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帶著阿碧走在前麵,開口道:“收拾好了,就是想再跟你要個人。”


    秦媚萱也不是傻子,瞧著躲在她身後機靈勁過足的阿碧,一眼就明白了過來,滿臉不屑的嗤笑了一聲:“你有錢替她贖身嗎?”


    “有啊。”沈月對著秦媚萱狐疑的眼神,理所當然道,“誰把我贖出來的,把這筆錢算他頭上就好。”


    “人都走了,我從哪而要錢去!”秦媚萱沒好氣道。


    “你多少錢買的她。”


    秦媚萱知道沈月手裏有五百兩銀子,一口道:“五百兩,不議價。”


    一個丫鬟賣五百兩比清倌贖身價還高,明顯是訛人了。


    第5章


    阿碧氣的從沈月身後衝出去對峙道:“你騙人,我當初從人牙子手裏賣給你的時候就五十兩銀子,你這麽敲詐,就不怕給沈姑娘贖身的貴客怪罪嗎!”


    沈月是罪犯之女,能給沈月贖身的,定然有官職的,自古民不與官為敵,她不相信秦媚萱不忌諱。


    秦媚萱向來看不慣阿碧不安分的樣子,沈月也就算了,被一個小丫鬟懟的啞口無言,抬手一巴掌扇了過去,“放肆,憑你個賤人也配跟我說話!”


    沈月擋在前麵順勢接住了秦媚萱的手腕,那雙清澈的眼眸橫眉一掃,目視著她:“秦媽媽,賣身契上到底寫了多少銀子,給個準話。”


    秦媚萱手腕忽如其來一股劇痛,仿佛骨頭隨時要被捏碎一般,她使出全身的力氣想要從沈月手裏抽出來,竟然連動都動彈不得,她才察覺沈月的手掌上似乎有一層厚厚的老繭,這麽小的年紀儼然比她的手掌粗糙的多,她不禁重新審視沈月那張幹淨稚嫩的麵孔,難以想象出這麽柔弱的女子竟然這麽大力氣,那分明練武之人才有的力道!


    一個丫鬟當然不值錢,可萬一她一個不爽捏碎了她骨頭,那就得不償失了。


    秦媚萱咬牙道:“五十兩就五十兩……不就是少了條狗嗎!當我稀罕!”


    有了這句話,沈月不著痕跡的鬆開了手,沒了力道支撐,秦媚萱抽手時摔了個踉蹌,瞪著沈月,真是又氣又不甘又忌憚又無可奈何,直到沈月帶著阿碧光明正大的出了怡紅樓,氣都沒敢出一聲。


    阿碧看慣了秦媚萱以前趾高氣揚占便宜沒夠的樣子,她在怡紅樓專門禍害姑娘,稍微讓她不順心就打擊報複,哪一個不是清清白白的進來最後被她治得服服帖帖,她自以為在這裏她最大,何曾見過這老鴇在自己的地盤吃過這麽大虧,見她那臉色憋得一陣青一陣白,不覺有些好笑,樂顛樂顛的跟在沈月後麵出門了。


    沈月三天沒怎麽吃東西,倆人在附近酒樓點了三碗牛肉麵,一疊東坡肉,一疊獅子頭,一盤紅燒肉還有一盤梅子排骨,全是大葷!


    阿碧隻吃了半碗麵,眼睜睜的看著沈月把兩碗牛肉麵一掃而空,又將所有盤子裏的食物吃了個七七八八後,天已經黑了。


    夜涼如水,沈月先帶著阿碧回到了沈家,倆人站在台階下望著冷冰冰的大門,眼前黑漆漆一片,果然是封著的。


    沈月縱身一躍爬到了牆頭往裏麵瞥了一眼,以前四季常青人來人往的偌大宅院,此時空蕩蕩的隻剩下黑暗中茂密的枝葉,連個人影兒都沒有。


    沈月自小便有夜盲症,周圍烏黑一片,冷風吹過來望著月光下暗沉沉的宅子,腦海中竟是那些被抄家滅門的鬼宅,竟然感覺後背陰森森的,更加心悸不安。


    這時,隻聽見阿碧站在牆頭外麵惴惴不安道:“姑娘,要不咱們還是找個客棧住吧,這麽高的牆,你翻得上去,我可不敢……再說,你現在什麽都看不見,裏頭就咱倆人,你不害怕嗎?”


    沈月也有點害怕,她怕的是沈家不能平冤,這片宅子再也變不回原來的樣子了。


    “我還以為這院子到了晚上,永遠都是亮的。”


    此時她想到謝晗,竟感覺像救命稻草一般,他們沈家說到底對他有養育之恩,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既然肯幫她贖身,隻要她把中間的誤會解釋清楚,他那麽聰明,有他在,沈家絕對不會到這一步的!


    “阿碧,是我考慮不周,我們不應該回來,咱們現在就去找謝晗,你等我下來。”


    阿碧見她爬的牆比兩個自己都高,看得雙腿直發怵,已經不在乎她說什麽了,緊張道:“你仔細一些!”


