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鷺立刻不敢發牢騷了,歸攏好給顧春和的表禮,“我給表姑娘送過去。”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回來了。


    柴元娘有些詫異,兩處院子就隔一條夾道,可這回來的也太快了,“她沒留你喝杯茶?”


    白鷺是她的大丫鬟,走出去就代表著她的臉麵,若真如此,那顧春和確實有點目中無人了。


    “她沒在,就一個小丫鬟看屋子,我放下東西就走了。”白鷺壓低聲音,“她去了竹山。”


    柴元娘平靜的臉上終於起了波瀾,“你確定?”


    白鷺重重點了點頭。


    柴元娘定定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忽翹起嘴角一笑,“這樣的姿色,的確不應藏於民間。”


    東宮,太子妃王氏立在書案前,一筆一劃寫著大字,宮婢垂手立在殿角,屋裏很靜,隻有筆尖落在紙上的沙沙聲。


    乳母王媽媽匆匆進來,揮手叫旁人退下,待太子妃寫完一張,方上前拿起剛寫好的字仔細端詳一番,“正雅圓融,非常大氣,您的字越來越好了。”


    太子妃也很滿意,放下筆,“什麽事?”


    王媽媽稟道:“柴大姑娘住進了國公府。”


    太子妃“嗯”了聲,“蟄伏這麽久,柴家終是按捺不住了。嫡長女上京,說是拜祭先皇後,死了多少年的人,偏這會兒才拜祭,打量別人都是瞎子呢。”


    “攝政王也在國公府借住,這倆會不會……”


    “那是太子該操心的事,我才不管。”太子妃神色漠然,“也許人家是衝著太子來的,畢竟我生不出孩子,犯了七出之罪。”


    王媽媽眼皮跳跳,一著急把舊日的稱呼都叫出來了,“囡囡呀,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咱家是太子嫡係,這輩子都脫不開關係。別看太子寵愛李氏,他心底是最敬重您的,有什麽事他隻會和您商量,什麽時候找過李氏?”


    太子妃自嘲般譏誚道:“不過借我的口給王家傳話罷了。”


    王媽媽看著她苦笑,眼神又心疼又難過。


    太子妃不由心先軟了,“我知道了媽媽,放心,我不會讓他們成的。”


    殿門口,謝元祐來回晃悠,腳幾次邁進門檻,又都收了回來,左等右等,終是等來了王媽媽。


    “怎樣?她答應了沒有?”謝元祐急急問。


    柴元娘一來,他腦子裏那根弦就繃緊了。


    前朝柴家就是川渝地區的節度使,本朝建國後,他明麵上遣散軍隊,卻始終沒交出軍籍冊子,誰也不知道柴家手裏到底有多少兵力。


    這也是曆代皇帝不敢對柴家動手的原因。


    先帝倒是動手了,也隻在女眷上頭耍耍花招,警告柴家不要輕舉妄動,也僅此而已,朝廷的手根本伸不進渝中去。


    柴家此後倒是低調了,但誰都知道,他在韜光養晦。


    如果讓柴家和十七叔聯手,別說他的太子之位,就是父皇的皇位也岌岌可危。


    父皇病得厲害,和十七叔關係又好,九成九能善終,他可未必。


    對付女人,女人比男人更有辦法,謝元祐馬上就想到了太子妃。


    必須把這事給攪和黃嘍,最好讓十七叔和柴家反目成仇,永無聯手的可能。


    他熱切地看著王媽媽,見她點頭,心裏吊著的那塊大石頭終是落地了。


    王媽媽忍不住道:“殿下也要多陪陪太子妃,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次數多了,再熱乎的心也會涼。”


    謝元祐對這位老媽媽還是很尊敬的,“媽媽說的是,以後得空我就來,隻是她說話太噎人,每次我都是興衝衝來,氣呼呼去。您也勸勸她,怎麽著我也是監國太子,不能一點麵子都不給啊!”


    王媽媽對這兩人隻有搖頭的份兒,見他扭頭要走,訝然道:“你不去看看太子妃?”


    “我得和先生們合計下接下來怎麽做,”謝元祐懨懨的,“要趕緊找個能頂替老廖的人,可惜他那手做賬的本事,你說他看上誰不好,偏看上十七叔的人。”


    “還有李仁那個爛肉玩意兒,沒他就不會有這麽多破事!嘖,那姑娘到底長什麽樣,勾得這麽多男人爭著搶著要她。”


    謝元祐背著手,嘀嘀咕咕溜溜達達走了。


    王媽媽跺腳,“白替你們操心!”


    初夏的陽光在熏風中跳動,竹葉一閃一閃地放著光,空氣中充滿了花木的香氣。


    顧春和歡快地走在竹山小路上,蘭媽媽告訴她,已經聯係上父親的好友劉溫了,他們雖沒一起共事,但劉伯伯說父親安然無恙,上個月倆人還吃酒呢。


    或許沒幾天就能收到父親的來信!


    鳥兒逍遙自在的在枝頭婉轉啼鳴,清澈明淨的碧空越過屋舍,越過高牆,一直向北方無限延伸,沒有什麽可以阻擋得住天空的腳步。


    看著那片深邃的藍,她心裏快活極了,真想站在高高的台階放聲大喊,可不行啊,這是國公府,旁人會以為她得了什麽病。


    這份喜悅,真想和人分享!


