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不是他故意組的局。


    周寓騎看了一眼杯中淡褐色液體,搖了搖,一口悶了。


    鍾逸掃了他一眼,坐到方樹宇的另一邊,當沒看見周寓騎,“今晚竟然有空?”


    方樹宇大聲道:“我還不想天天加班以身殉職。”


    方樹宇得承認,鍾逸加入後,氣氛變得微妙。


    談迎成了禁忌話題,就連工作也不能再談了,怎麽說周寓騎也算鍾逸的老板。


    方樹宇無奈暗歎,還真不如回去加班。


    恰好這時阮茜霖來電,說在網上買了個櫃子,問他有無電動螺絲刀,手動的擰到手斷了。


    方樹宇跟兩人晃晃手機,“猴妹呼救,我要去幫忙。”


    鍾逸愣了一下,說:“你珍惜機會。”


    方樹宇交替看了看周寓騎和鍾逸,仿佛班主任臨走前擔心剛勸和的兩個男生會重新打架。


    周寓騎半笑道:“快去吧,別讓人家等久了。”


    方樹宇離開後,周寓騎和鍾逸莫名輕鬆,就像兄弟倆關起門打架,家醜不至於外揚。


    周寓騎那天先動的手,理應道歉,但實在說不出口。


    他沒有跟方樹宇離開,避過鍾逸,就是最大限度的求和。


    鍾逸可能也意識到,怎麽可能讓老板兼情敵低頭。


    周寓騎沒有用惡毒手腕清理他,可能已算資本家的仁慈。


    兩個男人就這麽隔著一個空位,默默喝酒。


    周圍的燈紅酒綠,鶯歌燕舞,似乎與他們無關。


    周寓騎和鍾逸像流落荒島的人,坐在沙灘喝淡水,卻等不到一艘救援船。


    然後,在某一個偶然的瞬間,兩人悄悄打量對方時,眼神不小心撞上了。


    謹慎,嫉妒,還有一絲微妙的同盟感。


    說來也奇怪,共同的喜好可以把一群人拉到同一陣營,成為盟友,比如周寓騎和方樹宇是球友,和遊宜偉是釣友。


    唯有當喜歡獨一無二的人時,他和對方變成了敵人。


    不知道誰先揚起唇角,笑容跟病毒似的,感染了他們倆。


    愛情就是那顆可愛又可惡的病毒。


    周寓騎忍著被侵蝕的苦楚,問空氣,也問鍾逸:“她以前是不是也這樣殘忍?”


    鍾逸難掩譏嘲,“原來你一點也不了解她。”


    周寓騎嘴角抽了抽,“你再了解她,結果還不是跟我一樣。”


    鍾逸招來酒保,示意先給周寓騎斟上,然後才到自己。


    小小的舉動算是冰釋前嫌的暗示。


    “不在乎天長地久,隻在乎曾經擁有。”


    自顧自般的話語似乎不含任何挑釁,但周寓騎一顆年輕的心還是給利箭紮了對穿,鮮血淋漓,漏風漏雨。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壓下瘋狂的嫉妒,僅僅嗔怪一句:“我就不應該留下來。”


    鍾逸忽然望向他的肩膀後,說:“那邊有美女一直盯著你。”


    周寓騎腦袋一片糨糊,順勢望過去。


    那邊的美女接收到訊號,端著酒杯款款走過來,囂張地帶著一股濃烈的脂粉味填進兩人之間的空位。


    美女老練地抬手向酒保叫酒,“我看兩位帥哥很有眼緣,想請你們喝杯酒,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


    周寓騎立刻拎著杯口挪掉酒杯,冷冷斥道:“你沒看出來我們是一對的嗎?”


    鍾逸:“……”


    美女臉色稍變,示意酒保暫不用招呼。


    “帥哥可真會開玩笑。”


    周寓騎也陪著笑,一張俊臉太過單純,讓人容易卸下防備,疏忽了笑容的深意。


    那抹笑容忽然刹車,周寓騎輕輕撴一下酒杯,冷淡如冰:“滾。”


    鍾逸也做了一個清理的手勢。


    美女嘴巴一噘,端著酒杯扭腰走了。


    “還是女人懂事,揮揮手就能趕走,”周寓騎說,“上次她被要號碼,沒給,那個男的還動手了,真是比鼻涕蟲還煩人。”


    鍾逸跟方樹宇一樣能聽出來主語,但不是一個合適的傾聽者。


    試想如果鍾逸跟他複述當年的風花雪月,他不得把人拆了?


    “她怎麽就不能對我主動一點呢?”