    要是能看的見,沈月絕對說跳就跳,現在盯著腳下黑咕隆咚的,心裏也沒譜,地麵應該是平的吧?


    “你站遠點,仔細我撞到你。”


    說完,沈月從牆上縱身一躍,本想用輕功踩個紮實以免崴腳,結果半天沒落到地,感覺被人扯住了領子一般,她伸腿隔空蹬了兩下,“怎麽回事,我怎麽沒踩到地?”


    阿碧站在下麵沒好氣道:“掛樹上了!”


    於是,倆人圍著老槐樹折騰了半天,又是爬樹又是拽衣服,沈月終於找回了腳踏實地的感覺。


    沈月找了一圈客棧,都沒有打聽到謝晗落腳的地方。


    她帶著阿碧到了謝家,發現昔日荒宅又是新換的大門,又是紅燭高掛,而她們沈家外麵卻是潦倒不堪,真的越看越氣!


    “當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什麽人!”


    門口傳來一聲厲嗬,五六個人圍了上來,沈月站在台階下,一眼就認出了謝晗身邊的侍從常喜。


    她大大方方走過去道:“我呀。”


    常喜是沈家人,從小被沈員外派到謝晗身邊伺候,現在看到舊日的主子被自己攔在外麵,多少有點尷尬,一時間也不知道說點什麽好了。


    沈月主動打招呼道:“好久不見啊常喜,上次見你還在們沈家書齋,想不到這麽快就給謝家看門了。”


    常喜製止了門口的小廝,頗為抱歉道:“小姐,我們大人現在不方便見客。”


    沈月想到以前她每次去見謝晗的時候,他守在書齋外麵母雞護蛋的表情,不覺有些諷刺,“常喜,十幾年了,你回回見了我就這麽一句話,你也不膩嗎?”


    事到如今,常喜當然不覺得,這位大小姐是來纏著他們公子兒女情長的,但是這一次真的不是他有意幫著謝晗回避她,沈家落難,他也不想落井下石的,一臉為難道:“小姐,我們大人現在真的不方便見客,要不您先找個客棧休息一晚?”


    沈月點頭,痛快道:“好,既然你知道我來做什麽,我也不想為難你,你放心,我不動手,他不方便我就在外麵等他方便為止,你守你的,我等我的。”


    她也不想站在正門口被人圍觀,讓阿碧扶著她到門口旁的石獅子旁邊候著,靠上去又覺得有些冰涼,隻得站到了一旁。


    春寒料峭,夜風刮到人身上,沈月感覺像回到了冬天穿白狐鬥篷的日子。可此時,她隻穿了兩件薄衣,凍得手木腳僵,鼻涕都要流出來了。


    沈月和阿碧在門口雙手抱著肩膀瑟瑟等了一會兒後,連常喜什麽時候進去的都不知道。


    外麵的小廝都是新麵孔不認識她,把門口守得嚴嚴實實的,唯恐她闖進去。


    沈月一臉不屑,她要是想進去他們擋得住嗎?


    要不是來求人,她也不會守在門口幹等著了。


    他對沈家有恨,看她不順眼,就讓他發泄個夠,過過癮好了。


    沈月不知不覺凍得已經開始發抖,連根阿碧什麽時候挨著了都不知道,倆人隻能靠著取暖,阿碧搓著手道:“咱們出來該多帶幾件衣服的。”


    沈月小臉凍得通紅,兩隻眼睛巴巴的盯著謝府門口,“算了,怡紅樓的衣服,穿上十件也不暖和,隻會裹在身上礙手礙腳罷了。”


    “我瞧著早已經過了宵禁了,咱們還是找個地方躲躲吧,待會兒萬一有人過來巡街,會把咱們抓走的。”


    “他不見我,我就不走,反正賣身契和符節在他手裏也沒地方去,到時候被抓了,我們就說是他府裏的人。”


    阿碧見沈月一臉有恃無恐的模樣,不禁問:“為什麽每次聽你說起這位謝大人,好像認識了很久的樣子,你跟謝大人,很熟嗎?”


    沈月自嘲的反問道:“就在一個月前,他還是我未婚夫,你說熟不熟。”


    阿碧點了點頭,有些理解為什麽這位京官特意去青樓給沈月贖身了,心裏也慶幸自己賭對了,這謝大人應該不至於看著沈月落魄街頭。


    不過也不一定。


    “那他要一晚上都不見你怎麽辦?”阿碧問。


    等也等了,求也求了,她把自己凍得跟石雕似的,還想怎麽樣!沈月沒好氣道:“那就是他自己作死,到時候我就翻牆進去,他要不識好歹,就別怪我心狠手毒了!”


    阿碧連忙拽住了她:“哎,咱們已經犯了宵禁了,大晚上的,你又什麽都看不見,你可別衝動啊!”


