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喧鬧聲逐漸散去,隨玉靠著門坐在地上,要離開的信念也更加堅定了一些,在這裏他始終都是外人,一定要回到兄長長姐身邊,他才有家。


    身後有敲門聲,不是林牧青,是春娘。隨玉擦幹眼淚,又深吸了一口氣才打開門:“娘。”


    “哭過了?”春娘從懷裏掏出一張手帕,把他臉上沒擦幹的淚痕都擦掉,“我知道你委屈了。”


    那天隨玉奄奄一息的樣子一直記在她的心裏,她知道並不是林晚夏和林晚秋來哭一通就能解開隨玉的心結的。她也能知道,今天林晚夏這麽做,就是為了要在所有人的目光下,逼得隨玉原諒林晚秋。


    隨玉扶著她,讓她坐在那張簡陋的桌邊,桌上已經被收拾得幹幹淨淨,碗筷都已經被林牧青收走了,隻留下桌麵上點點油光。


    “他們兄弟兩個也可憐,幾年前鬧大災荒,雲西那邊很多難民,要一路往北走逃難而來,他一個哥兒,要在那麽難的生存條件之下護著弟弟,護著自己,阿青救他的時候,他隻是把小秋交到阿青的懷裏,說一定要救弟弟。”


    隨玉沒說話,隻是垂眼看著自己手中春娘的帕子,春娘好像特別喜歡青竹,幾乎所有的荷包手帕上繡的都是青竹。


    隨玉卻搖頭,對林晚夏的感官更厭惡了一些,明明春娘什麽錯都沒有,卻還要為了他來跟自己道歉,這會兒他的話說得比剛才真心了一些:“沒事,你們救了我,就當一命抵一命。”


    第23章 藥草


    隨玉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連午飯也沒有出去吃,林華來過,春娘也來過,都被他擋在了門外。


    “小玉兒,出來吃飯。”這一次來的是林牧青,他不像往日那般直接開門就進來,而是敲了敲門。


    隨玉的心口顫了顫,這是林牧青第一次叫他小玉兒。


    在這裏隻有春娘一直叫他小玉兒,他聽春娘這麽叫隻覺得親切,可這三個字從林牧青的嘴裏吐出來,隻讓隨玉覺得胸口憋悶,他的聲音有些發顫:“我不餓。”


    林牧青聽見他的聲音,就知道他一定是哭過,隨後軟了軟語氣:“不餓也要吃。”


    “你讓我安靜一會兒不行嗎?”隨玉背靠著門,慢慢地跌坐在地上。


    林牧青歎了口氣:“一會兒要是餓了,讓林華給你熱飯。我出門一趟。”


    隨玉坐在地上捂著臉,眼淚從指縫裏劃出,順著手腕,一直落到手肘,隨玉想,他為什麽要這麽委屈呢,既然自己不會久留在這裏,那不應該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嗎?隨玉想了很多,直到最後他才慢慢和自己和解。今天他看到了林晚夏眼裏對林牧青的愛慕,那是怎麽藏都藏不住的深情,或許他是後來者居上,等他走了,或許林牧青跟林晚夏還能修成正果。


    也沒必要為了一個他,讓他們鬧得不可開交,隻是他又實在受不了林牧青對這件事的態度,從這樣看來,林牧青對他是疏,對林晚夏是親,其實也不僅林牧青,寨子裏所有人都是,畢竟他才是外來者。


    直到下午,隨玉才打開房門,春娘在屋裏午睡,林華在一邊沙地上寫字,看他出來他趕緊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嫂子,我給你熱飯吧。”


    隨玉摸了摸林華的頭:“你哥去哪了?”


    “去地裏了。”林華往廚房跑,被隨玉拉住衣角,“你別去了,我不餓。”


    正巧門口有人說話的聲音傳來,隨玉側過頭去,發現是婚禮上見過的一個年輕媳婦兒和一個哥兒,隻是他不知道是誰家的了。


    雲秀背著一個背簍,手裏還拿著一把小鋤頭,她輕輕地敲了敲門,聲音甜脆:“隨玉。”在她身後的是榮陽。


    “我們要去藥田裏,你跟我們一起嗎?”


