單身漢。每天回家,洗澡,吃飯等等,都可以隨心所欲,沒有固定的時間,惟一雷打不動的就是晚上十點準時入睡。


    他每天早上五點起床,起床後第一件事是燒水沏茶。若是在夏天,他還會到屋外收拾收拾庭院裏的花草,但是現在已經是深秋時節了,清晨五點鍾,天還沒亮呢。


    每年從這個時候到春天來臨,大約五個多月的時間是橫堀最難熬的時候。他很難消磨打發掉一天的時光。


    看完新聞節目之後,橫堀關掉了電視機和屋裏的大燈。隻留下枕邊的一盞小台燈照亮著屋子。


    “真是太不像話了。”橫堀一邊上床一邊自言自語地嘟囔著。


    近來,橫堀老人自己也意識到,他常常會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語。我是不是已經老糊塗啦?!他也時常在心底裏問自己。不過,剛才這一句完全是有感而發的。他是在衝著電視新聞發泄心中的憤懣。


    新聞上說,兩名日本的船員因間諜嫌疑被朝鮮關押了七年,最近剛剛得以返回日本,因而引發了鋪天蓋地的爭論。


    “真是太不像話了……”


    橫堀躺在床上,仰望著漆黑的天花板,怒火中燒。


    橫堀的三個弟弟都在太平洋戰爭中死掉了,因為橫堀是長子才免予服兵役,而他下麵的幾個弟弟理所當然、無一幸免地被征召入了伍。


    三個弟弟為了“救國”而戰死沙場。如今,國家卻為了“解救”那兩個因莫須有的罪名遭朝鮮逮捕的船員,付出了不小的代價。這實在是不近情理,愚蠢之極。橫堀一想到這些,就怒不可遏。


    過了—會兒,平靜下來的橫堀忽然想起了什麽。


    要說到莫須有的罪名,七年算得了什麽呀。有一個男人不明不白地就被剝奪了三十五年的大好青春和寶貴自由。


    “不白之冤?……”


    橫堀心中的怒氣漸漸平息了,他悲傷地嘟囔了一句。


    黑崎的“複仇”也許不會停止的,橫堀這樣想到。如果自己站在他的立場上,或許也會如此吧。


    如今想來,對於他們這些作偽證的人來說,最大的不幸就是黑崎沒有被判處死刑。黑崎一直到最後都辯稱自己無罪。他的指派律師采用了迂回戰術,一個勁兒地替黑崎辯護說,他根本沒有殺人的動機,請法庭酌情予以考慮。


    結果如大眾所料,黑崎被判處了無期徒刑。從那一刻起,黑崎的生命便注定要與強烈的怨恨相伴終生了。


    不,不單單是黑崎一個人,就連橫堀自己不經意間想起黑崎的事情時,也會陷入深深的罪惡感之中。


    ——就算他要殺了我也沒有辦法呀。


    橫堀常常這樣想,為此,每當他預感到黑崎要來的時候,全身就會起滿雞皮疙瘩。如果黑崎被判了死刑,他一定不會這樣的。當然他心靈深處也會有罪惡感,但是多年以後,一定會淡忘的吧。自己的罪過與當年巧舌如簧煽動成百上千萬的年輕人投身軍隊,戰死沙場的那幫家夥相比,根本算不上什麽。而正是那幫


    在戰後漫長的歲月裏,竟然堂而皇之地出入政界,甚至身居高位。


    但是,活著的黑崎也太恐怖了。活著而且心懷怨恨地活著的人是最可怕的。


    “嘎達”一聲輕響,像是有人敲門的聲音。


    難道是風嗎?通常倒頭便能睡著的橫堀竟然一直沒有入睡。也許都怪那則電視新聞,搞得他滿腦子都是些不愉快的念頭,像什麽怨恨啦、賠償啦、複仇啦等等。


    聲音又響了起來,是敲玻璃窗的聲音。


    “真沒辦法啊……”


    橫堀嘟囔了一句,好不容易才從溫暖的被窩裏爬了出來,走到了起居室。他摸索著打開了牆上的電燈開關。兩根圓形的熒光燈管亮了,但是其中的一根,一閃一閃的,看來必須得換掉它了,他心中想著,一邊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窗外。


    忽然,橫堀“唏”地倒抽了一口涼氣,心髒似乎也停止了跳動。


    那個家夥的身影出現在窗外的夜幕中。他站在茂密的鬆林前麵,一動不動地窺視著屋內。他身穿俄式大衣,頭戴登山帽,甚至還戴了一副墨鏡。


    他果然來了!