    沈月精神頭過去後,瞥了阿碧一眼,垂著暗淡的眼眸,有氣無力道:“過過嘴癮罷了,他是官,我是民,在門外求他不管用,我除了翻牆進去求他,我還能怎麽辦。”


    她答應過自己,不惹事,就一定做到。


    沈家抄家那日起,她早已經沒有霍出去的資本了,現在她就是沈家翻身的唯一指望,這指望小的就如這夜裏的燈籠,照不太亮,還隨時都能把自己燃燒殆盡,哪兒禁得起她半分折騰。


    這時,大門從裏麵開了,阿碧將沈月拉到了石獅子後麵,眼睜睜的看著幾個官兵從裏麵走了出來。


    這官服,不是北燕的,是這幾年一直跟北燕打仗的南詔人!


    吉祥鎮臨近邊境,現在又是在和談時期,偶爾在大街上看見南詔人並不奇怪。


    聽說南詔人粗蠻且嗜殺成性,阿碧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躲在沈月身後直到看著那些人離開才勉強不抖。常喜站在台階上瞥了石獅子後麵的倆人一眼,走過去道:“小姐,我們大人說讓你進去。”


    以前,孩童時期,沈月就追著謝晗翻牆頭偷偷來過謝府,那時候謝府還是一片空曠的荒宅,裏頭的雜草比她還高,現在進去一眼能看見裏頭石雕影壁,哪怕是晚上,也能感覺得到腳下小路平坦,周圍的花花草草在開春後生機勃勃的長出來了,明顯被翻修過。


    常喜知道沈月有夜盲症,特意讓人多打了兩個燈籠,“前麵有台階,小姐當心。”


    第6章


    上台階時有了常喜提醒,沈月憑著感覺倒也踩了上去,下台階時眼下一片烏黑,沈月覺得這台階有些高,伸出了躍躍一試的腳,一直向下尋找第二個台階,結果腳伸得太長直接踩到了地麵,整個人都向前傾了下,饒是被阿碧緊緊扶著,都險些趴到地上。


    “不是讓你多打兩個燈籠嗎!你們幾個在前麵幹什麽吃的!”


    小廝遭到了常喜的訓斥,一臉委屈的盯著明晃晃的地麵,都這樣了還看不見,這人是眼瞎嗎?


    阿碧扶著沈月關心道:“沒事吧?”


    沈月被狠狠崴了腳,隻聽見骨頭嘎嘣一聲悶響,除了有些疼,倒也不影響走路,“先進去吧。”


    她現在哪有心思在乎這個。


    沈月跟在常喜身後穿過兩道門才到了庭院,正廳的門是敞開的,外麵掛著兩個明晃晃燈籠,沈月依稀能看到謝晗正在屋裏喝茶,其中桌上還有一杯茶盞,顯然是剛送客。


    不知不覺,沈月身側的人走路都規矩了起來,除了常喜,底下的小廝都有些怕他的樣子,低著頭就出去了。


    眼見那人就坐在裏麵,越往裏走,沈月心越亂,多少年了,每次快要見到他的時候,她的心總是會繃緊,然後腦子就變得一片空白,連剛才被崴的腳,走了一段路後,都越發疼了起來。


    沈月覺得自己現在走路很醜。


    上了台階後,沈月都快忘了待會兒見到他要說什麽,還是阿碧朝她道:“姑娘,進去吧。”


    沈月點了點頭,盡量調整仔細呼吸,絕對不能在他前麵露怯,就算她是來求人,該有的姿態也不能低,想到這裏,沈月主動邁開了腳,就在踏進門的那一刹那,腳尖被門檻絆了下,等她再反應過來後,膝蓋撲通一聲,在謝晗麵前摔了個五體投地。


    手都摔麻了。


    謝晗見此情形,見怪不怪的放下了手中茶盞,居高臨下的盯著地上的她,輕描淡寫的問了句:“何必行此大禮。”


    沈月捂著胳膊肘,這次腳真的被崴了,她被阿碧扶了起來,沒好氣道:“你屋子裏怎麽這麽暗!”


    謝晗抬眼瞥了眼屋裏的燭台,“不是屋裏暗,是你做事太毛躁,晚上什麽地方不暗,你以為誰都像沈家,夜裏燈火輝煌,晚上也跟白天一樣嗎?”


    談話間,常喜帶著阿碧出去了,頓時屋裏隻剩下兩個人。


    沈月捂著胳膊肘,臉上卻是火辣辣的燙,“你分明知道我晚上看不見,多點兩根蠟燭能費你多少錢,你就是故意的!”


    他臉上清冷寡淡,顯然沒耐心就這這件事跟她掰扯下去,直接移開視線簡言駭語道:“這麽晚過來,何事?”


    這懶得多跟她說一句廢話的眼神,沈月嘟囔聲也跟著戛然而止。


    他自幼喜文,她喜武功,她以前給他留下的印象就不好,甚至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做了不少蠢事,就好像此時此刻,她隨便說一句話,也許在他心裏,她就是在胡攪蠻纏,就好像她隨便一個舉動,哪怕是無意間被絆倒,他都能說出來一大堆缺點一樣。


    自打他一道聖旨,抄了沈家一家,自打她被送進青樓,他都沒有多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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