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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馬公府朱苑。


    少女看著手中的帖子,麵露憂愁。


    一旁的婢女問道:“小侯爺專門將帖子送來給小姐,小姐因何還這樣憂愁呢?”


    長公主嫁的不算太好,她下嫁給了聖人的一位早年寵臣的兒子,誕下三女一兒。


    這位駙馬爺沒什麽大出息,在父親去世後,更是多年隻領著一個閑職。


    多虧了長公主去聖人麵前為自己的獨子討來了一個侯爵之位,如今這位小侯爺在京中也算是頗為風光。


    少女眸光微閃,輕輕抿唇,“不知道姐姐會不會去長公主的壽宴。”


    婢女,“怎麽可能?太醫院那麽多太醫都束手無策,她多半是醒不來了。就算是醒了,就那個身子怎麽可能還能赴宴?”


    少女蹙眉,“你不許這樣說話了,讓旁人聽見定要誤會我妒恨姐姐。都是一家的姐妹,怎能這般說話。況且,太醫說的那般凶險,王府也沒見要辦喪事。姐姐如今是平北王妃,又怎麽是我們能隨意議論的。”


    一說到這茬,她麵上憂色更重。


    南歡嫁的這樣好,如今身為親王妃,就是柳夫人這樣有誥命在身的命婦見了也要行禮,何況是她。


    這王府一日沒有傳出要辦喪事的消息,她便心慌一日更勝一日。


    自從被南府收養之後,作為南氏的獨女,人人都看在白馬公府的麵子上捧著她,吃穿用度一應都是最好的。


    她每一日都好像活在雲端上,就幾乎再沒有這樣害怕過了。


    就像是占了其他鳥巢的還未學會飛翔的杜鵑,眼見著本該跌下枝頭的幼鳥竟搶先一步飛回高枝,總要緊張些,生怕對方將自己一樣推出巢去。


    第四十五章


    王府內的消息總是傳的格外快。


    等南歡遠遠走到宋暮的居所時, 便發覺整個院子都徘徊著不少的人,門口站著五個小太監, 另外還有四五個年紀不大的太監在院子裏拿著掃把幹掃, 眼睛卻往門外飄。


    一見著她來,一群人都聚到了門口。


    南歡方一進門,幾個小太監撲通齊齊跪下, 還有個年紀最小的偷偷抬頭往她麵上瞅,一雙黑亮的眼睛滴流滴流的轉著。


    旁邊稍大些的太監倒是機靈,一把將人的腦袋按下去,像模像樣的說道:“奴才拜見王妃。”


    大婚後, 王府便有了女主子,但因為南歡一直病著, 甚少露麵。


    府中竟沒幾個人見過這位主子, 隻有些大婚那天有幸去前院幫忙,瞧見王妃的人說這一位生的如同仙女一般。


    又有人說這位的身體不好,恐怕是掌不住這王妃的寶印。


    起先說什麽的人都有, 有人搬弄口舌不留神讓殿下給聽見了, 很是整治了一番。


    府中便沒人敢在說些什麽了, 今日聽說王妃下地出門要往這裏來。


    這不都爭著跑來瞧一瞧。


    這麽一看, 端端立在日光下的女子, 一襲朱色羅裙, 華貴雍容至極,周身的氣質便是不怒便也自威。


    哪裏又是病的要死的樣子呢?


    一眾太監起先若說還存了幾分看熱鬧的心,此時卻是真從心底透出緊張,一個個低著頭不敢抬起半分。


    南歡停住腳步, “起來吧。”


    小太監一臉笑容, 格外歡快的說道:“我給娘娘帶路。”


    南歡目光在一眾太監身上轉了一圈, 有幾分訝異。


    雖說坊間傳聞宋暮後院無妻也無妾,但總不至於身邊全是太監吧,這一眼掃過去簡直如同和尚庵一般。


    全安察言觀色,低聲解釋,“殿下不喜女子近身,容妃娘娘也怕有那些個婢子教壞了殿下。所以這院中伺候的全是咱們這些殘缺人。”


    南歡頷首,腳下跟著推門的小太監步入了房間。


    她的目光不著痕跡在屋內轉了一圈。


    宋暮這居所布置的倒是頗有些讓她出乎意料,她本以為按照他自小好武爭勝的性子,應當會懸掛些弓箭兵器,供上一二盔甲刀兵。


    再不然,作為聖人最寵愛的幼子,多次讓言官上述寵愈太過的皇子,也該是雕梁畫棟,黃金滿屋,打造出一派潑天的富貴。


    卻不想這房間內布置的不見多富麗堂皇,卻頗為溫馨。


    屋中的陳設與桌椅屏風都可以看得出來是經年的老物件,不算非常井井有條,很多小東西都擺放的相當隨意。


    全安拂開珠簾,讓身請南歡進,在她身後笑道:“殿下是念舊之人。您快往裏坐,奴才現在就去把衣服拿來。”


