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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湯本聰子回到電視台。


    剛見到部長越阪雅彥,就聽他說:“後天星期天,彥根清涼寺有一場布古1茶會,由你去采訪。”——


    1音譯日語擬態詞,意為冒泡狀。


    沒等聰子開口,他就繼續說:“剛才,我見過南衝繩觀光協會的比嘉,和他談了談采訪安排。你去後就知道了。對方同意我們自由采訪,有關衝繩的鄉土服裝、風俗習慣,還有布古茶會上的趣事,你要做個特輯給我。”越阪一個人滔滔不絕。


    “是什麽,那個布古茶會?”湯本聰子愣住了,問部長。


    “什麽?不知道啊?呆子!布古茶就是衝繩茶。”


    越阪總是說不了兩句,就叫人“呆子”。聰子雖然也介意他這樣蔑視年輕人沒經驗,但自己確實是不知道,所以也說不出什麽抱怨的話。


    “是什麽樣的?”


    “因為泡好的茶會咕噌咕嚕冒泡泡,所以就叫布古茶。很簡單嘛!”


    聽說辦“布古茶會”的是井伊家的菩提寺院,叫做清涼寺。


    滋賀縣彥根市是井伊家三十五萬石的城下鎮。順便提一下,“井伊家”從井伊直政以來,一直是譜代1大名。作為德川家康的家臣,井伊直政在關原合戰中表現踴躍,是德川四天王之一。幕府為褒獎他的功勳,在西軍總大將石田三成戰敗後,將石田所居住的佐和山城賜予直政做居城——


    1指從關原合戰之前就效力於德川氏的人。


    佐和山城位於犬上郡(現彥根市北部),到直政長子直繼繼承時,奉家康之命,井伊家著手建造彥根城。從後來病弱的直繼到之後繼任家都的次子直孝,彥根城終於建造完成,井伊家於是移居到此。


    井伊家的俸祿當初是十八萬石。後來,直孝在大阪夏季戰役中功勳卓著,作為表彰,俸祿追加為三十五萬石,東近江地方的大部分區域都歸其治理。從那以後,到明治維新的兩百幾十年間,彥根城始終都是井伊家的居城。井伊家作為譜代大名,得到破格的大封賞,代代都在幕府中擔當要職。其中,大名1井伊直弼非常有名,就是他上演了安政大獄,自己則在“櫻田門外事變”中被勤皇2誌士所殺——


    1江戶時代,輔佐將軍總轄政務的最高官職。


    2指幕府時代以天皇親政為目標的政治運動。


    這些知識隻要查查資料馬上就能知道,但是,聰子還是完全不明白,“為什麽滋賀縣的彥根要舉辦衝繩縣的布古茶會”,“為什麽必須去采訪這些內容”。越阪叫她“呆子”,可他自己好像也不清楚具體情況,隻冷冷地說了句“自己去查”!


    聰子工作的琵琶湖電視是滋賀縣惟一的民辦電視台。除電視台本部之外,他們還擁有架設在環琵琶湖山上的二十七套天線,電波覆蓋滋賀縣全縣及京都府和岐阜縣一部分。雖然叫做民辦電視台,但是,絕大部分資金都是由滋賀縣縣政府提供,所以國營性質很強,要定時播放“縣政府通知”。


    然而,既然是民辦電視台,就必須有讚助商支持,因此,還必須賺取某種程度上的收視率和廣告收入。


    滋賀縣位於近畿圈內,在這個圈內東京一大阪係主要電視台當中,僅民辦電視台就有五家。連“弱小”都羞於啟齒的地方uhf電視台,要在這種激烈競爭當中生存,是非常困難的。


    純粹隻利用民間資本的營利事業早已是陳年往事了。


    首先最重要的是節目製作。因為拿不出像樣的製作費,所以,就算是電視台自己製作的節目,也絕看不到電視劇、綜合文藝節目的影子。充其量,隻能在工作室內製作漫談節目,采訪地方事件、活動儀式等等。僅從收視率角度而言,高中棒球的縣級預選賽直播節目是他們播出的最大型活動,在收視率上好歹總算能和其他電視台一決高下,所以,這場比賽就是琵琶湖電視台的聚寶箱。


    報道的采訪陣營,從現有人員來看,最多能組成四五組。報道組通常需由攝像、照明和采訪記者加上其他合同製采訪人員,差不多四五人組成一組。但是,遇到非常情況,有時就隻能由一名記者、一名攝像組成一組出任務,有時就直接是街頭采訪。湯本聰子就是電視台記者隊伍中的一員。進入電視台後不久,她被分到了報道部。經過兩年見習期之後,就一直在走她電視台記者的路。


    報道部有五名記者。聰子的地位處於正中間,也就是所謂的中堅。所以,上有前輩指使,下有後輩追趕,工作很辛苦。河井慶子就是後輩之一,她比聰子晚三年進入電視台,容貌姣好,口齒也伶俐。琵琶湖電視台沒有自己專門的主播,一直用的都是和其他電視台主播簽約的方式,而河井慶子將來可能會成為他們自己的主播,關於這一點,不僅電視台內部,包括讚助商方麵也是這種觀點。聰子想:後悔是後悔,可我是爭不過她的。


    湯本聰子今年二十九歲,來年五月就邁人三十大關了。盡管別人都說“聰子看上去真年輕,好像隻有二十四五歲”,這一點連她自己也認同。但是,伴隨著實際年齡的增長,她能感到自己所麵臨的環境、情勢都切實地在變化。


    比如,結婚就是其中一件事。雖然聰子認為不管年齡多大,結不結婚都是當事人自己的事,但好像周圍的人卻不會放過你。聰子老家在長野縣飯山市,上大學後就一直住在大津。不過,每次她回去,家裏人都會問她結婚的事怎麽樣了,簡直要把她煩死了。


    目前,她完全沒有結婚的意思。這樣說,並不意味著她將來也不想結婚。總之,現階段,她認為自己的工作很有趣,通過工作還能結識很多新朋友,每天都過得很快樂。


    不過,她也不認為保持現狀很好。並不是說對現在電視台記者這個工作不滿,她隻是著急——如果在邁入三十歲之前不做點什麽,那麽到頭來不過是個普通職業女性而已。她也不是想借年輕貪圖什麽捷徑,隻是想試著做些屬於自己的事。近來,就是這呀、那呀的很多事情讓她在精神上,一直都有點不安。


    總而言之,現在首要的工作是四處調研,查清楚“茶會”的真實情況。


    首先,布古茶是衝繩自古以來的一種飲品,和富山的‘巴遝茶”、鬆江的“波醍茶”一樣,是衝繩地方特有的嗜好。根據書中介紹,製作布古茶時,應先將炒米的熱水倒入大碗中,然後再倒入用炒米水泡製出的中國茶和山原茶的“混合茶”,接著用茶筅(一種攪茶時使用的竹器)一個勁兒攪拌,直到出現泡沫為止。這樣一來,就可以看到白色泡沫“噗噗”湧現的壯觀。


    接下來的問題是——“為什麽會在彥根舉辦衝繩茶會?”原來,井伊家上一代的未亡人出身於衝繩,是琉球王·尚家的後代——就是琉球王家最後的公主。出於這個緣故,這裏一年一度都會從衝繩邀來賓客,大家圍坐在如今已年過八十的公主身邊,舉辦優雅的茶會,品嚐布古茶。由布古茶還衍生出來了“布古茶道”。很多年前,井伊家未亡人舉辦了彥根最初的布古茶會,首先是表達慶祝之意,其次是寄托與故鄉衝繩緊密相連的願望。之後,不知從何時起,這項茶會逐漸成了彥根一項著名的活動。


    基礎性的知識就是上述這些。至於布古茶究竟是怎麽回事,除非親眼去看一看,否則還是不知道,當然也無法想像出它的味道。不過,對聰子而言,比布古茶更引發她興趣的,反而是“琉球王國的公主”。她在想——向上追溯幾百年,琉球王國是什麽樣?——這種事要問越阪的話,準保又會被他罵呆子,所以,聰子決定自己去資料室查。


    所謂琉球王國,是於1430年誕生的琉球統一政權在此之前,琉球曾存在“北山”、“中山”、“南山”三大政權,中山的尚氏擊敗北山和南山,從而確立了統一政權後來,尚氏建成首裏城,現在是衝繩的觀光勝地。最近這座城堡被推薦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設立的“世界文化遺產”。


    17世紀,琉球王國遭到島津氏侵襲,不得不陷入從屬德川幕府的狀態,勉強求生。此時的琉球,不過空有“王國”之名,事實上則是島津藩管理之下的一塊殖民地。島津藩在殘酷榨取琉球王國民脂民膏的同時,還通過琉球,廣泛開展和中國內地的通商貿易。在日本當時所處的鎖國狀態下,牟取暴利無數。


    聰子了解到這些“史實”後,感覺很受震動。這麽說來,衝繩本來不是外國嗎?就是說,先是島津藩,後是日本國,他們這麽做就跟日本對朝鮮所做的一樣,是明明白白的侵略行徑。


    聰子把自己的發現告訴越阪,不料他立即駁斥:“呆子!這種事誰知道!”


