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頓,便停了下來,拉起她的毛衣,兩臂合攏,將她摟入懷中。


    許久無人說話。


    唯一的聲息是心跳與呼吸。


    寂靜之中,他感覺到她抬起了頭,他垂眼,對上她的目光。


    “……你在想什麽?”她問。


    他伸手將她腦袋又按回去,不想與她對視,因為他有自知之明,從不過分自我高估——那雙眼睛總是清亮,卻也在此刻,因為他而染上一些綺靡的顏色。


    “不能告訴你。”他低聲說。


    “為什麽?”


    “怕嚇到你。”


    “……我膽子又不小。”


    但他還是不能。太早了。也太珍惜她,甚至都不舍得告訴她他肮髒唐突的想法。


    又擁抱許久,外麵響起了敲門聲。


    陸西陵鬆手退開,不覺得遺憾,甚至有些感謝這打擾。


    他又看了夏鬱青一眼,拿大拇指將她唇角的一抹口紅擦去,確定再看不出有什麽,轉身,走過去把門打開了。


    門外是陸笙,拿著卸妝油和化妝棉,“青青,你要不要先卸妝?”


    “好!”夏鬱青聲音有兩分不自然,她自己也意識到了,轉頭瞥了一眼鏡子,又拿手背擦了擦嘴角,才走過去。


    陸笙臉上敷著麵膜,遞過東西也不進來,隻說:“我跟周潛準備點外賣,你們要吃嗎?”


    “吃什麽?”夏鬱青問。


    “麥當勞吧,好像比較快。”


    “我可以。”


    “那我加個漢堡,再加對辣翅。”陸笙看向陸西陵。


    陸西陵說:“一樣。”


    陸笙比個“ok”的手勢,“那等下外賣來了,你們去我房間。”


    陸笙離開,關上了門。


    夏鬱青拿著卸妝油,也不看陸西陵,飛快往浴室走去。


    陸西陵瞥了她一眼,輕笑,“耳朵還這麽紅?”


    “……我不理你了。”她重重關上了浴室門。


    第39章


    隔日晚上,一行四人回到南城。


    元旦假期結束,夏鬱青便回學校投入複習。


    等考完試,她收拾了一些衣服和日用品,搬進陸西陵的公寓。


    隔了兩天,夏鬱青高中最好的朋友宋苗來南城玩。陸西陵派了部車,方便夏鬱青帶人出去玩。


    宋苗家庭狀況相對夏鬱青較好,但也隻是普通農村家庭,畢竟是學生,預算有限。宋苗原本訂的是青旅,夏鬱青征得陸西陵同意,讓宋苗在清湄苑借宿,一則條件更好,二則也可以省下一筆住宿費。


    頭天,夏鬱青去高鐵站接上了宋苗,下午帶她逛南城大學老校區,晚上陪同她一起住在清湄苑。


    隔日逛了一整天的著名旅遊景點,晚上兩人又一塊兒宿在清湄苑。


    到第三天,陸西陵坐不住了。


    據夏鬱青說,她這位同學要在南城玩五天,那豈不是整整五天他都見不著人?假期一共也就那麽多天。


    是以第三天晚上,他提出得盡一點東道主的禮數,請夏鬱青的這位好朋友吃晚飯,地點就在江南小館。


    陸西陵忙完了工作,從公司出發去餐館。


    夏鬱青和她的朋友已經到了,坐在“黃雀雨”那一間包廂裏喝茶,兩人不知在聊些什麽,分外投入,他推開虛掩的門,她們一時間都未察覺。


    直到他出聲,夏鬱青才轉過頭來,“你下班啦?”


    “嗯。”陸西陵脫了外套坐下,“你們點菜了嗎?”


    “已經點了。”夏鬱青說完,向宋苗介紹,“這是我男朋友,陸西陵。”


    她說到“男朋友”這個詞的時候磕巴了一下。


    又向陸西陵介紹,“我高中同學,宋苗。”


    宋苗為住宿問題,禮貌向陸西陵致謝,陸西陵則說舉手之勞不值一提,清湄苑原本一直都是空置的。


    片刻,服務員送上一塊熱毛巾,陸西陵擦了擦手,問她們白天在玩什麽。


    夏鬱青說:“我帶苗苗去逛了街。”


    “買什麽了嗎?”陸西陵前幾天強硬地塞給了夏鬱青一張卡,讓她這兩天帶朋友吃喝玩樂可以任意消費。那卡綁定了短信通知,但三天過去了,一筆錢沒動。他倒不覺得意外。


    “就買了些小東西。”夏鬱青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紙袋。


    菜已經提前點好了,服務員詢問過後,開始上菜。


    吃飯時閑聊,陸西陵得知宋苗跟夏鬱青不單單是高中同學,小學和初中也是同校。宋苗如今在江城大學,是他們高中那一屆考得比較好的幾個學生之一。


    “你們高中一個班?”陸西陵問。


    “對。我跟苗苗還坐過一段時間的同桌。不過那次月考沒考好,老師覺得我倆上課的時候一定是在偷著玩,就不讓我們坐一起了。”夏鬱青一邊笑著回答陸西陵的話,一邊將桌上的一道江南特色菜挪到宋苗麵前,讓她多嚐嚐。


    陸西陵問宋苗:“菜還合口味?”


