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此人並非女子!”裘潮生並指指向落地站穩的沈墟,氣得兩眼直往上翻,一把推開白荷,“純陽之體,練的又是純陽內功,你,你想害死我!”


    白荷被他推得一屁股跌坐在地,慌得沒了主意:“怎,怎麽會……她明明……”


    她望向沈墟,沈墟摘下麵紗,美人盯著裘潮生,表情似乎有些費解,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剛剛你在吸取我的內功?”


    聽這嗓音,確乎是個男人。


    白荷臉色徹底慘白如雪。


    要知道,裘潮生所練摘星手乃世上最剛直殺傷力最強的一類武功,一掌擊中,餘波強勁,中掌者連心脈都被震碎,此類武功本就不易練成,練成後走的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路數,每用一次,全身經脈就脆上一分,發展到後來,脆弱的經脈無法承受如此凶猛陽剛的內功,便要尋求陰陽調和之法。摘星手流傳下來的內功心法裏,就有專門吸取他人內功化為己用的上乘心訣,此心訣奪人畢生武功頗有些陰損,所以曆代摘星手要麽不屑去學,要麽學了也從不張揚,是以江湖中人知之者甚少。


    而既要陰陽調和,自古男為陽,女為陰,所以裘潮生不得不尋來一批習武女子,吸取她們的屬陰功法來保全自身。為掩人耳目,一直以來,白荷替他尋的都是些魔教女子,這些女人既入魔教,便都是為非作歹的惡人,死便死了,剛好替天.行道,所以她從不心存愧疚,畢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隻是此事一直暗中進行,行事之人也都經過精挑細選,頗為謹慎,怎知今日竟出了這麽大的紕漏!


    莫說東窗事發辦事不力,竟然錯把男人當作女人送了進來,幹爹責怪她事小,因錯吸內功不慎身亡才事大!


    電光石火間,她後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濡濕。


    “閣下冒充女子,混入我府中,不知意欲何為?”那廂裘潮生強忍喉口腥甜,裝作鎮定,出口詢問。


    “是為調查近日來琅琊城中諸多女子失蹤一案。”沈墟道。


    “哼。”裘潮生朝白荷招手,白荷連忙爬過來,他順勢把著白荷的胳膊,顫巍巍穩住聲線,“此案與我大同學宮有何幹係?”


    “失蹤女子現都在這座宅子的一口枯井中,宅子是你的,自是與你有關。”沈墟道。


    裘潮生眯起雙眼:“少俠怕是看錯了。”


    沈墟搖頭:“我親眼所見。”


    “親眼所見?”裘潮生肩膀抖動,仰頭笑將起來,而後收口,沉聲道,“走出這扇門,端看何人信你?”


    沈墟蹙眉:“真是真,假就是假,大同學宮還未到一手遮天的地步,總會有人信我。”


    “哈哈,那你先得出的去這扇門!”裘潮生單手掠過案上茶杯,啪地摔在地上。


    摔杯為號。


    突然“砰”“砰”“砰”,三聲大響,三人破窗而入,同時落地,齊刷刷朝裘潮生彎腰作揖:“宮主!”


    三人中沈墟隻認得一人,乃兵器堂堂主蕭觀。


    裘潮生頷首,在榻上緩緩坐下,他仍然飽受著真氣暴漲之苦,手腳止不住地痙攣,他張了張嘴,沈墟在他下命令之前搶先道:“且慢,動手之前我有一事問你……”


    裘潮生沒興趣聽他廢話,話也不說了,隻揚了揚手。


    他養的那三條惡犬得了令,二話不說,便圍攻上來。一人使鋸齒刀,一人使判官筆,一人使哭喪棒,出手皆狠辣,瞄準要害,招招致命。


    沈墟心知若不先解決這三人,就難以與裘潮生說上話,說不上話,也就無法質問他師父究竟是不是死於他手。


    沈墟輕聲歎了口氣。


    他實在不想打架,也實在不想殺人。


    他不明白為何他從未殺過人,人人卻都想殺他。


    第46章


    玉盡歡輾轉尋到了沈墟的不欺劍。


    此刻,他正抱劍立在一間不起眼的石屋前。


    石屋坐落在宅院西北角,被參差不齊的小樹林掩住,屋前有一片光禿禿的空地,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具餘溫尚存的屍體,火紅的鮮血自他們咽喉處細長的傷口處湧出,遊蛇般一寸寸蜿蜒至腳下。