    越阪接著說:“不僅衝繩,北海道以前叫做‘蝦夷’,曾經是阿伊努人的國家;島津的薩摩,過去由隼人族統治,後來卻遭到大和朝廷勢力侵入,從此淪陷。要說這些例子,那可就沒完沒了了!”


    是呀,是這樣吧——聰子明白了。但她還是覺得琉球王國遭受的侵略,和阿伊努的經曆有點不一樣。琉球已經成立了王國,和外國的通商貿易也很頻繁,作為單一國家的各項體製業已完備。對這樣一個國家,采取武力壓製,橫奪其原有的通商貿易,不停掠取……怎麽想都是很惡劣的行徑。


    明治維新後,琉球設藩,不久成立衝繩縣,但它是否真正和日本國內其他各縣平起平坐了呢?太平洋戰爭末期,就像是本土防衛的防波堤,整個衝繩都被卷入了戰爭。犧牲者說是有十幾萬、或是三十幾萬人,但實際上,死亡人數之多,根本無法掌握真實數字。結果,戰後很長時間,衝繩都被置於美軍占領之下。直到現在,衝繩島上的重要地區仍然被許多美軍基地占據著。


    這樣想的話,衝繩縣民眾對日本本土的態度肯定好不到哪兒去。即使是今天這樣的和平年代,也決不能看輕這件事。調查越深入,了解得越多,聰子就越覺得,作為一名日本人,必須深刻嚴肅地考慮這個問題。


    現在查的不是布古茶的產地呀!——聰子想得太人神了。暫且,把其他的事情先放一放吧。總而言之,現在是要做布古茶的采訪。


    舉辦布古茶會的彥根清涼寺,不愧是井伊家的菩提寺院,果然氣派,建造得很稱它的身份。寺內除了主堂外,還有幾座建築。其中最宏偉壯觀(真的可以用這個詞!)的是客殿的大客廳——這兒就是布古茶會的會場了。


    一百疊1大小的客廳中央,放著鋪有紅色毛氈的茶席,一位擔當“東道主”角色的女性正在沏茶。年齡大概四十來歲,膚色白皙,大大的眼睛配上細長的眼角,容顏清秀,就連同為女人的湯本聰子都覺得她美得耀眼——


    1日本房間的麵積是用“疊”的張數來計算的,一張“疊”的麵積約1.5平方米。


    沏茶的用具個個都是大號的,特別是攪茶用的茶筅,大小有普通茶具的十倍。東道主一把抓住茶筅,用力且優雅地攪拌大茶碗中的白色液體。她的動作雖然和一般茶道表演者一樣,但由於所使用的器具均比平常大一號,還是引得眾人側目。


    就像越阪說的,大茶碗中逐漸冒出了白色泡沫,就在泡沫即將高漲時,攪拌停止了——這就製成了提供給客人們飲用的布古茶。


    客人們遠離東道主分散在房間三邊,圍坐成一個“つ”型。除東道主外,屋內還有另外三位年輕女性,她們負責從東道主那裏接過布古茶,然後分送到各位客人手中。這些女孩給人感覺十分優雅,身上穿的衣服好像是衝繩的地方服裝“紅型”罩衫,頭發也紮成琉球樣式。


    拍攝完茶會後,聰子請求采訪參加表演的幾位女性。


    從衝繩來的茶會表演者基本上都是女性,隻有一個男人。在她們表演時,他待在茶席旁邊,看情況為東道主和負責分茶的幾位女性提供幫助。這個人就是越阪所說的比嘉,他好像是負責人,布古茶會表演由他統管。聰子接過他遞來的名片,上麵的頭銜是“南衝繩觀光協會事務長”。這個人確實具備衝繩人的特征,下顎突出,眉毛也濃。比嘉說話時總是笑眯眯的,露出一口白牙。


    盡管采訪請求是琵琶湖電視台突然提出來的,但比嘉態度很友好,欣然應允。雖然還有其他從衝繩跟蹤采訪而來的報社、電視台,但是,比嘉對於琵琶湖這家小電視台尤為青睞,甚至為了方便他們單獨采訪,特意在寺院準備了一個房間。


    “這件事是越阪先生拜托我的,有什麽話您盡管問。”比嘉說。


    聰子原來一直認為越阪這個人滿口牢騷,吵吵嚷嚷。沒想到他是藏而不露,竟然在幕後準備得這麽周到。現在覺得有必要重新認識一下自己的這位上司。


    “既然是電視采訪,應該找個美人吧?”比嘉在聰子耳邊低聲說道。


    他帶來的似乎是一位最年輕的女孩。


    “這位是式香櫻裏。”比嘉為聰子介紹,接著說自己還有事,就先出去了。


    “請多多關照。”聰子先開口。


    式香櫻裏沉默著點頭示意,她的這個動作帶動房間裏的空氣稍稍震動了一下,讓對方感到一股馥鬱的芳香撲麵而來。聰子想:她那身衝繩地方服裝的領口、袖口,可能用什麽香薰過了吧。


    聰子定睛再看這位姑娘,比嘉說她是“美人”,絕非虛言。式香櫻裏長得就像木偶娃娃一樣端莊秀麗,隻可惜卻麵無表情。可能是由於為了表演,在臉上塗了濃厚白粉的緣故吧,甚至讓人覺得有點了無生氣。


    攝像機隻有一台,由小西敦操作。照明方麵由田中敏男負責,他將燈光打到白板上,反射出柔和的光線。


    一開始,攝像機先從正麵拍下聰子,作為開頭,然後調轉機器拍攝采訪對象,此後的畫麵基本上都是式香櫻裏的特寫。


    聰子提問時,現場隻錄下聲音,事後他們會調整機器,由聰子配合香櫻裏的回答,重複剛才的內容,重新拍幾個鏡頭。事實上,要想很好地製作出上述內容,實際要有兩台攝像機同時工作才行。


    首先,從無關痛癢的問題開始。式香櫻裏今年隻有二十二歲,聰子對此感到很驚訝,沒想到她竟然這麽年輕。香櫻裏說自己畢業於位於那霸市的短期大學,現在和比嘉在同一家觀光協會工作。


    布古茶當然就不必說了,除此之外,香櫻裏還嗜好琉球舞蹈、三線(一種日本樂器),也唱民謠。按她的說法,這些都對她現在從事的觀光工作有用。她還提到,因為彥根是琉球公主下嫁的地方,所以感到格外親切。


    “今天來參加茶會的賓客們都彬彬有禮,而且很和善,讓我感覺好極了。”


    聽她說這些話,聰子覺得她有這個年紀女孩所沒有的成熟和穩重。


    關於談話內容暫且說這些。采訪組現在麵臨的問題是,她說話時喜歡低頭垂下雙目,這讓采訪的一方很傷腦筋。攝像師小西為捕捉她說話時的神情,不斷降低攝像機的高度,希望能拍攝到她的麵部。可是,香櫻裏始終低著頭,這令他感到很棘手,再不想點辦法的話,實在拍不出采訪要求的圖像。


    聰子也一樣焦急,忍不住脫口而出:“式小姐,您有一張典型衝繩女孩的臉,可以這麽說吧?”


    “哦?……”沒想到香櫻裏突然抬頭了,直愣愣盯著聰子,好像有點吃驚,這倒讓聰子有點不知所措。


    “因為您長了一張瓜子臉。我還沒有去過衝繩,不知道衝繩女孩的模樣,是不是都長得跟您一樣?”


