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鶴聲笑著問。


    清清冷冷的氣息縈繞在宮牆角,是記憶中熟悉的清茶冷香。秦小貓兒想扯扯太子哥哥的衣角,去蹭一蹭,可是太子哥哥似乎記不得她了。


    “太子哥哥,你忘記我了麽?”


    秦小貓兒突然變得十分委屈,抽抽噎噎的,埋著小腦袋,不想去瞧江鶴聲,嗓音悶悶的,帶著哭腔:“可是我還記得太子哥哥,我今日特意來找太子哥哥呢。”


    “唔。”


    江鶴聲近日意識昏昏沉沉的,實在記不起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些歉疚,他輕輕哄著秦晚妝:“孤近來不大記事,容孤想一想,等孤記起了,再與姑娘交代,好不好。”


    秦小貓兒的嗓音溫溫軟軟的:“太子哥哥先前幫我抄了書,還給了我酥酪吃,你當真記不得了麽。”


    江鶴聲身上落了雪,雪水打濕衣裳,他卻不甚在意,認真瞧著小姑娘,聽到這話,他想了想,意識有些昏沉,溫聲笑笑:“孤再想一想。”


    秦晚妝仰著小腦袋,連哭也忘記了,她瞧著溫潤矝雅的小少年,對上那雙溫柔得能包容萬物的漂亮眸子。


    遙不可及,像天上的月亮。


    秦小貓兒頭一回發覺。


    ——她與太子哥哥之間的距離原來這樣遠。


    秦小貓兒抹幹眼淚,壓下心裏的委屈,她想起林哥哥先前同她說的話,林哥哥說,不能讓旁人知道,她是秦府的三小姐,若是有人問起,便胡謅一個名兒。


    於是,小貓兒乖乖巧巧的,答江鶴聲先前的問題:“我叫阿橋。”


    她想見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待她這樣好,是除了林哥哥外,待她第二好的人,他幫自個兒抄書,還給她酥酪吃,她很歡喜太子哥哥,想時時刻刻見著他。


    於是,秦晚妝輕輕扯了扯江鶴聲的衣擺,抬頭瞧著他,細聲細氣的,帶著微微的顫抖:“太子哥哥,我冷,你能把我撿回家麽。”


    江鶴聲本想著,派人去查查哪個宮走失了隻叫阿橋的小髒貓,再遣人將她送回去,然而這小髒貓軟乎乎的,瞧著是懵懵懂懂的模樣,他的心倏爾就化了。


    他啞然失笑,輕輕頷首道:“善。”


    第63章 月亮


    天色一片素白, 洋洋灑灑的雪粒子直直砸下來,伴著刺骨的寒風,木窗咣當咣當作響。


    書房內卻很靜謐。


    江鶴聲坐在桌邊, 手肘抵桌,單手撐著腦袋, 半闔著眼, 他百無聊賴, 指尖一下一下,輕輕叩擊宣紙,紙張微顫,發出窸窸窣窣的清脆響音。


    “殿下。”


    小太監走進來,輕聲喚他,恭敬呈上藥碗:“藥煎好了, 您趁熱喝。”


    江鶴聲回過神, 眉眼有些惺忪, 怔了一會兒,才接過藥碗,將裏麵的苦藥汁一飲而盡了。


    瓷碗觸到梨木托盤,發出“哢噠”的聲響,他揉了揉太陽穴, 意識有些昏沉,屈指輕輕敲擊瓷碗,有些不滿,病懨懨道:“這藥孤已經喝了三個月了, 為何病還是不見好。”


    小太監把藥碗收了, 斂眉恭敬道:“殿下又使孩子性子, 疾患總得慢慢溫養, 不能操之過急。”


    江鶴聲聽著,倏爾輕笑:“天一,你說話為何總是這樣老成,你隻比孤年長五年罷了。”


    他偏頭,看著天一,唔了一聲,眉舒眼笑:“孤聽你說話,總覺得在聽父皇訓諭。”


    天一頓了頓,嗓音嘶啞:“殿下慎言。”