    樹影婆娑,靜默的空氣中彌漫著殺戮的氣息。


    這氣息過於熟悉。


    熟悉得令人作嘔。


    木門吱呀一聲響了,屋裏緩緩步出一人,深紫的衣裳,陰柔的臉,他邊走,邊用錦帕拭著薄劍上的血漬,那劍薄如柳葉。劍的主人雖愛殺人,卻從不允許他的劍染上血。在他眼裏,血都是髒的,人都是齷齪的,隻有他的劍才是天地間最幹淨的。


    他低頭走出五步,倏地腳下一頓,悚然抬頭。


    屋外竟有人。


    活人。


    一瞬間,氣機驟凜,殺意橫生,柳眉劍劍身輕吟,險些出手。


    好險。好險。


    若真的出手,死的便是他自己。


    來人長身玉立,不知從哪兒現扒來了一身黑金長袍,劍眉微挑,唇角含笑,永遠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睥睨塵下的嘴臉。


    他扭動僵硬的臉,扯出敷衍的笑:“尊主。”


    一聲尊主,凡是有耳朵的人,都能聽出聲氣中的不甘與屈辱。


    “秦塵絕,你近來似乎很忙。”鳳隱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注視著他。


    “不敢當。”秦塵絕的目光輕輕掃過地麵上的屍體,最後垂下去,落在鳳隱身前三尺處,“屬下聽從聖姑之命,輔佐尊主,自當盡心竭力。”


    “聽從聖姑之命……”鳳隱眸中精光閃動,狀若漫不經心,朱唇輕啟,“這麽說來,你今日殺人也是聖姑授意?”


    秦塵絕不語。


    鳳隱眼角瞟向石屋:“聖姑也命你殺了宇文嵐?”


    秦塵絕細眉隆起,拱手:“宇文嵐研製的鴛鴦蠱害我聖教諸多女子命喪裘潮生之手,此案牽連甚廣流毒日久,我代燕長老出手,鏟除此等助紂為虐之徒,也是屬下分內之事。”


    “哦?照你這麽說,本尊還得誇你殺得好?”


    “屬下不敢居功。”


    “你的確不敢,此事全經本尊之手,眼看即將有個結果,你卻半路跳出來殺人滅口,真叫人懷疑,你是否別有居心。”


    “屬下對聖教的忠心,天地可證,日月可鑒!”


    “哈哈,左護法言重,其他暫且不提,我隻問你。”玉盡歡微微側首,不厭其煩地重複了一遍,語氣越發溫和,“你殺宇文嵐,確乃聖姑私下授意?”


    他與人說話時語氣放得愈和善,腹內怒火就燒得愈盛。每每如是,從無例外。


    聖教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鳳尊主打小就是個變態。


    秦塵絕默默與他對峙了須臾,後背逐漸被細汗濡濕,終於還是垂眼道:“屬下尚未來得及將此事稟報聖姑。之前尊主假借宇文嵐名號給楚寶兒使了鴆羽牽機引,屬下擔心,她若活著,遲早會拆穿此事,於大計百害而無一利……”


    話未盡,隻聽砰的一聲悶響。


    他整個人就如斷線風箏般飛了出去,狠狠撞在一丈遠開外的門板上。


    脆弱的木門向裏倒塌,裂成數塊,而他,則壓在了方才被他一掌震死的宇文嵐身上,宇文嵐一雙幹枯無神的灰色眼睛猶有不甘地瞪著他。


    哼,不過是區區一隻螻蟻,死就死了,何足道哉?


    他緩緩翻身,屈膝坐起,捂著被踹的胸口悶悶笑出了聲。


    “嗬……嗬嗬……”


    每笑一聲,被勁力震碎的肋骨互相摩擦,就發出一陣可怕的喀喇響動。


    “你在笑?”鳳隱沉了眸色。


    他背手立在那兒,袍擺無風自動,那般狂傲不羈,漆黑天地間似隻盛得下他一人。


    秦塵絕仰頭望他,麵容扭曲,似哭似笑似痛苦又似不敢置信:“你竟為了區區一個毒寡婦與我動氣?”