    其實雲秀和榮陽早就想來找隨玉一起玩了,但是他婚禮之前都是待在小院子裏,婚禮之後又受了傷,根本沒有時間跟他們一起出去,好不容易今天青哥過來找他們說希望他們能帶隨玉出去走走,他們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了。


    隨玉看了一眼林華,林華也看著雲秀。


    雲秀走到他的麵前,薅了一把他的頭發:“我保證把你嫂子平安帶回來,一根頭發都不少的,行嗎?”


    林華還記得上次隨玉受傷的事情,還有些後怕,生怕在林牧青不在的這段時間裏隨玉又受傷了,但看見是平時比較穩重的榮陽哥哥,又暗暗放下心來。


    “走吧。”


    隨玉跟在他們兩個人的身後,比起來榮陽跟雲秀,隨玉才像是真正出去踏青遊玩的人。


    他們走的是跟之前和林晚秋帶他去的完全相反的路。中秋已過,現在午後的日頭不再那麽毒辣,叢林裏的蟬鳴鳥叫卻依舊無斷絕,雲秀和榮陽走在前麵,榮陽的力氣比較大,那些橫亙在路麵上的刺條藤蔓,都被他用柴刀一一砍斷。


    走進小路裏,就是榮陽走在最前麵,隨玉在中間,雲秀在最後。雲秀看著他走小路還不太穩的樣子笑起來:“你以前沒有走過這種路吧。”


    隨玉笑了笑,額前的碎發隨著山間的風輕輕飄動:“嗯,從來沒有走過。”


    “這條路倒還好,下山的路才是不好走。”榮陽抬起手指了指,“平時他們下山都走大路,可以騎驢跑馬,咱們下山就走旁邊這條小路,近了一倍不止。”


    榮陽是從隔壁寨子裏嫁過來的,所以這條路他走得最多,隨玉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這條路就能下山嗎?”


    榮陽點了點頭:“不過不熟悉路最好不要走,雖然沒有什麽陷阱,但山路很是難行,不熟悉路容易受傷。”


    隨玉嗯了一聲,把這條路記在了心裏。


    他們三個人的腳程不快,更多的時間都花在了隨玉四處張望,不時地彎下腰去采一采野花上麵,他從來這裏,去過一次後山,要不就是上次跟林牧青下山,但因為帶著帷帽,也沒有看見過從出院門到這裏的景色。


    遠處都是層巒疊嶂的山峰,行走在林蔭間又有別樣的意趣,在走過一段狹窄又偏僻的小路之後,像是柳暗花明一般,那層層疊疊的梯田就近在眼前。


    “明明看起來那麽遠,結果隻是走這麽一段就到了。”隨玉還記得他剛到這裏的時候住的那間房,打開窗就覺得是懸崖峭壁,遠處是層層疊疊的梯田,他當時隻是因為裏麵生的是些雜草,現在才知道,這裏是一片片的藥田。


    隨玉看著雲秀把背簍放在地上,地裏長勢特別好的藥材,他認不得,隻是覺得那葉片像一柄撐開的油紙傘,葉片大而疏闊,脈絡分明。


    “這是傘葉草,搗碎了敷在患處,有止血的效用。”榮陽從背簍裏拿出一把小鋤頭,彎下腰開始除草。


    隨玉也蹲下看著他的動作,原來在這傘葉草的下邊,有些雜草,藏在寬大的葉片下麵,不仔細看就看不到。


    隨玉沒有小鋤頭,就蹲在原地用手直接拔,卻沒有想到那雜草的吸附力挺大,隨玉一個屁墩兒坐在地上,雲秀沒忍住笑:“這草太韌了,沒有工具不好拔,你就坐在這裏,等我們把這片田裏的草鋤完,帶你進後麵的山澗裏玩。”


    隨玉也就沒有給他們添麻煩,看他們熟練的動作,隨玉的目光落到了另一塊藥田裏。那裏的藥材長勢比這一塊田裏的傘葉草要差些,都是貼在地上長的,隨玉湊近了看,才發現這藥很眼熟。


    “你認識這藥啊,可金貴了,叫什麽來著?”雲秀圓圓的臉上有些汗,她用袖子擦幹淨臉上的汗,想了半天也沒想起這趴在地上的藥叫啥,隻能問榮陽。


    “叫護心草。”隨玉說。


    榮陽剛想說話,就聽見了隨玉的回答,他笑了笑:“護心草是那些大戶人家叫的,學名叫地龍葉,有舒胸益氣,活血通脈的效果。”