    江鶴聲又笑,清透的眸光裏難得露出些純粹的少年意氣,他抬眼,透過窗瞧了瞧院外的風雪,倏爾想起什麽,偏頭問天一,語氣溫溫柔柔的:“孤先前撿回來的那個小姑娘呢。”


    “帶她過來,孤想瞧瞧她。”


    小少年垂眸,拈著狼毫的筆頓住,他想起雪地裏滿臉清淚的小貓兒,她膽子這麽小,他擔心她來了東宮會害怕得偷偷掉眼淚。


    *


    秦晚妝經過一番梳洗,又變成了白白糯糯的漂亮模樣,她乖乖巧巧坐在窗邊,任由宮婢為她絞幹長發。


    半晌,整個人又懶散下去,趴在窗簷上,認真地瞧東宮院落裏簌簌的風雪,眸光晶亮晶亮的。


    “這便是東宮嗎?”


    小貓兒的聲音也軟乎乎的:“太子哥哥向來便是住在這兒的呀。”


    宮婢柔聲回答:“是,此處便是東宮。”


    她在東宮裏陡然瞧見一個小姑娘,起初還頗訝異,少頃便想通了。


    殿下慣愛撿人來養。


    短短一年內,他便撿了個被火燒得麵目全非的罪奴,還有出身卑微人盡可欺的二皇子,以及破廟裏幾個口齒伶俐的乞兒,並一些朝中大臣家裏的世子們,他瞧著開心,便撿回來養一養,逗個樂兒,厭了便再送回去。


    同往常比起,在雪地裏撿回來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似乎是一件極其微不足道的事。


    殿下將小姑娘牽回來時,闔宮上下都在猜測,她在宮裏應當留不了多久。


    畢竟,宮裏有趣兒的人這麽多,而這軟軟糯糯的小姑娘看著卻沒什麽心機,定然也想不出討好殿下的手段,說不準殿下過幾日便厭倦了。


    宮婢低頭,手裏拿著白絨長巾,慢慢為秦晚妝絞幹長發,她瞧著溫溫軟軟的小姑娘,不免心生歡喜,閑談道:“殿下憐惜姑娘,姑娘也當好好侍奉殿下才是。”


    秦小貓兒懵懵懂懂的,不明白宮婢姐姐的話,她有些好奇,不求甚解地追問:“如何才叫好好侍奉呀。”


    “嗯——”


    宮婢看著小姑娘,沉吟一會兒:“自然是想殿下所想,憂殿下所憂,姑娘若是不明白,便可在殿下倦怠時,為他沏茶點香,或是製些繡品,博殿下歡心。”


    “姑娘行事,也當以殿下喜好為主,萬不可惹殿下厭煩。”宮婢細細叮囑。


    秦小貓兒聽得十分認真,重重點了點小腦袋,覺得自個兒明悟了,暗暗把這些記在心裏。


    原來這就是好好侍奉,聽著也不難呀。


    她可以做到的。


    *


    “嘩啦——”


    狂風呼嘯,碎雪亂舞。


    書房的門窗悉數閉緊了。


    角落處生起銀炭,劈裏啪啦的火星子來回跳躍,炭盆間星星點點散發著暖紅的光暈,暖融融的氣息爬滿每個角落。


    屋子裏安靜得落針可聞,隻有書頁翻動的沙沙聲,以及小姑娘綿綿軟軟的話音。


    “太子哥哥,先前就是這樣呀。”秦晚妝坐在矮桌邊,仰著小腦袋,眉眼彎彎,烏黑卷翹的長睫一顫一顫的,她很認真,重重拍了拍江鶴聲麵前的桌案,“你就坐在這兒教我識字,你說你要想一想,然後、然後我就睡覺了。”


    秦小貓兒想把狼毫遞到江鶴聲手裏,軟乎乎的小手觸上冰冰涼涼的指尖,江鶴聲一怔,懶懶散散坐起來。


    他接過小貓兒手裏的狼毫,覺得稀奇,輕聲笑,嗓音清清潤潤的:“孤教你識字,你為何會睡覺。”


    “我困了呀。”