    那位淺見先生打電話來說的事情終於應驗了。


    ——他一定會來的,而且就在這三、四天當中。


    橫堀顫抖的手伸向了電話。


    ——您好,這裏是110報警台。


    “來……來了,是那家夥!穿俄式大衣的黑崎,黑崎來了!


    ——喂,喂,發生了什麽事?請您冷靜一點,說清楚


    “是黑崎複仇……來殺我了……你不明白嗎?……”


    橫堀急不可待,仿佛要把話筒咬碎一般,大聲叫道。但是他突然發現黑崎的身影又不見了。漆黑的窗外隻剩下隨風搖曳的樹杈。


    “啊,他不見了……不,他剛才就在窗戶底下。我沒有騙你。”


    這時,背後又傳來輕微的金屬碰撞的聲音。他回頭一看,房門已經被緩緩地推開了。


    “來了……”


    他原本想大喊救命,臨了卻隻發出了嘶啞的聲音。


    門開了,一個穿著俄式大衣的男人出現在門口。隻見他右手拿著利刃,身材精幹,怎麽看也不像是已近六十歲的人。


    “停手吧!黑崎。你即便殺了我也於事無補啊。”


    兩人之間隔著一定的距離,中間還夾著一張桌子。但是,橫堀還是沒有自信能夠躲過身手敏捷的對手。


    黑崎單手按著桌子。桌子上,話筒被扔在了一邊,110報警電話還沒有掛斷。也許再過十分鍾警察就能趕到了,必須在這之前“解決一切”。


    黑崎跳過桌子,一口氣衝到橫堀麵前。


    “住手!”


    隨著一聲怒喝,房間內的紙拉門被撞破了,黑崎被突然衝出來的兩個男人一把撲倒在地。三個男人扭作一團,在對麵的牆壁下展開了激烈搏鬥。這棟房子的年代已久,似乎已經經不起這麽劇烈的折騰,牆麵上的塗料一塊塊地剝落下來。


    橫堀坐在地上,心裏模模糊糊地計算著修補牆壁和拉門所需的費用。格鬥停止了。


    穿俄式大衣的男人沒精打采地低垂著頭,看著拷在自己雙手上的手銬。


    黑崎的帽子和眼鏡已經飛落在房間的一角,一名警察走過去撿了回來。


    這時從裏屋走出另外兩個人。


    “東木貴夫,你因涉嫌殺人未遂,被警方依法逮捕了!”


    半田警部用略微沙啞的聲音宣布道。這個角色對於半田來說似乎再合適不過了。


    可是,東木並沒有去看半田,而是注視著靜悄悄站在他身後的另外一個人。


    “是淺見嗎?”


    他的聲音中透出一股說不出來的絕望。


    “晚上好。”


    淺見打了個招呼。他的聲音中帶有一種案件就此告破後的虛脫無力的感覺。


    “對力岡的調查取證工作已經同時在東京展開了。”


    淺見說道,盡量不去看東木的眼神。而東木卻在死死地盯著他。


    橫堀好不容易才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看著破損的桌子,散了架的拉門和一塌糊塗的牆壁,喃喃地說道:


    “哎呀,這太可怕了……如果你們再遲一步我就沒命了!”


    “萬分抱歉。”


    淺見惡作劇般地笑著說道。


    “如果橫堀先生不打110的話,東木就不會那麽快地行動的,那麽就沒有辦法以殺人未遂的罪名將其逮捕歸案了。恰到好處地把握時機可真難啊!”


    “不過,你確實了不起啊!我直到剛才還以為這個人就是黑崎呢!感情這之前,裝扮成黑崎的模樣在這一帶轉來轉去的人就是他呀!”


    “是的,是這樣。不是他就是力岡勝,總之是他們兩個人當中的一個。”


    “但是,這些服裝和黑崎當年的真是一模一樣。我上當受騙也沒什麽可奇怪的吧。”


    “那倒也是。帽子、大衣以及鞋子全都是黑崎的東西。”


    “真的嗎?……是黑崎的東西?……那麽黑崎在哪兒呢?”