    宋苗忙點頭,“合口味的。就是稍微有點清淡。”


    夏鬱青則說:“完蛋了,我都不覺得清淡,看來我的味覺已經被這邊的口味同化了。”


    宋苗問:“那青青你今年過年要回去嗎?可以跟我一起回去,正好彭老師的事情,也需要我們幫忙。”


    夏鬱青說:“我可能暫時還是沒辦法回去。老家那邊就拜托苗苗你多辛苦一下,其他事情都交給我就行。”


    陸西陵記得夏鬱青有本書的扉頁上,寫了句贈語,落款是“彭樹芳”,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彭老師。他問:“是你們高中老師?”


    夏鬱青點頭,“高中語文老師。”


    “遇到什麽事?”


    “剛剛苗苗告訴我說,彭老師家裏有人生病了——詳細的情況我之後單獨跟你說吧。”


    陸西陵點頭。


    吃得差不多時,夏鬱青起身,去了趟洗手間。


    陸西陵提起茶壺,給宋苗斟了一杯茶,閑談口吻地問起:“除了伯父一家,青青在你們老家還有別的親戚嗎?”


    宋苗搖頭,“沒有了。青青的爺爺奶奶和外公去世都很早,她外婆在她讀初二的時候也去世了。”


    “沒有舅舅、姨媽之類的親戚?”


    “她舅舅十幾歲跑出去打工,在外麵惹了事,鬥毆時受了重傷,送醫院路上就死了。”


    陸西陵幾分沉吟,“她媽媽離開你們老家以後,再也沒跟家裏聯係過?”


    “青青說,頭一年她媽媽有往家裏匯錢,後來就聯係不上了。她外婆去世,她媽媽都沒有回家,可能……”


    自己生身母親過世都不回家,要麽徹底音訊隔絕,要麽……已經不在了。


    宋苗說:“其實青青五年級的時候,想過在省報上登尋人啟事。千辛萬苦找人打聽,才知道登報要錢,按行數計費。她負擔不起,就想以後自己當記者,能更方便接觸到媒體。這可能是她學新聞的初心之一吧。”


    “她這些年一直還在找人?”


    “有時候老家回來了去外省打工的人,青青聽說以後都會找過去打聽。除此之外就沒什麽了。我覺得,青青自己可能也覺得,她媽媽可能已經……”


    陸西陵點了點頭,不再問什麽。


    夏鬱青從洗手間回來,陸西陵結了賬。


    三人下樓,陸西陵問夏鬱青晚上還有沒有別的安排。


    “今天逛了一天了,就直接回去休息吧。”夏鬱青說。


    陸西陵瞥她,“那走吧,我送送你們。”


    陸西陵拉開車門,坐在駕駛座上待命的司機轉頭一看,立即打聲招呼:“陸總。”


    這位司機不是別人,正是夏鬱青來南城第一天,去車站接她的王師傅。


    這幾天,王師傅作為在南城生活了幾十年的“老司機”,給她們推薦了不少隻有本地人才知道的蒼蠅館子。


    王師傅一直對夏鬱青的印象很不錯,第一麵就覺得小姑娘落落大方不露怯;之後他介紹的家教工作,小姑娘也是應聘成功,出色完成任務,以至於後來她因為要實習辭掉家教一職,家長還不斷找他,希望他能在中間傳個話,讓夏鬱青無論如何再教個半學期;他不過接送過一回,介紹過一個兼職,夏鬱青卻一直感念在心,一直到今天,逢年過節的時候,他都還能收到夏鬱青的祝福短信。


    他們司機之間,消息最為靈通。王師傅珍惜工作機會,不敢亂傳八卦,但前一陣聽別人說,公司的陸總,似乎跟他資助過的一個小姑娘在一起了——他們一些粗人,肯定不是用的“在一起”這麽文雅的表述,原話實際更難聽。


    他聽說以後一直不怎麽信。


    但前幾天他接到周潛指令,要他給夏鬱青做幾天司機。


    這兩三天,在車上時,夏鬱青每每會接到陸西陵的電話——她沒避諱過,都是直呼其名。她跟電話那端的人,聊天的語氣和內容,坐實了他一直不大相信的傳言。


    他多少有些心情複雜,但不是因為聽信了夏鬱青“傍大款”的那些詆毀,而是因為陸西陵一個浸淫商場的人,最是長袖善舞,大了小姑娘七八歲,又是資助人與被資助人的關係,細究起來,似乎總不怎麽磊落。


    上位者擁有絕對的地位與話語權,夏鬱青真是心甘情願的嗎?他擔憂這個。雖說,這壓根不是他一個司機、一個外人該操的心。


    他總覺夏鬱青像個遠房親戚家的小孩兒,知曉她在南城適應得很好,他這個起初的“擺渡人”,也很覺得欣慰。


    他不止一次對自己的女兒提到過夏鬱青,讓她好好跟人學習,倒不是要說成績多拔尖,但至少得有股拚搏的勁兒。


    當他瞎操心,他私心不忍心看到這樣一個前途無量的小孩被人騙,自誤前程。


    如今,陸西陵陪著夏鬱青坐在後座,手臂直接搭著她肩膀,兩人湊近了不知在聊什麽。


    王師傅的心情便更加複雜。


    陸西陵在問夏鬱青,晚上是不是還要陪著宋苗待在清湄苑。


    夏鬱青說:“不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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