    鳳隱:“……”


    秦塵絕:“你變了。”


    “人總會變的。”


    秦塵絕:“可你變得像個人了。”


    夜色裏,鳳隱的麵容隱在團團霧氣中。


    秦塵絕不用刻意去看,也知道對方臉上定是寫滿了諷刺。若放在從前,鳳隱聽到這話,定要刻薄地回上一句“我從來都把自己當作是人,隻有你,才視自己如一條狗。”


    但今日,他沒說話。


    秦塵絕捕捉到這一絲異樣,若說天地間何人最了解魔教鳳大尊主,唯他秦塵絕一人耳。秦塵絕滾了滾眼珠,文秀的麵上掠過陰霾:“你整日與那個叫沈墟的劍閣小子廝混在一處,常言道,近朱者赤,你該不會是受他影響,妄想棄暗投明……”


    “閉嘴。”鳳隱淡淡道,“你還不配提他姓名。”


    “我不配?”秦塵絕微微一愣,隨後引頸大笑,口中血沫襯得白牙森森,“我不配,你就配嗎?哈,鳳隱啊鳳隱,你是何人,他是何人?聖姑若是知曉你與一名劍閣弟子惺惺相惜恨不能生隨死殉,你為他做婦人之仁棄大業於不顧,你覺得聖姑會作何感想?”


    “作何感想?”鳳隱嗤笑,“你暗中作梗,乘興殺人,肆意打亂本尊的計劃不說,還造謠生事,汙蔑本尊與男子有染?秦塵絕,這麽多年了,你的狐狸尾巴,終究是藏不住啊。”


    “若真是空穴來風,我自會去聖姑座下領罪受罰,可若……咳咳……”秦塵絕咳嗽兩聲,起身撣去衣上灰塵,細長如蛇眼的眸子裏迸出寒光,“可若被屬下不幸言中,尊主,您縱是犯下天大的過錯也自是無礙,虎毒尚不食子,聖姑不忍心動您,可憐那沈墟……”


    “他不過是本尊的一枚棋子。”鳳隱斜眼睨他,“你拿一枚棋子來要挾本尊?”


    秦塵絕喉中一哽,舌尖上的血腥味時時刻刻提醒著他,時機未到。


    “屬下不敢。”他啞聲道。


    “諒你有賊心沒賊膽。”鳳隱撚了撚袖中手指,“別怪本尊沒事先提醒,哪怕隻是一枚小小的棋子,也大有用處,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道理想必也不用本尊多加贅述,你隻需記著,本尊苦心孤詣,謀劃多年,我手中的棋子,每一顆的小命都比你來得珍貴。今日你殺宇文嵐,已是破了一次例,再有下次……”


    他欲言又止,抬眸望來,毫無預兆地粲然一笑。


    秦塵絕如遭雷殛,麵如金紙,體內碎裂的肋骨又開始疼了。


    ====


    那廂沈墟與大同學宮三位堂主鬥得火熱。


    兵器堂堂主蕭觀曾在劍閣鎖雲台上使毒挫敗劍閣前掌教風不及,沈墟一直記著此事,今日舊賬新算,對方既要置他於死地,他也不必再多有顧慮,你來我往間盡是殺招。


    另二人中,使一對判官筆的是見性堂堂主郭成章,使蛇頭哭喪棒的是妙手堂堂主尹西。江湖上使外門兵器者,必有特異之處。那一對判官筆乃純鐵鑄就,重若千鈞,中有機括,按下則有利刃彈出。哭喪棒則不知是何種材料所製,軟若橡膠,專在出其不意之處扭轉點穴,防不勝防。


    他三人棍棒刀摻合交雜,裏外配合,奔走來去,呼喝聲中,逐漸在沈墟周身形成一張看不見的力網。此前數十招拆解下來,他們自詡內力不比沈墟深厚,而沈墟手無兵器,多有掣肘,權衡之下,便想以苦纏久鬥之法拖垮沈墟。


    沈墟自然也看出對方用意,但並不在意,近日來他一直在摸索煉化太霄神功,正苦於無人練手,不知內功進益如何,今日剛好借此三人來一試身手。


    如此再糾纏一陣,他隨手賣了個破綻,蕭觀性子浮躁,見有機可乘,率先舉刀來攻。


    “別上了他的當!”


    力網一破,另二人隨即出聲喝阻,已是不及。


    沈墟右手回轉,施展出一記平平無奇的小擒拿,穩穩握住了那錦衣富貴刀的刀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鳳歸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故棲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故棲尋並收藏鳳歸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