    周寓騎一個人說得口幹舌燥,想潤潤喉,發現酒杯已經見底。


    “走了。”他放下空杯,不等鍾逸回答,抄兜往門口走。


    可能酒後腳步打飄,沒能快速撤退,他把鍾逸的話也帶出來了。


    鍾逸說:“她要是太過主動,你就不會珍惜她了。”


    周寓騎想說放屁。


    他回怡香園做了一會數學題,找到久違的平靜,才能入睡。


    沒了談迎,他的活動好像並沒有減少。


    周寓騎買了一條海釣艇,時不時出海海釣,起初跟著教練,後來上手就甩掉人,獨自當“周濱遜”。短短半個暑假,那層標誌性的白皮曬黑了,析出健康的淡蜜色。


    頭發拖拖拉拉長長了,發尾打卷,蓋住了耳朵,嫌熱幹脆紮了個小辮。有一次還忘記刮胡子,拉碴的樣子添了一種頹廢美,走街上像個搞行為藝術的野人,再次被遊宜偉捉到畫室給學生當半裸模。


    完事後拿著報酬衝動剃了一個寸頭和斷眉。


    周寓騎便這麽在雲嵐島混了一個夏天,本地人把他當遊人,遊人把他當本地人,老外把他當導遊給小費,導遊把他“老外”搶生意。


    然後雇傭鍾逸的空閑時間,繼續學烹飪。


    鍾逸意外他的執著,以為他會放棄這份“功利心”,放棄這門不入流的技能。


    周寓騎自嘲道:“難道人走了我就不吃飯了?”


    鍾逸隻是看著料理台,沒有說話。


    周寓騎想了想,說:“如果有一天她變成你的老板娘,你還會辭職?”


    鍾逸緩緩抬頭,看他眼神又愛又恨,發毒誓般甩話:“如果有那麽一天,我給你們做婚宴。”


    周寓騎鼻子哼出一聲,“有你這話我就有動力了。”


    鍾逸沒再多說什麽,從易到難,把家常菜一道道教給他。


    周寓騎雖然是個實操小白,卻是理論大師,能從物理層麵解釋一些對鍾逸來說知其表不知起因的竅門,比如為什麽油鍋撒鹽煎魚不容易粘鍋破皮。


    當然有時也會有爭論,為什麽不能調整調料的先後順序,隻要鍾逸搬出“她就喜歡這種口感”,他便將信將疑妥協。


    隻有在鍾逸麵前,那股情敵間針鋒相對的張力,才讓他切實感知到,他對她的感情是被相信存在的。


    鍾逸說自己等了六七年,沒等回來,話裏話外勸他放棄。


    “不是在等她,”周寓騎苦笑,“一個人也不知道去哪裏,隻想感受一下她多年的生活方式。”


    鍾逸低頭沉思片刻,掏出一張邊緣發毛的名片遞給他。


    “她以前工作的公司,可能不在了,但可以順著打聽。”


    周寓騎接過看了眼,的確是貨真價實的室內設計師。


    “鍾逸,你怎麽突然這麽好心了?”


    鍾逸無奈一笑,默默收拾這一次上課的灶台。


    “以你家的能力,找個人應該不難,我隻不過幫你抄近路而已。就算不給你,也輪不到我了。”


    周寓騎頓了頓,兩指夾著名片遞還給他。


    鍾逸:“……”


    “我已經深入她的朋友圈那麽久,她多少應該知道,如果真的在意,會給暗示,而不是等我死乞白賴去蹲點找她。”


    “……”


    周寓騎執著地支著手,那邊不得不接過。


    “好了,我要下課去找遊老師釣魚了。”


    釣魚的糟老頭子以為周寓騎跟他們一樣耳背,用完全不避嫌的聲調跟遊宜偉說:“這小孩年紀輕輕,怎麽經常跟我們出來釣魚,是不是那方麵不太好使了?”


    遊宜偉瞧了周寓騎的背影一眼,尷尬道:“難道你來釣魚是因為這個?”


    周寓騎悶悶發笑,肩膀顫動,但願沒有破綻。


    那糟老頭子唬了一聲,看遊宜偉時戴上有色眼鏡,聽說搞藝術的多少有點另類,沒準……


    遊宜偉外形的確沒有傳統男人的陽剛之氣,甚至談政玫都比他剛猛,以前沒少遭受質疑與嘲弄,哪能不懂這種眼神。


    他當下板起臉,“小周年齡比我女兒還小一截,都還沒成年,你帶你兒子出來旅遊,也是這麽想的?”


    那糟老頭子紅著臉罵他一句,“開個玩笑你還當真了,怎麽跟女人一樣開不起玩笑。”


    遊宜偉冷笑道:“我們搞藝術的線條可以扭曲,人格可不能啊。”


    “遊老師——!”周寓騎站起來收竿,沉甸甸的墜感,看來是大家夥咬鉤了。


    遊宜偉扔下糟老頭子,過去給周寓騎幫忙,腦袋已經清空剛才的垃圾,打好了今晚的食譜草稿。


    女兒不在身邊,遊宜偉時不時請小輩上門吃飯。


    阮茜霖和方樹宇是常客。阮妹妹再喚上住附近的同在武館上跆拳道的同學,來談家像回奶奶家一樣親切。


    談迎的女同學中,若是沒考上高中,大多二十歲出頭就生小孩,談政玫和遊宜偉被喊奶奶爺爺真不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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