    “哦……”香櫻裏好像有點納悶兒,但她這次卻沒有轉移視線,也沒有低下頭,反而瞪大眼睛繼續盯著聰子。倒是聰子,碰上她那像孩子一樣純真的目光,感到些許畏縮,慌忙挪開視線,轉向別處。


    “我剛才問的問題很奇怪,讓您很難回答吧?那我們現在就談談,您第一次來滋賀縣,對這裏印象如何?”


    “……”


    不知香櫻裏是不是沒聽懂聰子提的問題,仍舊盯著聰子的臉看,表情木然,始終沉默著。她就像孩子一樣,毫無顧忌一直凝視著對方。目光太直接了,甚至有點不禮貌,好像聰子臉上沾了什麽東西似的。


    “請問,您對滋賀縣的印象如何?比如,琵琶湖、彥根城……”


    “嗯?哦……”


    香櫻裏似乎終於清醒過來了,將視線從聰子臉上移開。


    “是呀,這裏非常好。我今天才剛到,覺得琵琶湖、彥根城都漂亮極了。明天,我想繞琵琶湖轉一圈。”


    “是嗎?作為滋賀縣縣民之一,我對此感到非常榮幸。祝您近江之行玩得愉快。”


    采訪到此基本結束,之後的工作就是調整攝像機,重拍聰子的特寫。於是,聰子對香櫻裏說了句“您辛苦了”,準備結束采訪,但對方卻好像很稀奇似的,仍然盯著她看。


    終於,拍攝工作全部結束,器材也由小西和田中收拾停當,可負責人比嘉卻還沒有回來。按照計劃,比嘉這時應該來接香櫻裏回去的,不過,聰子也不好自己先走,丟下香櫻裏一個人。而且,香櫻裏自己也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因此,聰子決定,讓小西和田中先回去,自己再待一會兒,和香櫻裏隨便聊聊。


    “您說衝繩還有沒去過的地方,簡單說,都有哪兒?”


    話一出口,聰子就覺得自己的問題很無趣。可能香櫻裏也覺得她的問題有點難以理解,所以考慮了一會兒,才看著天花板,說:“那片天地,天好大,海好寬,明媚、歡快……而且充滿了悲哀。”


    “大”、“明媚”這些詞匯帶給人的廣闊印象突然在“充滿悲哀”這裏急劇萎縮。不過,聰子心裏卻能領會她的意思。回想之前查閱過的衝繩曆史,她也認為衝繩絕對不是全部充滿著明媚、歡快。


    然而,比起上一點,更讓聰子感覺奇怪的是,香櫻裏竟然用“天地”這個詞,她不說“地方”、“島嶼”,而說“天地”,令人有種驚人的距離感。反過來說,她的話會讓人產生這樣的疑問,對衝繩的人們而言,日本大陸就像是遙遠的異國他鄉嗎?


    “我雖然也想去一趟衝繩,但一直沒有機會。”聰子的話有點客套的意味。


    “但是,湯本小姐,您會來的。”


    “是呀,我打算有機會一定去。”


    “不,不是。最近,您一定會來衝繩。”


    “我也想,不過這好像不大可能。我還有工作要做,而且費用方麵也是個問題。到明年年休的時候,我可能會去吧。”


    “下周。”


    “什麽?……”


    聰子以為自己聽錯了。香櫻裏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下周嗎?怎麽可能?下周,怎麽說我也不可能那麽快就去的。”聰子笑著說。


    “但是,您一定會來。”


    香櫻裏就像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步也不肯退讓。聰子實在不知道怎麽回答她好,兩人的談話陷入冷場。正在這時,門開了,比嘉進來了。聰子就覺得像是終於得救了似的,匆忙起身向二人告辭。


    2


    傍晚,全縣新聞中播出了布古茶會的錄像。由於電視台平常的節目內容幾乎千篇一律,所以,這次富有衝繩鄉土特色的活動轉播很受觀眾歡迎。對這個播出時段來說,很難得節目一結束就有幾通反饋電話打進來。內容多是詢問布古茶哪裏有賣,或者,再舉辦布古茶會的話一定要通知自己,等等。


    其中有一名男子很奇怪,竟然要求和茶會表演中的一個女孩見麵。他在電話裏說:“就是那位在茶會表演結束後,接受湯本聰子小姐采訪的式香櫻裏小姐……”語調雖然有點流裏流氣,不過總還算使用了敬語。節目中,名字出現在字幕上的隻有三個人:一個是式香櫻裏;一個是擔當東道主角色的那位女性——森由香裏;還有一個是湯本聰子。電話中的男子可能就是看到了這個。


    報道主任將電話轉接過來,對他的要求,當然是一口回絕。


    “我們不能為您作私人性質的介紹。”


    “那麽,能告訴我她的聯係方法,或者地址嗎?”


    “對不起,這些內容我們也不好向您透露。不過,如果您方便,可以留下姓名和住址,我們將為您轉告式小姐。”


    “嗯——這樣啊……我姓風間,住址是……不,不了,多謝關照。”


    對方好像突然改變了心意,匆忙掛斷電話。可能是因為他發覺暴露身份的話,會帶來什麽不便吧。


    其實,這種觀眾電話在他們台裏也不少見,於是,事情就此結束。聰子後來聽到這件事時,也沒特別放在心上。對於電視台的人來說,作為一個已經播出過的節目,布古茶會不過早已融入龐雜的過去之中了。繼續計較、糾纏這點事,可算不上是工作。


    布古茶的話題,僅過了兩三天,就像泡沫一樣消失了。


    這一天,聰子也是晚上10點過後,才準備回家。對報道部的人而言,這還算早的呢。從電視台出來後,她本打算直接開車回去,可是,快開到家時,偶然看到“金波”的燈還亮著,便決定順便過去坐一下。


    金波是家專做家常菜的小酒屋。聽說店主夫婦原本是經營旅館的,後來不做了,開了這家小店。雖然也沒什麽特別之處,不過,這裏的家庭氣氛倒讓人感覺很親切。而且,小店還有個自己的停車場,客人可以把車子停到次日早晨。聰子從公寓走過來隻需五六分鍾,也很方便。


    很難得,金波今晚沒客人。聰子那個一進門左手的“專座”也空著。她進門坐下來,點了土豆燒肉和啤酒,剛開始吃,就發現一個樣貌猥瑣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環顧一圈,最後在聰子對麵坐下。店裏除聰子外沒其他客人,到處都是空的,隨便哪個位子都能坐,可他偏坐到了這兒。


    老板娘看到他和聰子拚桌坐,連忙說:“這位客人,那邊桌子是空的。”


    對方擺了擺手,說:“不了,就坐這兒好了。”


    “也給我啤酒,還有土豆牛肉。”他看了眼聰子麵前的盤子,點了和她一樣的菜。


    “你是琵琶湖電視台的吧……那個,叫什麽來著……”


    聰子強忍心中不快,說道:“敝姓湯本。”


    雖然不清楚對方是什麽人物,不過,對電視台而言,觀眾無一例外都是“客人”。不管怎樣,對他們都得恭恭敬敬。如果對麵坐的是讚助商方麵的人,那連說話時的表情都得仔細掂量。從這層意義上來說,聰子的工作是種要看別人臉色行事的買賣。


    “前幾天播出的那個《布古茶會》,很有意思。”


    “嗬,您看過了?”


    “嗯,看了,看了。那個衝繩女孩,真是可愛。叫式香櫻裏,就是那個接受采訪的姑娘,她是明星嗎?”


    “不,她會的東西確實挺多,不過,本職是在旅遊協會工作。”


    聰子一邊說,一邊想:這個男人是不是一開始就是為了找我才進來的?或許,他從我一出電視台就跟在後麵,一直尾隨到這兒。


    “要說觀光協會,是衝繩的吧?衝繩那霸市的吧?”


    “這個呀,我就不知道了。”


    聰子心裏想:完了!如果是感興趣,一定有很多方法可以調查出節目中人物的身份。哦,還好,式香櫻裏不是本地人。


    對方沒有再繼續糾纏下去,他老老實實吃過飯菜,美滋滋喝完啤酒,說了句:“那麽,好好努力呀!”然後就回去了。


    “那個人,好像知道聰子你的事呀。”一直留意這邊情況的老板娘好像終於鬆了口氣,走過來說。


    “是呀,說在電視上見過我。對了,前幾天播出的《布古茶會》,他提到節目中的那個衝繩……”


    說到這兒,聰子突然想到,打電話到電視台問式香櫻裏事情的那名男子,難道就是剛才那個男人?


