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聲停住腳步,漫不經心地把地上的江曲荊往旁邊踢了踢, 抬眸:“孤身體康健, 活得很好, 倒是皇叔——”


    他頓了頓, 笑得善良:“麵帶死相,大抵不長命。”


    “來人!”江鎮業大怒高呼。


    四下寂靜,隻有風聲。


    鶴聲輕諷地笑笑,慢悠悠在院子裏晃蕩,涼涼睨了那主仆二人一眼。


    福生臉色慘敗,癱倒在地,大喊:“沒聽見王爺的話嗎?來人啊!快來人!”


    “……”


    鶴聲隨手把花枝扔到假山上,接過小廝手裏的傘,走到江鎮業身邊輕輕斜了斜,站在木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對著江鎮業憤怒的眼神又笑,把傘遞給江鎮業。


    看著江鎮業恨不得把他吃了的表情。


    鶴聲道:“皇叔想謀害儲君嗎?”


    江鎮業雙目似有火燒,但還是壓著怒氣,咬牙切齒:“太子殿下多慮了……”


    鶴聲又笑:“是了。”


    語氣溫溫柔柔,像個十分體貼長輩的好子侄:“近日風大雨大,皇叔當心受涼。”


    *


    “稻玉姐姐。”秦晚妝坐在榻上,神色嚴肅,小手貼上稻玉的側臉,輕輕蹭了蹭,“我當真定親了嗎?”


    她今晨路過小廚房時,偶然聽見有人在說她定親的事,小姑娘氣呼呼跑回來,生了一上午的氣。


    小姑娘生氣的方式很古怪,在錦被裏縮成一個小團團,誰叫都不出來,但若是沒人叫她,她又在錦被裏滾來滾去,變成一隻左右亂晃的團團。


    稻玉叫了她半晌,端了玉籽糕才把小貓兒引出來。


    稻玉看著床上正襟危坐的小貓兒,頷首。


    秦晚妝的小臉兒塌下來。


    “同什麽人定的親?”


    “何時定的?”


    “我可曾見過?”


    “我不同意——”


    稻玉道:“小姐放心,那是位品行端方的郎君,生得又好,小姐會喜歡的。”


    “才不會。”秦晚妝生氣地站起來,站不穩又晃了晃,被稻玉扶住了,“我是要和漂亮哥哥成親的,待我及笄,我要娶漂亮哥哥的,才不會喜歡什麽品行端方的郎君呢。”


    小姑娘覺得自己的品行受了嚴重的玷汙,盯了稻玉許久,小嘴一癟,氣得掉眼淚,抽抽噎噎的。


    氣死啦。


    她見不到漂亮哥哥就算了,阿兄還給她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人。


    “你們若是讓我定親,我就娶不了漂亮哥哥;我若是娶不了漂亮哥哥,我便是沒法子給漂亮哥哥一個交代;我若是給不了漂亮哥哥交代,我便是天下第一的登徒子了。”


    輕輕的笑聲。


    稻玉福禮:“先生。”


    林岱岫走進來,捏捏小姑娘的臉:“小登徒子,不同你那漂亮哥哥待在一處,你便這樣不高興?”


    秦晚妝張開小口又想咬他,林岱岫隨手撿了塊玉籽糕丟到這小犬嘴裏,她嚼了嚼,又哼唧:“我日後自然要同漂亮哥哥在一處的,我可是頂頂有擔當的好姑娘。”


    “你們便為我定親吧,定了我也不嫁。”小姑娘頗有誌氣,“到時候,我離家出走,我出去闖蕩江湖,等我成了俠女,揚名天下,你們不要哭著認我回來,我才不同意。”


    林岱岫不恥下問:“你若是成了俠女,便能和你那漂亮哥哥在一處了嗎?”


    “笨——”


    小姑娘仰著小臉兒認真道:“我可以同漂亮哥哥私奔呀,我們一起去江湖,不就在一處了嗎?”


    林岱岫斜斜看了她一眼:“我怎麽不知道,姑娘竟有這樣的遠大的誌向,倒是我狹隘了,這可實在是好法子。”


    秦晚妝的記憶實在很短,先前還生氣,現下聽見林岱岫誇好就笑,笑得滿目稚氣,有些小驕傲地抬起下巴:“自、自然的。”


    過了會兒,她大抵是覺得不妥當,悄悄湊到林岱岫耳邊:“這是我們的秘密,你不能同阿兄說。”


    林岱岫無有不應:“自然自然。”


    心裏卻盤算著待會兒就去找秦湫,同他說說家裏這隻小貓兒的宏大籌謀。


    小姑娘嚼著玉籽糕,眸子清亮注視著院外的琉璃小樹,心想,她可是絕頂聰明的好姑娘,才不會把所有事都告訴林哥哥呢,當俠女是日後的事,現下她必然要先嚇退那個定親的人,讓他安安分分退親才好。


    林岱岫也瞧著她,拾起一塊玉籽糕也嚼,甜得受不住了,皺著眉咽下去。


    秦湫沒有背棄家族前,亦是京師人人稱道的少年郎君,青錢萬選、滿腹珠璣,怎麽會有這樣的小傻子妹妹。


    秦家人的腦子當真全長到他們嫡公子身上了嗎?