    “黑崎已經死了!”


    淺見悲傷地說道。


    “死了?……難道就是這個人?……”


    “具體情況還得讓他告訴我們。”


    “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麽呀?!”


    橫堀用充滿恐懼、輕蔑和悲哀的眼神瞪著東木。


    “哼!”東木毫不示弱地瞪著橫堀,原本已失去神采的雙眼,“倏地”又重新露出了凶光,惡狠狠地說道:


    “黑崎難道不是在三十五年前就被你們謀害了嗎?”


    橫堀無言以對,陷入了沉默。


    “甲戶殺了人,讓黑崎不明不白地去頂罪。與你們相比,我至少是有理由有目的地殺了他,豈不是比你們要善良些?”


    “別胡說八道了!”


    半田警部冷不防用力扯了一下他的手銬,東木隨之發出一身慘叫。


    “你倒是說說看,你有什麽正當理由要殺害甲戶先生?”


    “哈哈哈,我才沒殺甲戶呢!”


    “什麽?不許說謊!”


    “我是不是說謊,你們調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嗎?也許那邊的大偵探早就知道了。”


    “我確實知道!”


    淺見點頭說道。


    “甲戶先生被害的時候,東木一定有非常完美的不在現場的證據。不,我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麽證據,但是看東木現在這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就可以推測那個證據是多麽的完美了。”


    “那麽,殺害甲戶先生的到底是誰呢?”


    半田急不可耐地插嘴問道。


    “當然是力岡勝了。表麵看來,力岡沒有殺害甲戶先生的動機和可能性,因而不會被列入調查對象。即便他受到了懷疑,我想那時東木也會為力岡提供不在場的證明的。而且,作為交換條件,東木殺害泉野梅子的時候,力岡也必須為東木作證洗脫嫌疑。


    “原來如此……也就是交換殺人。”


    “這和所謂的交換殺人還略有不同。因為東木和力岡對被害的兩個人都有雙重的作案動機。首先,東木有殺害泉野梅子夫人的動機,而力岡也有殺害甲戶先生的動機。那動機到底是什麽呢?——問題似乎並不難同答。一定是因為力岡從甲戶先生那兒借了錢卻無力償還。但是,甲戶先生考慮到力岡的名譽一直在替他保守秘密,所以乍看之下,力岡似乎根本沒有作案動機。可惜的是,甲戶先生的這番好意和良苦用心卻給自己招來了殺身之禍。”


    “難道力岡僅僅因為無力還錢,就殺害了甲戶先生嗎?”


    半田很不高興地皺著眉頭說道。


    “簡單地說是那樣。其實促使他動手殺人的還有其他的理由。”


    “是什麽理由呢?”


    “嗯……這個嘛,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他們之間還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使甲戶先生對他的態度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那是什麽呢?”


    “比如說力岡為什麽要借錢……甲戶先生知道了那些錢的用途,一定非常生氣。所以甲戶先生發出了最後通牒……這就是真相,我說得沒錯吧?”


    淺見扭頭問東木,東木沒有做出反應。


    “他們殺人的動機是非常簡單的,而且也隻不過使用了一點兒小小的伎倆,互相為對方提供了不在現場的證明,甚至都談不上是什麽交換殺人。案件之所以變得那麽複雜,完全是因為有黑崎賀久男的存在。當東木偶然從額地那裏聽到黑崎所受的不白之冤,以及那些使他心存怨恨的人的名字時,他的頭腦裏便開始醞釀著一個惡魔般的計劃。”


    “哈哈……惡魔般的?!……”


    東木嘲笑道。


    “不許笑!”


    半田再次扯緊了他的手銬,東木連連慘叫不已。


    “畜生……你這個混蛋,我要到法庭上控告你虐待疑犯!”


    “哦?你別開玩笑了。被你殺害的人才要控告你呢!”


    “哼,很遺憾,在日本比起那些死掉的家夥,活著的犯人更受重視喲!”


    “混蛋!閉嘴!你這個垃圾……”


    東木所說的事實,正是這位耿直的半田警官平時最為不滿的地方。他憤怒至極,接二連二地不停扯動著東木的手銬。東木連聲哀號、狂呼不止,最後癱倒在了地板上。


    “喂,淺見君,拜托,你就不能幫我製止這個人的暴行嗎?”東木趴在地上看著淺見,冷冰冰地說道,“你哥哥是警視廳的頭兒吧。他會想到自己的下屬幹出這種事嗎?”