    秦小貓兒似乎覺得並無不妥,乖乖巧巧答江鶴聲的話。


    江鶴聲啞然,眉眼舒展,他看著小貓兒,長久以來的頭疼不知怎的,竟慢慢消減了些。


    他正出神,小貓兒輕輕扯了扯他的袖擺,眸光怯生生的,生怕他嫌棄一樣,小貓兒說著,垂頭喪氣低著頭,有些懊惱:“我那時是不是不該睡覺呀,若我沒睡覺,太子哥哥是不是能記得我了。”


    “唔。”


    江鶴聲單手撐著腦袋,偏頭看她:“為何會這樣想。”


    “孤不記事,是因為孤染了疾,近來思緒有些昏沉,與你無幹,孤應當同你賠不是。”他溫聲解釋。


    江鶴聲笑著,拿狼毫末端輕輕點了點小姑娘的額頭:“不過,你在學字時睡著了,確實很不妥,縱使你尚未開蒙,也該明白尊師重道這四個字,日後……”


    小少年換了霽色襴衫,縐紗曳地,起了褶皺,恍若雪後初晴的天色,襴衫色調溫涼,顯得少年人愈發矝雅清貴。


    屋裏點了燈,昏黃燭光搖曳。


    燭光下,江鶴聲整個人的氣質的溫和下來,像是從月亮上走下人間一樣,竟顯得沒有那麽高不可攀。


    秦小貓兒忍不住往窗邊兒挪了挪,湊近江鶴聲,直直對上那雙瑰麗漂亮的眸子,也顧不上聽江鶴聲的話,磕磕巴巴道:“太子哥哥,你生得很好看,我瞧見你的第一眼,就很歡喜你呢。”


    “嗯?”


    江鶴聲下意識怔了會兒。


    小貓兒的話直白又熾熱,那雙漂亮的眸子裏好像藏著萬般的歡喜,甜滋滋的,像呼嘯著卷過山野的春風。


    她方才還是很有勇氣的小模樣,說了一句話卻開始害羞,耳尖一抖一抖的,目光卻坦誠如斯。


    就好像一隻軟乎乎的小奶貓兒,張開四肢,露出軟軟的白肚皮,對養她的人滿心信任,還在奶聲奶氣的叫喚,好像在說“你要摸摸我麽”。


    “唔。”


    他看著身邊軟軟糯糯的小團子,眨了眨眼睛,烏黑長睫輕顫,少頃,他輕輕嗯了聲:“你、你方才不是說,孤先前教你識字嗎,既然如此,孤便繼續教你罷。”


    小少年抿唇,從筆架上取下一隻狼毫,清瘦瓷白的指尖搭在檀木筆杆上,他蘸了蘸墨,遞給小姑娘,又道:“不可再睡覺了。”


    語氣清雅沉穩。


    燭火昏黃,柔光跳到江鶴聲烏黑的長發上,大抵是因為燭火,小少年的耳尖泛起淡淡的紅。


    “昂——”


    秦小貓兒蹭過來,雙手交疊,小腦袋枕在手上,眨了眨眼睛,看著青銅燈架上微微晃動的燭火,懨懨的,有些不開心。


    太子哥哥為何不應她的話呀,先前,她害怕太子哥哥嫌棄她是個不矜持的小姑娘,都不敢同太子哥哥說這些話呢。


    小貓兒想了想,想不明白,便甩了甩小腦袋,把這個疑問甩出去。


    罷了,太子哥哥這麽好看,他說什麽話自然都有他的道理呀。


    再者,先前林哥哥也說了,眾人都喜歡聽話的好孩子,那她理應聽太子哥哥的話,沒準兒,她再乖一些,太子哥哥就能記起她了,也會歡喜她一些了。


    秦小貓兒成功把自己開解了,又乖乖巧巧蹭到江鶴聲身邊,接住他遞來的狼毫。


    “我現下不困,定然不會睡了。”她乖乖保證。


    哎呀,她當然不會睡啦。


    萬一太子哥哥再把她忘了,可怎麽辦呐。


    江鶴聲看著小貓兒聽話的模樣,鬆了一口氣。


    他把宣紙鋪開,提筆正欲寫下兩個字,方才落下一筆,黧黑的墨跡在紙上洇開,他頓住,卻寫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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