    要是這樣,從他尾隨自己這點來說,有可能是色狼呢。


    聰子沒心情繼續慢慢品啤酒了,決定提早回去。她本來打算把車停在這兒,一個人走回去的,可是現在,想到還要穿過膳所神社旁邊那塊黑咕隆咚的地方……聰子改變主意了。她堅持自己沒怎麽醉,執意開車回家。


    從店裏走出來的時候,開車的時候,她都一直留心周圍情況,不過並沒有發現類似那個男人的背影,也沒看到警察、巡邏車。


    第二天,什麽都沒發生。到第三天,那個奇怪的男子已經從聰子腦海中消失了。


    一周之後的一天早晨,聰子剛到台裏,越阪部長就走過來,叫她到會議室去。沒等聰子起身,他就一個人先向會議室走去了。聰子覺察出越阪很沉默,看來有點不快。她想,自己是不是幹什麽傻事了,心裏有點不安。


    琵琶湖電視台雖然是家小公司,不過,從三樓會議室一眼望去的風景還是值得他們自豪的。打開門,正對麵就是一扇寬銀幕一般的大窗戶,從那兒往下看,大津景貌盡收眼底。對麵的琵琶湖一望無際,近江八景大部分也可攬人眼中,瀨田、堅田、比良諸峰等等。另外,天晴的時候,還能從竹生島一直看到湖北附近。


    會議室裏有兩個男人麵窗而站,他們也被這幅全景畫迷住了。聽到越阪說“讓你們久等了”,他們才轉過身來。


    這兩個人聰子都不認識,不過她馬上猜到可能是警察。


    正如她所料,這兩個男人就是警察。而且是從衝繩來的。年長的那位警察遞上名片,自我介紹道“敝姓大城”。名片上的頭銜是——“衝繩縣與那原警署刑事科搜查部長”,也就是平常所說的警長。


    “湯本小姐,您認識一個叫風間的人嗎?風間了。”


    “風間……先生嗎?要是那個叫風間透的明星,我倒是認識。別的風間了,我可就不認識了。”


    “你認識的!”越阪從旁插嘴道,“就是那個人,那個打電話來問布古茶會表演者的男人?”


    “嗬,那個人呀?那我倒是從主任那兒聽說過。”


    “也見過吧?”大城問。


    “沒有。”聰子覺得他這個問題很奇怪,不由得盯著對方的臉看。


    “您要是說謊的話,那可就不好辦嘍。”大城露出一臉壞笑。


    “我沒說謊!”聰子很氣憤。對方憑什麽說自己撒謊?她真的生氣了。


    “但是,你在一周之前的晚上,曾在一家叫金波的店裏和風間見過麵吧?這是金波老板娘說的。”


    “金波?……哦……”她想起來了,“那麽,那個男人就是風間了了?可是,我根本不知道,連他名字都不知道呀。”


    “嗯?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沒必要撒謊吧?不過,風間說過我對他怎麽樣了嗎?他有沒有說這類的話?”


    “不,他什麽也沒說過。是應該說,他已經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啊?怎麽回事?”


    “四天前,我們在衝繩發現了風間了的屍體。”


    “什麽?”聰子啞言。


    風間了的屍體是在知念村的齋場禦獄被發現的。


    所謂“禦獄”,簡言之,就是指“聖地”,相當於和語1的“依代·憑代2”,有樹木、岩石、或者紙人等,被喚來的神靈、靈魂可攀附其上——


    1指日本固有詞匯,區別於漢語、外來語詞匯。


    2神靈現身時所依附的媒介。


    衝繩有著根深蒂固的信仰形態,衝繩人信奉“創造神”、“火神”,還有“祖靈”等等。有這些神靈棲宿的地方就被尊稱為聖地,定為“禦獄”,並且設有香爐。“禦獄”的香爐通常用石頭打造,形如爐灶。也有人將這種聖地叫做“拜所”。


    在日本大陸,有“依代”的地方一般都建有神社,而衝繩的“禦獄”裏卻沒有神社、或是其他房屋之類的建築。簡樸的香爐被直接擺放在禮拜處,人們端坐在香爐前,祈禱、參拜。據說,衝繩的禦獄有幾百、幾千個。雖然,觀光勝地今歸仁城裏也有禦獄,不過,一般說來,禦獄都是建在森林、海岸這些不起眼的地方。在衝繩眾多禦獄之中,最著名的就是“齋場禦獄”。


    16世紀初,確立琉球中央集權體製的尚真王,為建立祭祀、行政一體的製度,下令將全島神女統一納入正規、集中管理。這裏所謂的神女,其實就類似於掌管地方祭祀的巫女。君王任命自己的母親、妹妹為最高地位的神女——“聞得大君”,而舉行任命儀式的地方就是齋場禦獄。


    從那霸市出發,沿329號國道向東行駛,過了南風原鎮,在與那原鎮右拐,轉入331號國道後,前方看到的那個海角就是知念村了。那裏有不少石山,山中有幾處洞穴。其中最大的洞穴就是齋場禦獄的“拜所”。其他各處大大小小的洞穴、窪地,也是人們信奉、參拜的對象。


    沿海角尖端向前方海麵望去,有座神島——久高島。據說,神從久高島出來後,最先到達的就是這個地方,所以,對衝繩的人們而言,這裏可以說是最重要的聖地。


    要去齋場禦獄,從設有停車場的廣場出發,還必須步行走過一段山路,其實也算不上是路。路上大約有四百米都布滿了樹根、岩石,崎嶇不平。因為長了不少參天大樹的緣故,這裏即使是白晝,光線也很昏暗,而且,還不時有毒蛇出沒。所以,當地人不用說晚上,就是白天,也不怎麽會走近這裏。


    第一個發現屍體的是個當地女人,她剛發現死者時,也以為對方是被毒蛇咬了。


    這個女人是知念村的農婦,她和其他六個同伴一起來打掃齋場禦獄時,發現有名男子橫倒在洞穴中。


    地上的男子張嘴瞠目,一動不動,一看就知道不是在睡覺。不過,他們還是走上去,搖了搖他。確認男子已經死亡後,馬上就派了一個人回去報警。


    與那原警署調查後發現,這名男子隨身攜帶了駕駛證、名片。通過這些證件,馬上可以辨明死者身份——風間了,四十七歲,現住東京都港區。名片上寫著“背後的真相董事長風間了”。警方在向公司調查後得知,風間從前天就來了衝繩,住在那霸海港飯店。接電話的那位女職員聽說發現了風間社長的屍體,不禁驚叫了一聲。當警方繼續問她社長有沒有可能是他殺時,對方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據酒店前台服務員提供的情況,風間於前一天下午從酒店出去後,一直到晚上都沒有回來。


    通過東京都警視廳方麵的協助調查得知,風間家共四口人,妻子和兩個女兒,全家一起住在市內一所公寓內。


    風間的死因是毒藥引發的中毒死亡。但在屍體附近既沒有裝毒藥的容器,也沒有裝咖啡的容器,因為警方認為毒藥應該是和咖啡一起服下的。可能是凶手拿走了,也可能是凶手在其他地方毒殺風間先生後,將屍體搬運到此處。不過,如果是殺人加上屍體搬運的話,凶手還有共犯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因為,雖然風間體型也不是很龐大,但也是普通男性的身材,所以,一個人很難把他的屍體從停車場搬到這裏。


    現場的保護情況極不樂觀。發現屍體的七個人把現場踩得一塌糊塗。誠然,這一帶遍布石場,從這點來說,本來就很難留下什麽足跡,即使現場沒被他們破壞,應該也很難采集搬屍者的足跡。


    為確認死者身份並詢問有關情況,死者家屬及《背後的真相》雜誌的兩位負責人——編輯主任村鬆秀哉和總務福川建一,一同飛往衝繩。


    背後的真相是家出版曝光雜誌的公司,雜誌名稱就叫《背後的真相》。


    搜羅一般傳媒不采納的幕後消息,調配成能搏讀者歡迎的文章,這就是《背後的真相》所登載的內容。由此來說,大部分報道都可以稱為“醜聞”。大腕演員的緋聞、著名作家的逃稅事件、電視工作者的流氓行為、大報社職員的違法行為、某出版社的分裂騷動、編輯的爛醉事件……牽涉到演藝界、傳播媒體內幕的“消息”居多。