    “半田警部,”淺見毫無表情地說道,“既然他都這樣說了,你就讓他站起來吧。”


    “什麽?……啊,當然可以!”半田心領神會,狡黠地笑著,突然拉起了手銬。東木“啊!”地一聲,像惡鬼一般地狂叫了起來。


    4


    黑崎賀久男的遺體最終沒能發現。據東木和力岡自己交待,他們把黑崎的雙手雙腳用玩具手銬銬住,並在其身上綁上了鐵塊,扔到了相模灣。那一帶的海水深達1oo多米,暗流洶湧,看來黑崎要永遠在那裏長眠了。


    聽了他們這番供詞,半田警部把臉湊到了東木的鼻子尖前說道:


    “哼,如果看了你手上的手銬印兒,檢察官和法官一定會很高興的。”


    東木沉默著。這個男人恐怕已經沒有力氣再逞強嘴硬了。


    力岡比東木更加無精打采,身為男爵後裔的他,表麵上自信十足,實際上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他在剛開始接受審訊時,態度還很強硬,矢口否認被指控的罪行,可是,現在見罪行已經敗露,他就竹筒倒豆子般地把所有的罪行都抖露了出來。


    整個案件還要從額地友延來拜訪東木貴夫說起。


    東木和額地是因為一樁不大的買賣贓物的非法交易而相識的。雖然那件事沒有被張揚出來,但是額地是知道東木這段不光彩曆史的惟一人證。所以,對現在的東木來說,額地不僅是個不受歡迎的不速之客,更是個如鯁在喉的、潛在的威脅。


    東木在睿天洞工作期間,曾瞞著甲戶,偷偷地把店裏的古董倒賣給一些有收藏癖的私人買家,從中漁利。結果最近,甲戶突然說想要清點一下店裏的藏品,嚇得東木急忙從買家手裏把東西借了回來,好歹給搪塞了過去。但是從那之後,甲戶隱隱約約地察覺到東木有私吞公物的壞習慣。而正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了額地這麽一位知道他老底的“朋友”,東木是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的。


    不過,額地給東木講起了一些他從監獄裏聽來的故事。其中談及了一個因不白之冤而入獄三十五年的人,並提到陷害這個可憐人的就是山形縣紅花大財主的繼承人。


    山形縣的紅花大財主?好像在那裏聽到過——東木在心裏想了半天。


    想著想著,他的心中豁然開朗,不出自主地放聲大笑起來,不明就裏的額地也傻乎乎地跟著笑了起來。東木看著額地開心的笑臉,頭腦中卻在盤算著如何實施自己不可告人的計劃。


    東木沒費吹灰之力就把力岡拉入了夥。因為他從電話裏竊聽到,力岡借了甲戶的錢,正在為無力償還而焦頭爛額呢。


    盡管對方是三鄉的女婿,但是因為涉及借貸關係,所以甲戶還是擺出了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因為他發現雖然隻有區區不足一千萬日元的借賬,但是力岡竟然沒有償還能力。於是,甲戶在電話裏向力岡下了最後通牒——我再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如果到時還不能籌齊借款的話,我就要把此事通告給三鄉先生雲雲。而且,他還在電話裏斥責了力岡包養情婦的無恥行為。


    聽到這通電話,東木暗自竊笑不已,這簡直就是半斤對八兩——他心裏想著。力岡透子夫人不正和霜原宏誌打得火熱、關係暖昧嗎?然而,因為她是三鄉家的長女,即將繼承巨額財產,所以不管妻子如何行為不檢,對自己不忠,力岡也不會貿然離婚的。


    但是,如果力岡發生婚外情,借錢包養情婦的事情敗露,就將麵臨離婚的下場。也就是說,透子會輕而易舉、毫不留情地一腳踹開他。


    因為這層關係,力岡二話沒說就答應了東木的要求。


    “要知道,犯罪的可不是咱們兩個人。現在有個現成的替罪羊,那個叫黑崎的。這可真是老天開眼啊!我們隻要躲在他後麵就可以了。”