    珠簾之後的房間內彌散著一股淡淡的檀香,不算很濃。


    南歡在床邊的藤椅上坐下,全安合了門離開。


    藤椅旁放著一張矮桌,桌麵上乘著一盞燭台,一本倒扣著的書。


    南歡有些好奇的將書拿了起來。


    她是知道的,宋暮自小對書文就沒什麽興趣,不愛那些個附庸風雅的文士做派。讀書隻為完成功課,多的時間不是在惹是生非,就是焚琴煮鶴搞破壞。


    沒想到私下卻還會手不釋卷的讀書?當真是要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了。


    拿起書,她一眼掃過去,神色微動。


    不是四書五經,也不是兵法,這居然是一本醫書。


    她低著頭一頁一頁的翻看著,這醫書不算厚,內容也較為淺顯。


    一頁一頁他看過的都留下了不少筆記和標注,他的字跡從來都是張牙舞爪,龍飛鳳舞,恨不得脫出紙去的大字,在這書上卻頗為收斂,一行行細細密密的蠅頭小楷,像是老虎蔫了吧唧的收著爪子,裝作乖巧。


    一頁一頁的翻著,南歡心下不免感慨若是當年這位小祖宗讀書習字時能有這般用功,蘇尚玉恐怕能高興的涕淚四下。


    全安帶著人推門進來,一群小太監手裏都拿著不同的衣服。


    南歡放下手裏的書,抬起頭一件一件的端詳著,走上前拿起其中的幾件衣服,“就這一套吧。”


    她拿著衣服想起昨天見到宋暮時的場景,稍微晃了一下神,將衣服遞給全安,特意叮囑,“公公,勞煩你提前將王爺這件內衫熏一熏,不必將香味熏得太濃。一點點香料慢慢熏透便可。外袍不必熏。”


    不知道怎麽回事,他現在好像愛上了檀香,昨天那香熏得濃得簡直刺鼻。


    分明從前也沒有這樣的愛好?


    全安忍笑應了,“好的。王妃放心。”


    他咳嗽一聲,“王妃的衣物我也拿來了,王妃要不要挑一下?”


    南歡點頭,“好。拿來吧。”


    全安對身後的太監使了個眼色,一群太監退出去。很快換了一批人捧著衣物和配飾進來。


    南歡繞著衣物走了一圈,挑出一套石榴紅綾裙,又挑了些配飾。


    全安,“王妃不如現在試一試?”


    南歡瞥了一眼立在一旁如一人高的明鏡,點頭。


    這院中都是太監,自然不好留在房間內幫著換衣,一群人退了出去,還將門窗都跟著合上了。


    南歡站在銅鏡前,解開腰部的月白束帶,一層一層的脫下衣物。


    她的身體還未好,如今已經是盛夏,卻仍不覺熱,反倒時常覺得虛寒。


    因而平日裏衣服都穿的多,一層一層的裹嚴實了,生怕見風。


    但明天要去那樣的場合,旁的婦人都輕衣薄紗,她仍舊穿得這般多,恐怕更坐實了她身體不好。


    因而南歡挑的這身綾裙,較為輕薄,裙擺曳地,一看裁剪便是力求飄逸。


    再挑一件稍厚些的披帛圍住肩頭擋風保暖,旁人也看不出什麽不對來。


    說來這法子還是宋暮上一次送她披帛給她的思路。


    這樣的裙子,內裏不能穿太厚的寢衣,隻能穿薄綢的貼身衣物。


    南歡解開寢衣,屋外傳來腳步聲,她驚慌的攥緊了手裏的綾裙。


    很快傳來全安的聲音,“殿下,您別進。進不得。”


    宋暮瞥了一眼緊閉的門窗,“為什麽?”


    南歡麵色微紅,有些後悔自己方才怎麽就貪圖這麵難得的大鏡子,鬼使神差的選擇留在這裏換衣服。


    本來她就起得晚,這一路她走得又慢,中間全安找衣服耽擱些時間。


    時間過得飛快,這就到了餉午,正撞上宋暮回來。


    隻盼他千萬不要進來,南歡匆匆將綾裙往身上套,裹住身體,手忙腳亂的一件一件往身上套衣裙,就連裙帶歪斜也顧不得。


    全安堵在門口笑,“王妃在裏麵呢,不太方便。您等一等?”


    宋暮低頭先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


    一旁的小太監們看著宋暮這個反應,一時都露了笑意,卻讓全安瞪了一眼,不敢笑,隻能憋著笑。


    全安壓低聲音,用隻有宋暮與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安慰他,“殿下放心,你身上沒味道。”


    宋暮稍微鬆弛了些,他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頭發,用眼神示意全安。


    全安笑著點頭,肯定道:“頭發也不亂。”


    宋暮神色恢複如常,抬眼又看了一眼緊閉的門窗,慢條斯理的整理著自己的衣衫,撫平褶皺。


    吱呀——


    大門從內打開。


    南歡站在門後,她一推開門便撞上宋暮望來的目光。


    炎炎夏日,正午的陽光如同燦金耀輝,為男人的發梢都鍍上一層光暈。


    他的雙眸漆黑如同點墨,眼神幽邃,像是冬日舒朗稀薄的日光,在撞上她時驟然升溫,顯露出熱度。


    她恍惚想起十年前,宋靈帶著她爬上房頂,兩個人沿著房脊一前一後的走著說笑,她低頭猛然望見站在房下宋暮的場景。


    當日與今日,相似的驚慌緊張,不過那時她驚慌的是她們與宋暮一貫不睦,讓他發現她們居然攀爬屋簷不知道又要生出什麽樣的事端。


    此時驚慌的……卻是借了他的屋子換衣服,還正好被他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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