    消息來源多是銀座、新宿等地的俱樂部、酒屋。《背後的真相》的記者將人們在那裏邊喝邊抖出來的“酒後話”當作素材,大概證實後就寫成了報道。基本上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道消息,不過,有時女侍應會不小心說漏嘴,透露出絕密消息。報社從這些蛛絲馬跡出發,曝光政治家、金融人士、有時還是檢察廳大人物的醜聞。結果,能把一點小事發展成驚天動地的大事件。


    他們以普通傳媒不會染指的“大奸大惡”為攻擊對象,從這點來說,大眾有時候會把他們看做正義的旗手。可是,話又說回來,他們連一些“道聽途說”的消息也采信,照單全收,這點又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然而,《背後的真相》從本質上說,還是一份曝光雜誌。挖掘報道對象極隱私的醜聞,提供給嗜好偷窺的讀者,就是這種雜誌最大的賣點。由於他們常會將一些無根無據、道聽途說的消息小題大作,僅憑臆測就寫出報道來,所以屢屢招致強烈的抗議。


    偶爾,他們也會登點善後的道歉啟示。不過,被人以詆毀名譽、妨礙營業等理由起訴的事情也不鮮見。風間麵對這種情況時,總會說:“這些是必要的經費嘛。需要一一計較嗎?”滿臉不在乎,絲毫不受影響。可是,其他職員卻都是提心吊膽的。


    “有時還會接到恐嚇電話,叫囂‘我要殺了你們’什麽的。”麵對警方詢問,編輯主任村鬆這樣追述。


    “是呀——”警方也將這點列入了殺人動機之一。


    沒人聽說過風間在衝繩有熟人。他當時是說去衝繩“公幹”,但並沒對其他人說清楚是什麽事。不過,這種事情也很平常,風間大多是單獨行動,經常連“為什麽要去”、“去什麽地方”都不說,就自顧自地走了。


    “他是個不怎麽相信別人的人。”總務福川這樣說。


    聽說福川是風間決定出版《背後的真相》時的盟友——福川自己也堅信這點。可是,即使是對福川,風間從心底也沒疏忽大意過。


    風間是個徹頭徹尾的獨裁者,表麵上的收入、支出就不必說了,交際費等性質的財務出納,也隻有風間一個人掌握。另外,除正規的雜誌銷售、廣告收入之外,還有人會用一大筆錢作為交換條件,要求雜誌社停止相關報道。相反的,雜誌社也要支付給提供消息者一筆費用。這其中有很多款項都並未登記在賬目上。


    “簡而言之,我們社長的座右銘就是——除自己之外,絕不相信任何人。”編輯主任村鬆說。


    然而,風間卻有令別人信任自己的天賦。特別是他追女人的技術,是大家公認的。最有力的一個證據就是,他能通過從事色情服務的女人得到新聞素材。不過,他在得到消息後,就會拋棄這些女人,決不眷顧。當然,被拋棄的不僅僅是女人,還有很多男人也遭受了同樣的命運。


    企業、組織裏的人出賣自己團體的機密情報,會有什麽樣的後果,風間應該很清楚。背叛團體的人必然會被團體趕出去。於是,他們來找風間,相信能得到他的照顧。但實際上,風間對這些人是相當冷酷的。


    “對於那些憎恨風間先生的人,你們有沒有什麽線索?”


    聽警方這麽一問,福川、村鬆異口同聲回答道:“這種事簡直舉不勝舉!”


    而且,兩人都流露出厭惡的表情。雖然沒有明說,他們兩個也應該屬於憎恨風間的人之列。


    3


    關於風間來衝繩的目的,福川、村鬆都說不知道。風間經常就這樣,連目的地也不說一聲,就去出差了。或許,風間自己也是突然決定來這兒的。


    “他這次也隻是說,‘從滋賀縣大津市來了電話,要馬上去一趟衝繩’。不過,之前從沒聽他提起過衝繩的事兒,所以,當時我們還真嚇了一跳呢。”


    “他是說大津出了什麽事,是吧?”


    “哦,可能是吧,但我一點也不知道。”


    風間的屍體被發現時,上身隻穿了件襯衣,裝束輕便。衝繩濕氣重、氣溫高,從這身打扮來看,他外出的目的應該不是什麽很正式的事情。在他所住的酒店裏,留有皮包和夾克。皮包裏麵隻有替換的衣服、洗漱用品和常備藥物等,並沒有他平常總帶在身上的相機和小型錄音機,據此推測,他此行的目的可能並非是為了采訪。


    另外,室內保險箱裏放有三十萬日元左右的現金,但是,除此之外,卻沒有發現通常應隨身攜帶的另外一些現金和信用卡。所以說,凶手可能是以盜取錢物為目的行凶的。不過,這樣設想存在的疑點就是,凶手有必要把屍體搬運到齋場禦獄去嗎?


    夾克裏麵的口袋內有一張金波的收據。從福川他們的證詞分析,風間應該是因為大津出了點什麽事,才突然趕來衝繩的。


    總之,為進一步確認事實,案件發生後的第四天,兩名警察來到大津,首先在金波打聽到湯本聰子的名字,所以趕來琵琶湖電視台取證。


    “金波的老板娘說風間先生曾經纏著你聊天……”大城的口氣黏黏糊糊。


    “沒那麽嚴重。他吃過土豆燒肉,喝完啤酒就馬上離開了。”


    “嗯……那他都跟你說什麽了?”


    “談的是我們台轉播的布古茶會。”


    “布古茶會?……”兩個警察互相看了一眼。


    “布古茶指的是衝繩的布古茶嗎?”


    “是的。”聰子向他們介紹了彥根清涼寺布古茶會的情況。


    “原來如此……不過,為什麽要在彥根舉辦布古茶會?”


    作為警察的天性,他們當然會有懷疑了。沒辦法,聰子隻好從琉球王朝最後一位公主的事情說起。警察也對這些曆史知識一無所知。聰子一邊講,他們一邊頻頻點頭讚許,口口聲聲“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然而,他們並不是對布古茶本身感興趣。大致聽過聰子的介紹後,他們又重新問:“然後,又談什麽了?”


    聰子瞟了一眼越阪的臉,想要征詢他是不是什麽都可以說,可對方完全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漠表情,眼睛盯著旁邊。


    “他問我式香櫻裏小姐的事情,就是那個參加茶會表演的女孩。茶會結束後,我曾經采訪過她,新聞節目中播出過這組鏡頭。他想要問式小姐是哪兒的人,聯係地址是哪裏。”


    “哦,原來如此,那你把聯係地址告訴他了嗎?”


    “怎麽可能,我當然不會告訴他了。不過,我不小心說出來她是觀光協會的人,但沒說是哪兒的觀光協會。”


    聰子後麵這句話是針對越阪部長的辯解。果然不出所料,越阪向她這邊瞪了一眼,好像是怪她多嘴,當著警察的麵,他也沒埋怨什麽。


    不過,越阪還是開口說道:“實際上,在湯本見到那個人之前,我們台裏就接到了一個自稱風間的人打來的電話,也是想問式香櫻裏的事情。我們當然拒絕了他的要求,不過,風間這個姓氏並不多見,我想應該是同一個人吧。”


    “是這樣呀,於是他就去找了湯本小姐。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麽?他有沒有提到?”這個問題問的是越阪和聰子兩個人。


    但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同時說道:“這個嘛……”他們都不知道對方有什麽特別值得一提的目的。


    “作為我們的理解是,對方問這些,隻是很平常的感興趣而已,也沒多想。那個人可能多少有點好色的癖好吧。是吧?湯本小姐,你也這麽認為吧?”


    “是的,我也這麽覺得。他特意跑到衝繩去,想必還是出於這種目的吧。”


    “不,好像並不是你們說的那麽簡單。”警察的表情讓人很難理解。


    “風間這個人是東京一家雜誌社的社長,他沒閑工夫去幹什麽色狼的勾當,而且,他也沒這方麵的前科。除非是為了采訪,或者是嗅到了什麽事件的氣息,不然,他是不會那樣窮追不舍的。”


    “那您的意思是,這件事和什麽事件有關了?那位式香櫻裏小姐?”