    榮陽嫁到向家,就一直跟在向阿麽身邊,一邊藥草的功效他都知道:“這藥金貴,尋常人家不說買,可能有些人見都沒見過。”


    “我家裏兄長身體不太好,一直都在吃這個藥。”也不知道現在,兄長還能不能吃得起這個藥,廿州苦寒,也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了那裏的寒氣。


    雲秀和榮陽對視了一眼,榮陽心下了然,如果是沒有一點家底的人,是根本就吃不起這個藥的,如果是一直吃,家底應該是非常豐厚的,畢竟現在的地龍葉就和人參一樣珍貴了。


    這一塊地的麵積不大,榮陽和雲秀兩個人很快就把地裏的雜草鋤完了,雲秀拍了拍自己手上的泥,對隨玉和榮陽說:“咱們趕緊去山澗裏吧!”


    繞過這片梯田,轉身就到了山穀的深處,隨玉驚喜地發現這裏居然有一潭清澈能見底的清泉,能夠看見深處的泉眼正汩汩地冒著泉水,地下應該有暗流,怪不得這一片藥田裏的藥材長得這麽好。


    隨玉四處看了看,這裏是最隱秘的山坳,四處寂靜無聲,隻能聽得一點蟬鳴鳥叫。石潭的不遠處是有一棵二人合抱的大樹,枝枝垂蔓落下,像是把這個地方合圍在內,隻留內裏一片寂靜。隨玉找了石潭邊的一塊石頭坐下,又輕巧地脫掉了鞋襪,撩起褲腿,腳伸進水裏的那一瞬間,那一潭清涼像是打開了他的身體,舒服得隨玉的眼眶裏都沁出了淚。


    平時在井邊的時候,他多玩一會兒水,春娘都會皺著眉頭說水太涼傷身體,好不容易春娘不在身旁,他一定要玩個痛快,雲秀和榮陽也是一樣,都脫了鞋襪開始玩水,一看也是平日裏被管束得厲害,這會兒都開始撒歡。


    潭水不深,但他們也沒敢直接踩進潭水的中心,害怕弄濕了衣裳沒辦法跟家裏人交代。在石壁的邊沿有些小的浮遊生物,隨玉伸腳過去,那些小魚小蝦立刻四散開來,隨玉看著它們的樣子,笑出了聲。他像是一個貪玩的小孩,一刻也閑不下來,看那些小魚小蝦又遊過來,立刻又去逗它們。


    憋悶的心情終於在冰涼的水的刺激下好了一點,他的臉上也多了一點笑。


    雲秀這才開口:“心情好點兒了嗎?”


    隨玉點了點頭。


    “別跟那些人一般見識。”雲秀拍了一下大腿,上午出事的時候她沒到林家那邊去,還是聽自家弟弟錢魚說起來她才知道這事兒,“一堆拎不清的人。”


    說起這個她就是一肚子氣:“也不知道他都是去哪裏學的這些手段,那些人都被他迷得一道一道的。教個孩子也教成這個樣子。”


    隨玉對著她的笑倒是笑得真心實意:“謝謝你,雲秀姐。”


    隨玉玩夠了水潭裏的小魚小蝦,還是沒有穿上鞋襪,目光落在那從地底延伸出來的樹根,樹根上長著一叢叢的蘑菇,顏色豔麗,像是開著的絢麗的花。


    “雲秀姐,這裏有蘑菇。”在玩水的時候,他們已經建立的統一的戰線,像是多年的閨中密友一般。


    “別去碰啊,小心有毒。”榮陽趕緊拉住他,“越好看的蘑菇,毒性越大,摸了說不定會爛手的。”


    隨玉趕緊收回自己的手,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手養得跟從前一樣,他才不想爛手。


    “隨玉你記住啊,越好看的蘑菇,越不能碰。”雲秀趕緊叮囑隨玉。


    他們在這個水潭裏玩了好一會兒,看天色漸漸昏暗才穿好鞋襪,準備回去。


    一下午之後,他們三個人已經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在從藥田繞回寨子的時候,他們看見了站在井邊說話的林晚夏和林牧青。


    雲秀和榮陽都不約而同地把視線落在了隨玉的身上。


    隨玉的眼瞼往下垂,手指也不自覺地屈起,最後在雲秀和榮陽的目光下,他笑了笑:“我先回家了。”