    東木說得天花亂墜,讓力岡覺得事情輕而易舉就可以成功。不,實際上確實是成功了。


    黑崎在東木和額地的唆使下,確實去拜訪了甲戶。但是僅此而已。


    據說,黑崎見到甲戶之後,把三十五年來的一肚子苦水倒了個夠。這對於黑崎本人來說,不過是為了了卻自己的心結罷了。然而,東木的目的則是為了製造出“穿俄式大衣”的男人已經開始行動的假象,以便迷惑當年的證人們。


    據說甲戶看到了年老的黑崎的時候,表情是一臉的愕然。三十五年的歲月使得原本青春年少、風華正茂的黑崎變成了一位白發蒼蒼、滿臉皺紋的垂暮老人。


    “你知道我在監獄裏唱什麽歌嗎?就是那首啊!我唱給你聽,‘尋找故鄉,花兒無價……’,就是這首歌啊!”


    黑崎嘟嘟嚷嚷地說個不停,於是甲戶天洞順手就在當天的日曆上寫下了“尋找故鄉”幾個字。


    第一個受害者就是這個黑崎。


    無論東木怎麽勸說,黑崎也不願意接近三鄉家。最後,他意識到了東木的企圖,打算去通知三鄉。結果,東木毫不猶豫地把黑崎除掉了。


    額地在不知道黑崎已死的情況下,按照東木的指示把寫有“花兒無價”的紙條交到了三鄉夕鶴手中。如果直接交給三鄉伴太郎的話,他很可能會把紙條揉作一團悄悄扔掉。那樣一來就沒人會知道黑崎的“出現”以及他會帶來的“威脅”了。


    緊接著,幫助東木和力岡實施了第一步計劃的額地友延也被殺害了。當額地發現黑崎失蹤之後,感到匪夷所思,產生了懷疑,而且,他無意中看到了藏在東木寶馬車後備箱中的黑崎的俄式大衣。於是,他也被毫不留情地除掉了。


    那天早晨,一直被過去的噩夢苦苦糾纏了大半生的甲戶天洞,在自己的辦公室裏被力岡毒死了,從而永遠地從良心的譴責以及黑崎的怨恨中解放了出來。


    當時,力岡以返還借款為由,打電話請求甲戶天洞在第二天一大早悄悄地到睿天洞碰頭。於是,第二天早晨,兩個人利用周圍的公司還沒有上班的時間,如約會麵於睿天洞的社長辦公室。


    力岡拿出一千萬日元的現金,而甲戶則把借條還給了他。據說,當時甲戶的心情很好。那倒並不是單純因為力岡還了錢,而是看到力岡表現出的悔過自新的態度。於是他親手衝了兩杯咖啡。


    力岡卻用在甲戶杯中投毒的方式,代替了本該償還的利息。黑崎送給額地的鳥頭的劇毒很快就發揮了效用。甲戶還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他用一種困惑的目光凝視著力岡,抽搐了幾下便死了。


    之後,力岡趕緊穿上俄式大衣,戴起墨鏡,大搖大擺地走出了睿天洞的大門。


    “穿俄式大衣的男人”不時地在山形縣橫堀老人的周圍出沒徘徊,故意製造緊張的氣氛,漸漸地人們就自然而然地聯想到——黑崎盯上了當年的證人們,並對此深信不疑。


    穿俄式大衣的男人最後一次出現,是在泉野梅子家。梅子在玻璃窗外看到了穿俄式大衣的男人的身影,便立即給三鄉家打了電話。


    然而,不久,有人按響了泉野家的門鈴。來人是東木貴夫。


    梅子看到是東木,長舒了一口氣,毫無戒心地讓東木進了屋。她哪裏知道,剛才看到的那個身影就是東木偽裝的。


    力岡和東木都有意要殺死梅子。因為梅子曾經勸說自己可愛的侄女盡早與力岡分手。而東木則是因為偷偷地“借用”了不少梅子的貴重物品,每天都在為此提心吊膽。他擔心如果就這樣被梅子一腳踹開的話,很有可能會以盜竊罪被告上法庭。


    於是,第四件殺人案就在沒有遭遇任何抵抗的情況下輕而易舉地得手了。東木殺了人之後,鎖上了大門,從窗戶逃走了。當然了,他沒有忘記在窗下留下入室和逃走的足跡。他使用的鞋印不用說也是黑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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