    “不,並不是說式香攖裏怎麽樣。隻是說,風間先生他始終都是這樣一種人……”大城慌忙否定。


    “順便問一句,你們還留有那次布古茶會的錄像帶吧?如果有的話,我想看一下……”越阪立刻把兩位警察帶到試片室,給他們放了當時的錄像。式香櫻裏那副若人憐愛的樣子確實讓人覺得她容易“卷入事件”中。


    大城也說:“果然是個可愛的女孩,這麽一來,我也想馬上就到她那兒去。”好像自己也變成了個色狼似的。


    兩位警察走後,越阪和聰子留在會議室裏,還愣愣地沉浸在剛才的氛圍當中。雖然事情和聰子並沒任何幹係,不過,她預感到這件事會給她留下什麽影響。


    “我剛才沒跟警方說,現在看來,有件事情,我覺得有點兒奇怪。”聰子想來想去,終於開口對越阪說,“我和式小姐分手的時候,她曾經對我說了些奇怪的話。她說我下周就會去衝繩。”


    “嗯?什麽意思?”


    “就是說,她說我要去衝繩。”


    “這我知道,不過,為什麽說是下周?”


    “這個,我不清楚。式小姐是這麽說的。”


    “後來,你沒問她為什麽這麽說嗎?湯本,你怎麽想的?”


    “沒什麽特別的……不過,我隻是覺得她這個人說話很奇怪。可是,現在卻發生了這種事,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她的話裏好像有什麽含義。”


    “這個讓人心裏很不舒服吧,湯本,這可不是件小事。”


    “別說了,你說那種嚇人的話幹嘛。”


    “哈哈哈,我並不是嚇你……不過,她為什麽會那樣說呢?”越阪好像在細細揣摩著這件事情。


    聰子好像當即做出了決定,說道:“我要去趟衝繩。”


    “什麽?去衝繩?你去那兒幹什麽?”


    “這還不好理解嗎?當然是去見式香櫻裏小姐了,然後,調查她跟那個叫風間的人被殺有什麽關係。”


    “這種事,你算了吧。案件記者的工作,你哪幾幹得來啊?”


    “沒那回事。我也是報道部的記者。”


    “別說大話了!你幹的事不過和高中的廣播組差不多。”


    “您這麽說,太不客氣……要麽,部長您去?”


    “不用,沒這個必要。”


    “為什麽呀?風間先生好像是為了拜訪式小姐才去衝繩的,這個消息隻有咱們台知道。部長您總想找到特別點的題材,現在不是個絕好的機會嗎?”


    “……”越阪板著張臉,保持沉默。


    “我去,和部長您這樣的大人物去不同,毫不會引人注意,對方也不會有所戒備。怎麽說,式香櫻裏都曾預言過我下周會去衝繩,不去的話,有點不禮貌吧。”


    聰子被自己說出來的“預言”這個詞嚇了一跳。不過,香櫻裏對她說“你會來衝繩”時的語氣很肯定,聰子當時就覺得像是種“預言”一樣。


    “隻是,到衝繩出差,要花一大筆錢的。現在正值財政緊縮的關頭,經費要是成問題的話,我就打算自費去。不過,就請您將這段時間當作我的帶薪假期,好吧?”


    “明白了。”越阪一下子妥協了,“你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那就去吧。出差費這點錢,我還是不會吝嗇的。不過,作為交換條件,我可先說好,你不要太放肆了。要是惹惱了警方,可能連我們台都會受到牽連。而且,你得注意不要搞出侵犯隱私、詆毀名譽之類的麻煩。好了,不要把這次的工作當成觀光旅行喲。”


    聰子察覺出今天的越阪好像和平常不大一樣,話說得很保守。不過,總算是同意她去衝繩了,所以對於越阪的要求,她也滿口應承下來。


    “如果需要攝像,台裏馬上提供援助。趕不及的話,這個嘛,琉球電視台好像有個姓西崎的,你就和他聯係。不過,不要太給人家添麻煩了!”


    看著越阪一臉擔心似的不停叮囑自己,聰子反而擔心起他來。


    回家的路上,聰子順道去了下金波。


    老板娘一看到她,就馬上道歉:“真對不起呀。我也想過,自己那麽講可能會給聰子你添麻煩,不過,來的是警察,我不能撒謊呀。”


    “算了算了,他們總會知道的。我要去衝繩了。這次反而讓我撿了個便宜呢。”


    “真的嗎?那可太好了!衝繩可是個好地方呀,我也想去看看呢。”


    “我可不是去遊山玩水的。是去采訪凶殺案的事情,所以說,可能有相當的危險性呢!”


    聰子的語氣聽起來像是開玩笑,不過,在她頭腦中有種畏懼感存在卻是事實。


    第二天,聰子從關西機場出發,飛往衝繩。她雖然有不少國外旅行的經驗,不過,在日本本土旅行方麵,去比九州還遠的地方,這還是第一次,衝繩就更不必說了。飛機降落在那霸機場,走出機艙,頓感一股潮濕的空氣撲麵而來。


    聰子叫了輛出租車,從機場趕往那霸市。衝繩的道路很寬,天空也藍,風景美得讓人眩目。民房多是用白色水泥築造的四方形建築。樹木稀少,讓人聯想到中東的幹旱風土。而聰子生長的信州,無論是飯山還是琵琶湖周圍,都有綠油油的群山圍繞。想起當初式香櫻裏用“天地”來描述這片土地,現在看來,這裏確實是不同於日本大陸的另一個文化圈。


    風間所住的海港飯店,位於衝繩縣政府後麵一座略微高起的小山丘上。聰子也決定住到這兒,但她隻把行李放到了寄存處,就匆匆忙忙趕往南衝繩觀光協會去了。


    像條小水渠似的久茂川河畔,有棟八層樓的建築,觀光協會就在這棟建築的三樓。附近還有報社、電視台,這裏大概是衝繩的信息產業中心。


    聰子將名片遞到問詢處,說她想要見式香櫻裏小姐,接待她的女辦事員略微歪頭思索了一下,然後轉身走了進去。不過,出來的不是式香櫻裏,而是當時負責導演和製片工作的那個男人——比嘉。


    “你好,你好,歡迎光臨,上次真是承蒙您關照。”比嘉很熱情地跟她打過招呼,然後,瞪大眼睛湊上來問,“您今天來,又有何貴幹呢?”


    “我和式小姐約好的,說好最近會來衝繩。”聰子並沒有說預言的事,而是稍稍加工潤色了一下。


    “約好?是這樣啊,不過,真不好辦啊。式今天不在。”


    “休息嗎?”


    “不,也不是休息,稍微有點事。”比嘉的目光帶有試探性,像是在揣測對方是不是知道什麽。


    “請問,是不是警察來過了?”


    “是,是呀。”比嘉掃了一眼周圍,說道,“這不方便說話。”


    於是,他把聰子領進了旁邊的接待室。


    “實際上,前段時間,在齋場禦獄——就在知念村,在那兒出了起凶殺案。警察來過,說是要問式一些情況。他們還說,在來這兒之前,已經去過琵琶湖電視台詢問過一個人。”


    “是的,他們來過。是來問我情況,聽我提到式小姐,所以他們就趕到這兒來了。”


    “聽警方說,被害者在琵琶湖電視台的節目中看到式,就執著地打聽她的情況。這怎麽說呢,式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女孩,擁有不少崇拜者。我們想,那人可能是個色狼,不過,警方卻不這麽認為。”


    “被殺害的那個叫風間的,沒來過這裏嗎?”


    “沒來過,至少他沒登記過。電話也應該沒打過。”


    “式小姐和他見過麵嗎?”


    “嗯——這個嘛,我就不大清楚了。我問過式,她說沒見過。可是,警方問她時,她的回答很暖昧,說好像認識又好像不認識。”


    “怎麽回事?”


    “這個呀……她有點不尋常的地方,大大有別於普通人。這個,我這麽說,你可能聽不明白吧?”比嘉詭秘地看著聰子。


    “你指的是預言嗎?”聰子的回答很幹脆。倒讓比嘉吃了一驚。


    “湯本小姐,你知道的?”