    第24章 兔兔


    晚飯的時候桌上出奇的安靜,連一向最活潑的林華都被桌上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嚇到不敢說話了。不一會兒天上就下起雨來,隨玉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山雨,還伴著陣陣的驚雷。


    隨玉輕輕地推開了一點窗縫,從縫隙裏感受雨落在之指尖的感覺,有些沉,又有些涼。


    林牧青推門進來,看見隨玉隻穿著中衣,坐在窗邊,風從縫隙裏吹過來,帶著些秋日的涼氣,隨玉聽見他開門的聲音,他的目光有些寒涼:“林牧青。”


    林牧青走到他的麵前,把那半開的窗戶關上,就又聽見隨玉說:“你今晚不要在房間裏睡了。”


    “為什麽?”


    隨玉其實還沒想好為什麽,可能是因為上午林牧青的態度,也可能是因為林牧青下午一聲不響地跑去跟林晚夏見麵,雖然他已經想好了不介意林晚秋害他這件事了,但林牧青的氣他還是可以再生一生的。


    好半晌隨玉才開口:“你剛才進門的時候,先邁的右腳。”反正隻是需要一個理由,再離譜都沒關係。


    林牧青:???


    隨玉木著一張臉:“我家鄉那邊有說法,下雨天右腳進屋不吉利。”


    林牧青就倚在門邊,看隨玉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他本想反駁,卻聽見遠處天空傳來一道驚雷,像是協裹了千軍萬馬之勢,從天邊奔湧而來,最後炸裂在隨玉的耳邊,他就像是一隻被嚇到的貓,後背都弓了起來。


    林牧青本來還想著再跟隨玉討價還價,就算不能抱著睡,起碼不能被趕出房間,不然被人知道了也太沒麵子了,可又想到今天白天發生的事情,隨玉對他生氣也是情有可原,他叫隨玉的那一句,任誰聽見,都以為他是在訓斥隨玉,隻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害怕隨玉說的那些成真,心裏有些恐懼。


    “好吧,那你早點睡,我去跟林華擠一晚上。”他走得也很利落,像是落荒而逃。


    隨玉一口氣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看著慢慢被合上的房門,隻覺得自己這不是撒氣,反而是在給自己找罪受。


    下雨就越發發覺得天涼,明明窗戶已經關得很緊了,卻依然覺得風從四麵八方吹進來,明明床上隻是少了一個人,卻就像冰窖一樣,除了自己睡的那一個輪廓是熱的,別的地方到處都是冷冰冰的,好不容易熬到睡著了,可一會兒一個驚雷地響,好不容易醞釀起的睡意全然不見了。


    隨玉望著屋頂,聽見豆大的雨點落在瓦片上,想象著那些雨水現在就連成了串,然後再重重地砸進泥土裏,又想起山後麵的那一大片藥田,這一場雨的衝刷過後,應該能夠長得更好吧。


    迷迷糊糊地隨玉終於有了一點睡意,他像是又回到了那個昏暗,還帶著腥臭的陷阱裏,四麵都是狼和野獸發亮的眸子,一聲驚叫劃過雨幕。


    林牧青在隨玉驚叫一瞬間就立刻翻身起來,連件外裳都沒穿就跑進了房間裏,因為下雨整個房間裏一絲光亮也沒有,隻能模糊地看見隨玉蜷縮在床上的身影。


    他想也沒想,直接上床去把隨玉抱進了懷裏,跳上床才感受到整張床都是冷冰冰的,隨玉整個人也都是冷的,甚至有些抖。


    “隨玉,隨玉。”林牧青雙手捧著隨玉的臉,跟他額頭貼著額頭,呼吸相聞。


    隨玉像是抓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林牧青的懷裏太暖和了,又帶了點雨水的潮氣,還有他身上那種不知名的味道,隨玉才覺得安心,幾乎是沒有再怎麽翻身就睡得很沉了。


    林牧青在黑暗中用自己有些粗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著隨玉的臉,又把人抱得更緊了一些。


    雨後的山穀裏處處都透著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連原本有些枯黃的樹葉也都像是被洗過髓一樣,變得翠綠逼人。這會兒日頭高懸,沒有熱氣,但卻是讓人心曠神怡。


    “隨玉,我帶你去摘蘑菇。”昨晚上的爭執像是沒有發生過,早上隨玉發現自己在林牧青的懷裏睡著的時候也隻是咬了一口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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