    *


    草木扶蘇。


    “那位公子住進西園了。”稻玉為秦晚妝理了理長發,提醒道。


    東家為小姐訂了親後,對那位樂師便閉口不言,西橋隻當東家是在招人入贅,婚書定下後,便按著招婿的禮,差人去把那樂師從錦屏樓接進來,當半個主子供著。


    東家似乎根本懶得過問這些事,聽到他的安排也隻是冷冷應了聲,隻有先生的神色有些古怪,像是發現了什麽稀罕事兒,半晌笑得花枝亂顫。


    邊笑邊說:“西橋啊,你可真是普天之下頭一人……”


    西橋按規辦事,也不曉得普哪門子的天,覺得十分古怪。


    那樂師便在西園住了下來,不吵不鬧的,沒什麽動靜,似乎整日都在屋子裏待著。


    秦晚妝聽稻玉提起那個壞人,並不高興:“我才不理他呢。”


    她是頂頂有擔當的人,怎麽會棄了漂亮哥哥去同旁人定親。她為此甚至定了個相當嚴謹的籌劃。


    第一步,直接打擊他。讓他知道自己並不喜歡除漂亮哥哥以外的人,讓那個壞人知難而退。


    但那壞人似乎並沒有什麽反應,每日待在西園當縮頭大王八,無論如何都不出來。


    “我先前有喜歡的人了,這一廂你可同那壞人說過了?”秦晚妝很鬱悶,秦晚妝不開心。


    稻玉為她披了鶴氅:“說過了。”


    秦晚妝爬起來:“那他說什麽?”


    稻玉想了想:“那位公子說好。”


    小貓兒不可置信,烏溜溜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事已至此,他竟還願意進西園。”


    小貓兒要被氣死了,咬牙:“料想是個愛慕榮利的人,不過是為了攀附阿兄才勉強娶了我。”


    “哼——”


    稻玉勸道:“小姐還是先去看看吧。”


    她想起代秦晚妝傳話時的場景。


    那位公子穿著灰衣,獨身站在西園側院,手裏正拿著幾卷竹簡,一卷一卷把它們擺正了,他的隨從不多,西園顯得空曠。


    聽見她的傳話。


    那位公子先是怔愣了一會兒,清如水的眸子裏染上疑惑,目光垂在書卷上,指尖輕輕顫顫。


    “好,我知道了。”


    隨後他也沒什麽言語,隻是在書架前站了許久。


    像隻好不容易找到家,又被突然遺棄的流浪貓。


    燭火將他的影子拉長,昏黃一片。


    稻玉不知道秦晚妝口中的漂亮哥哥是什麽人,隻是覺得,既然東家已然為小姐訂了親,那公子也自然沒什麽大問題。


    “小姐若是不喜歡,更應該去看看,找著他的錯處,也好同東家商量退親。”稻玉哄她。


    小貓兒果然抬起了腦袋:“有理。”


    清澈的目光落在小桌上的山茶上。


    那些山茶濕噠噠的,已然失了原本的顏色,蜷縮在一起,瞧著很不好看。


    前幾日,小姑娘興致衝衝地拎著她裝滿山茶的小籃子去小廚房,她總疑心山茶花是可以吃的,生得這樣美,吃起來也定然香甜,小姑娘很期待。


    然而蒸出來的山茶卻又苦又澀。


    秦晚妝對著七零八落的醜東西悶悶不樂了許久,晨起時見了窗上帶著露珠的新鮮山茶才開心起來。


    秦晚妝端起小桌上的蒸山茶,邁著小短腿兒跑出去:“稻玉姐姐,快,我們去西園。”


    趕走壞人第二步,欺負他。


    等他受不了了,他就會自己同阿兄談退親。


    然後她就可以娶漂亮哥哥了。


    嘿嘿。


    真是個絕頂聰明的主意,秦晚妝蹦蹦跳跳往西園走。


    枝葉沙沙,清光細碎。


    秦晚妝爬上正院的軟榻,端端正正坐好了:“去,去叫壞人。”


    她點了個婢女。


    婢女不明所以,惶然道:“小姐想叫我家公子嗎?”


    秦晚妝驕傲點頭。


    婢女聽著秦晚妝的稱呼,頭皮發麻,連忙下去叫鶴聲。


    小貓兒坐在軟榻上,小腿一晃一晃的,裙擺也跟著晃動,像月光下泛起的浪,秦晚妝四處看了看,覺得這西園實在冷清。


    “沒有人呀。”秦晚妝抬頭看稻玉。


    她還是第一次瞧見人那麽少的院子呢。


    暗處,天一衛隱匿氣息,兢兢業業站崗,見著秦晚妝大搖大擺進來,有些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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