    “不是,也不是知道,上次,我跟式小姐談話的時候,有那麽一點感覺。”聰子向比嘉講述了式香櫻裏說她“會來衝繩”的事。


    “就這樣,現在全變成現實了。當然了,我怎麽也沒想到,她的預言會是以這樣一種形式實現的。”


    “原來如此呀,她是有這種能力的。”


    “你的意思是說,式小姐有預卜未來的能力嗎?”


    “嗯——不能說很清楚,不過,街頭巷尾都有這樣的傳言。”


    “什麽?街頭巷尾?大家都知道,是嗎?”


    “哈哈哈,你要是那麽當真,我可就難辦了。衝繩這個地方就是個有信仰的小島,就是你信不信的問題了。”


    “比嘉先生,您怎麽想的?相信嗎?”


    “一半一半吧。”


    “但是,我的事請就被她說中了。”


    “是呀,不過,可能隻是偶然也說不定呀。”


    “是嗎?”聰子認為這絕不是偶然,可是,隻應驗了這麽一次也不能說她的預知能力就千真萬確。


    “這麽說,今天式小姐在家裏嘍?”


    “不,我想大概是去齋場禦獄的事發現場了吧。警方說,希望式能一同到場,重新進行一次現場勘查。”


    特意請式去幫助重新勘查現場,足可見,警方對式的超能力也不得不側目。


    “去看看嗎?”比嘉問。


    “你說去,是去事發現場嗎?是的,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去看看。”


    “那走吧。”說完兩人就出發了。


    4


    在去齋場禦獄的路上,比嘉向聰子講述了齋場禦獄的由來以及衝繩的一些事情。聰子最近剛突擊學習了一點兒衝繩曆史,所以,在對方講述琉球王朝的成立時,她還能附和上幾句。


    但是,講到衝繩的近代史,她就完全不清楚了。特別是關於衝繩在戰爭中所受到的傷害,以及在美軍統治下的生活,她隻是泛泛知道一點概念而已。


    “衝繩複歸日本本土時,我十八歲。我想一切都將改變,衝繩戰後在美軍占領下所忍受的屈辱、忍讓、貧困都將結束,我們將要開始作為日本人的生活……我就是這樣想的,胸中充滿了希望。”


    比嘉話說到一半,好像突然想起來似的,對聰子說:“好不容易來一趟,我們就繞個路,到摩文仁去一下吧。”然後調轉方向盤,繼續剛才的話題。


    “但是,實際上並沒有我們想的那麽美好。改變的不過是行政體係,還有就是靠右行駛改為靠左行駛而已。被美軍占領的土地根本沒有收回,生活並沒有輕鬆起來。之後,過了很長時間,縣民主權剛有複蘇跡象,所有和美軍有關的買賣就全被取消了。有的地方變得就像座幽靈城市一樣,人煙稀少。就在那時候,中央的強勢資本流入,接連買下休養地。地價隨之狂亂攀升,同時牽動了物價的連帶上升。後來遇上泡沫經濟粉碎,開發都停止了。留下的就隻有開發中途停工的土地和已經被抬高的物價。最近,政府決定在衝繩召開首腦會談,總算讓人們漸漸感覺到了一絲光明。不過,能持續到什麽時候呢?”


    雖然說的是些抱怨的話,可比嘉的臉上卻掛著笑容。


    這麽說來,聰子想起她在鎮上、酒店裏碰到的人們。他們臉上的表情,酒店服務員就不用說了,其他人也都是一臉笑容。就像“japanesesmile”一樣,這種微笑應該叫做“okinawa(衝繩)smile”吧。可能是因為他們生性開朗,或者是長久以來屈從的曆史,養成了衝繩人總是笑臉相迎的習慣吧。


    看地圖就知道,正如比嘉所說,經過摩文仁去齋場禦獄的話,要繞很遠,不過,路卻很寬敞。過了絲滿市,就到丘陵地帶了。


    “這一片是打衝繩攻防戰時最大的戰場。過會兒,左首就能看見山丹塔了。“


    “山丹塔”——聰子是通過電影知道的,想到那一出悲劇的舞台就在這兒,她雖然不怎麽了解戰爭,但也一樣繃緊了心弦。


    盡管比嘉告訴她“這裏死了幾萬人”,但從現在一片安寧祥和的田園風景來看,根本無從想像戰爭的悲慘。


    “這裏的南部海岸,整個被定為衝繩戰跡國家公園。至於其中的意味,希望大陸上的人們能理解呀。”比嘉說這些話時,依然不改剛才的笑容。


    到知念村大概開了一個半鍾頭。沿國道左拐,剛進山的一片空地是個停車場,也就是目的地了。停車場內諸多車輛之間,夾雜了兩輛巡邏車。


    兩人下車,開始步行進入林中。這條路完全是踩出來的,凹凸不平,根本就算不上是路,而且,聰子的鞋跟有點高,走起來確實不方便。比嘉慢慢在前麵帶路,不時回頭關照一下聰子的情況。


    大約走到三百米的地方,站著一位警察。


    “對不起,請原諒,前方不能通行。”他走上前來敬了個禮,阻止聰子和比嘉兩人繼續向前。


    他們這才想起來,路上看到不少遊客模樣的人一臉不滿地中途折回,可能都是在這兒吃了閉門羹。


    “實際上,我是南衝繩觀光協會的人。”比嘉掏出名片,“這位是從滋賀縣琵琶湖電視台來的湯本小姐。我們協會的式香櫻裏應該在這兒參加現場勘查的,我們想見一見她。”


    “請稍等一下。”他通過無線電,不知和誰聯絡了一下,好像得到了許可,對比嘉他們說,“這樣的話,請吧。”隨即讓開了路。


    剛要往前走,比嘉又好像突然想起來似地問道:“她應該很早之前就到這兒了,現在還在進行現場勘查嗎?”


    “是的,馬上就要兩個鍾頭了,好像查得很仔細吧。”從對方說話的態度來看,他也很不耐煩了。


    繼續向前走了一段後,終於到達齋場禦獄了。前麵圍了一圈繩子,大家都蹲在地上,式香櫻裏好像被圍在中間,旁邊有六名警察,有著製服的,也有穿便裝的。


    其中還有女警。香櫻裏今天上身穿了件淺藍色的襯衫,下身是條藏青色短褲,和她上次表演時的裝束完全兩樣。聰子要不是事先知道香櫻裏就在裏麵,她怎麽也認不出這是同一個人。


    一名警察注意到他們兩個人,走上前來說了句“你們好”。這個人就是上次來過琵琶湖電視台的大城,好像是警長。


    “你是……湯本小姐吧?真沒想到連你也到衝繩來了。”他有點挖苦地說。


    “我是奉社長之命,來采訪這個案件的。”


    “哦,是特意趕來衝繩嗎?真抱歉,我原本以為你們不是家很大的電視台。”


    “你當然要抱歉了。采訪方針和電視台的規模大小沒關係。”


    “哈哈,是嗎。這麽說,其他電視台可一家都沒來呀。這也是采訪方針的不同嗎?”


    “我認為,這更應該說,是他們不關心。”


    “也就是說,你關心嘍?”


    “是的。”


    “為什麽呢?這件事特別引起你關心的原因是什麽?”大城的笑容中隱藏了尖銳的目光,一直盯著聰子。無論多麽細微,隻要有一點不對勁兒,都會引起敏感反應,這就是警察的習性。


    “這個嘛……”聰子一時語塞,一邊看著香櫻裏的背影一邊說,“因為這件事和式香櫻裏小姐有關。”


    “哦?……”大城也把目光轉向香櫻裏一邊。香櫻裏也像是回應他們似地抬起頭,看到聰子後,馬上站了起來。


    令人吃驚的是,香櫻裏的臉頰上掛著淚痕,不過,她一看到聰子,臉上即刻浮現出笑容。從她那副表情來看,既不是對聰子會出現在這裏的驚訝,也不是對自己的“預言”應驗的得意。那隻是為了歡迎聰子而露出的笑顏。


    “嗬,你來啦。”香櫻裏從警察圍成的圈裏走出來,迎接她。警察們好像正在忙著什麽工作,看到香櫻裏起來,也一起轉過身來,滿臉無奈地看著“闖入者”。


    “喂,式小姐,你這樣做,讓我們很為難啊。拜托你好好幹行不行。”可能當著眾人的麵,大城要保持他的麵子,所以語氣有點嚴肅。


    “好了,已經結束了。”香櫻裏的話音不高不低,波瀾不驚。


    “結束了?真的?”他轉問其他警員,被問的一方也一樣困惑地看著他。大家好像都不清楚有沒有完。


    “你們在幹什麽呢?好像不是普通的現場勘察吧?”聰子問大城,她感到不理解。警方要香櫻裏這個既不是嫌疑人又不是目擊者的人來,不可能隻是單純的現場勘查。


    “沒什麽,這個嘛,怎麽說呢……”大城一臉躊躇。


    “是我拜托他的。”香櫻裏從旁邊說,“是我請他帶我一起過來的。”


    “是的。式小姐說她看過現場後,可能會了解到什麽線索,所以要我帶她來的。怎麽樣了?式小姐,您看明白什麽了沒?”


    “沒有。”香櫻裏的聲音有些悲哀,眼眶中又有淚水湧動。


    “什麽?沒明白啊?但是,是你說查完了,不是嗎?”


    “是查完了,不過沒有結論。”


    “真拿你沒辦法呀。花了兩個鍾頭,結果什麽都沒看出來,那就是說,我們白忙了一場,是嗎?”


    “也並不是一點都沒明白。”


    “那麽,你明白什麽了?”


    “這裏沒有你們要找的那個死者的靈魂。”


    “靈——魂——”大城像個軀殼似的生硬地擠出兩個字。


    “如果他是在這裏被殺死的,那附近應該有滿含怨恨的靈魂在徘徊,可是,我一點都感覺不到。所以我說,他不是在這裏被殺死的。”


    “這些事,我們已經知道了。我們也判斷他應該是在其他某個地方遇害後,再被搬運到這裏的,否則,就很有可能是自殺了。”


    “你們怎麽判斷的?”


    “這個,當然是通過現場的很多狀況來判斷的。”


    “僅憑現場狀況,就知道了嗎?”


    “這個嘛,雖然,有些結論還沒完全脫離推測的範圍,但是,比起靈魂之說,應該更可靠些吧?”


    “為什麽?難道你們那些沒有靈魂出現的證據,就更可靠嗎?”


    “嗬,真是服了你……所以,我本來就不願意帶通靈女到這兒來的。”大城麵向旁邊,小聲嘀咕。


    聰子沒聽到大城說的“通靈女(yuta)”這個詞。不,聽是聽到了,不過,她聽成了“由香(yuka)”這個名字。“帶由香到這兒來”——說的是誰?她弄不明白。


    從他說話的邏輯上講,應該是指式香櫻裏。然而,假設是這樣,那就是大城把香櫻裏的名字記錯了?


    可能是大城的話讓她感到不快,香櫻裏背過臉去,轉身離開現場,向停車場方向走去。


    “大城先生,她不是通靈女。”比嘉向大城提出嚴正抗議。大城在發“通靈女(yuta)”這個音時,把重音放在了“yu”上,而比嘉卻把重音放在了“ta”上。這次聰子聽清楚了,不是“由香(yuka)”,是“通靈女(yu-ta)”。不過,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麽這樣叫香櫻裏。


    “什麽?但是,我確實是這樣聽說的。式小姐自己不也說她看到很多事情嗎?”


    “或許如此吧。不過,她不是通靈女。她又沒有以通靈為業,所以,她最討厭被別人這麽叫了。”


    比嘉很擔心香櫻裏,目光一直追隨著她遠去的背影,“我們走吧。”他轉頭催促聰子說。包括大城在內的警察也跟在他們後麵走了出來。


    “請問,大城先生剛才是不是叫式小姐‘通靈女’?”聰子一邊氣喘籲籲地走在小路上,一邊問比嘉。


    “是呀,他是這麽說的。但是,式她不是通靈女。”


    “那個‘通靈女’,是怎麽回事?”


    “你不知道嗎?”比嘉反而感到很意外,他看了看聰子,扼要地向她說明了一下通靈女為何物。聰子不清楚具體細節,對她而言,最能讓她明白的解釋就是“簡言之,類似於恐山的巫女”。


    “但是,為什麽式小姐會被認為是通靈女呢?”


    “沒什麽,是有人隨便亂說的。”


    比嘉一邊留意身後一邊說。


    “通靈女指的是以通靈為職業的女人。式是和他們完全不同的。她隻是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而已,她自己對此也感到很困擾。可是,知道這件事的家夥,就謠傳她是通靈女,簡直太討厭了。”


    “那麽,她還真的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嘍?她曾經很肯定地說我會來衝繩,也是這種能力的表現呀。”


    “哈哈哈,那一定是她心裏想要你來,才那麽說的吧。她是不是真的有預知未來的能力,我也不清楚。不過,既然今天來這兒是她自己的意思,那可能是她真的感覺到了什麽吧。”


    他們所談論的香櫻裏正直愣愣地站在比嘉的車子旁邊,等他們兩個人過來。


    “剛才的話,最好不要跟她說。”比嘉小聲叮囑聰子。


    式香櫻裏到齋場禦獄來時坐的是警察的巡邏車。現在她要坐比嘉的車子回去,於是就在停車場和警方人員告別。大城敬了個禮,說:“到時再聯係您。”目送他們幾位離開。


    “式小姐,您為什麽要和警察一起來這兒?”等待車子發動的時候,聰子問出了她最關心的問題。


    “我原來想能聽到他說些什麽。”香櫻裏沒精打采地回答。


    “說些什麽?誰呀?”


    “被殺害的那個人。”


    “什麽……”聰子吃了一驚。能聽到死者說的話——這應該就是比嘉所說的通靈女的特殊能力吧?


    “式小姐,您能昕到死人的聲音?”


    “是的,有時候能聽到,有時隻是感覺到。不過,我在齋場禦獄什麽也沒聽到。”


    聰子一時不知該如何接她的話。追問“真的嗎”會顯得不禮貌吧?可是,完全相信她所說的,就這樣聽著就好嗎?


    “式小姐,您不認識那個被殺的風間嗎?”


    “不認識。”


    “我們事務所也沒接到過那個人的電話或是聯係。”比嘉稍稍挺直了背,對後視鏡中的聰子說。


    “據警方所說,風間是一家曝光雜誌的社長。聽說是叫《背後的真相》,湯本小姐,您不知道嗎?”


    “哦,《背後的真相》是吧,我也看到過幾次。寫的都是些別人的閑話、謠言,讀的時候不必太認真,知道上麵的報道半真半假就行了。不過,回頭想想,對那些被造謠中傷的人而言,確實是份很討人厭的雜誌。您說的是那份雜誌嗎?就是那家雜誌社的社長嗎?那他也可能是遭到怨恨他的人殺害的吧。”


    “恨到要殺死他嗎?”


    “什麽?不,也並不一定是這樣。不過,就算有人真這樣想,也不奇怪吧?他們也確實有些嚴重詆毀別人名譽的文章。”


    “但是,有時他們也把政治家、企業巨頭當成攻擊目標的。”


    “是,這個我知道。不過,盡管如此,他們報道的也不是瀆職事件之類的惡行,僅僅是揭露女人問題之類的醜聞而已,是吧?這種報道,固然是能當靶子,可是,我認為,攻擊人的一方未免也有點卑劣吧。”


    “讀的人也是。”一直沉默著的香櫻裏突然小聲自言自語了一句。


    “是啊,正因為有人看,所以才有人賣呀。不過,喜歡看醜聞之類的報道,是人類的弱點,而利用這種弱點的人就顯得卑鄙了。”


    “哈哈,這麽說,無論哪本雜誌,還有電視,都夠卑鄙的。全都是趣味低下的內容居多,不是嗎?”


    “噯!我們電視台可從不幹那種事的!那麽,比嘉先生,您是在肯定<背後的真相》這種雜誌嘍?”


    “不,也不是肯定。無論是誰,都不是完全清白、絕對正確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但是,擺出一副好像就隻有他自己正義的嘴臉,去挑剔別人的毛病,也不是什麽正派的做法。自然會有心懷怨恨的人出現了。”


    大致得出了一個結論之後,聰子改變了話題。


    “剛才,在現場,式小姐你好像哭了,有什麽事嗎?”


    “是的,因為那裏有好多死去的人。”


    “什麽?什麽意思?”


    “我想,有許多人死在那一帶。那些人的悲傷一下子湧到我麵前來了。”


    聰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坐在她旁邊的香櫻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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