    顧春和嘴角飛揚,一路小跑回到後罩房。


    春燕也正美著呢,“柴大姑娘差人送了好些東西來,還有一匹蜀錦,您快來瞧瞧,這花紋我還是頭一回見。”


    “真是好東西,趕明兒要好好謝謝人家。”顧春和誇了幾句,隨即緊緊抓住春燕的手,滿臉激動,“我父親有消息啦!”


    春燕先是一喜,隨後眼神慢慢黯淡了,“您總算可以回家,我也該回大姑娘院子了。”


    蔡嫻芷幾次問她後罩房的動靜,她要麽隱瞞不報,要麽搪塞敷衍,後來蔡嫻芷也瞧出來她的心在哪邊,礙著顧春和不發作她,可麵上淡淡的,想來已是惱了。


    等她回海棠苑,必定遭到排擠刁難,日子會很難過。


    顧春和臉上的喜悅消失了,顯見也想到這一層,猶豫了會兒,她試探道:“你……願不願意離開國公府?”


    春燕愕然,“離開?”


    “對,離開!”顧春和道,“我出贖身錢,到官府劃了你的奴籍,你就自由了。到時做點小買賣也好,買幾畝田也好,不比在府裏伺候人自在?”


    春燕低頭想想,堅決地搖頭,“我從生下來就在這裏,外頭什麽樣一點也不清楚。在府裏好歹餓不著凍不著,在外頭……隻看我姨母一家,窮得都要上大街討飯了,我不出去。”


    顧春和歎息一聲,沒有再勸。


    時值初夏,少不了遊湖戲水的樂趣,這日到鶴壽堂請安時,蔡嫻芷便提議去金明池遊玩。


    金明池是皇家園林,元宵節後對外開池,一直到四月中旬,無論士庶皆可遊園。景致自不必說,園內還有各種水戲雜耍,諸如百戲、競渡、水傀儡、水秋千,也有酒食店舍,關撲、質庫——沒錢遊園還可以抵押借錢!


    每逢開池期間,不止是汴京本地人,也有不少特地從外地趕來的遊客。因太過熱鬧,以至到現在,中秋過後才關閉金明池。


    相較蔡嫻芷的興致勃勃,老夫人卻覺不妥,“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沒的衝撞了你們姐妹。”


    “多派婆子護衛跟著,萬沒有不妥的。而且金明池還有禁衛軍巡邏,誰敢鬧事?”她又湊到老夫人耳邊,“柴姐姐也想四處看看,不為我,也為了她啊。”


    柴元娘笑道:“聽說大姑娘的婚期快定下了,老夫人且讓她鬆快幾日,在婆家可不必在娘家,操持家務,侍奉公婆,哪有時間再出來玩啊。”


    蔡嫻芷低下頭,看似害羞,但眼中沒有絲毫的喜悅。


    昨天她見到舅家的表兄,穿著考究,相貌也不錯,眉清目秀的,看她一眼就臉紅,文采也有幾分,身上還有舉人的功名。


    祖母和父親都覺得此人不錯,欣慰她總算終身有靠了。


    可他是庶子!親舅舅居然用庶子定這門親事,說什麽長幼有序,親事要先定長子。


    哪怕庶長子,也是庶子!


    蔡嫻芷很久沒有這種不甘心的感覺了,甚至可以說出離憤怒,她是英國公府嫡長女,竟要嫁給一個庶子嗎?


    不說別的,田氏不可能容忍四妹妹嫁給一個旁支庶子。


    憑什麽她就得嫁?


    與表兄同來京城的,還有柴元娘的親哥哥,柴家未來家主柴桂,據說他非常疼愛妹妹,金明池魚龍混雜,柴元娘去那裏他肯定跟著。


    或許是她唯一的機會了。


    老夫人看著最疼愛的孫女,目光中滿是不舍,“好,府裏的姑娘們都去,痛快玩一天。在家是嬌客,一旦出門子就上了套兒,操心夫君,操心子女,老了還得操心孫子孫女,唉,不到天盡頭不能歇。”


    事情便這樣定了。


    顧春和本不打算去,結果安然顛兒顛兒地來了,“姑娘帶上我,我也想出去玩。”


    她手比劃著往下砍,“有本丫鬟在,再有無賴地痞敢打擾姑娘,哼,來一個,我哢嚓,剁一個!來兩個,我哢嚓哢嚓,剁一雙!”


    得,那走吧。


    京西大營,烈日炎炎下號角齊鳴,數百名兵勇手持長戈,把黃土夯實的演練場踩得一震一顫,塵土揚起老高。


    許清灰頭土臉從場邊繞過來,就像從土裏挖出來的陶俑。


    呸呸幾聲吐出嘴裏的土,他從懷中掏出快信,“河東消息。”


    謝景明一生戎裝,也是滿臉的細塵,眼睛卻依舊很明亮,待看了信,眸子卻暗了下來。


    沉吟良久,信都捏皺了,“吩咐……”


    許清豎起耳朵,然而耳朵都豎僵了,也沒聽見郎主下麵的話。


    “讓河東……”


    許清點點頭,爺,我認真聽著呢。


    又是沒了下文。


    許清望天,一向殺伐果敢的郎主怎麽了?吞吞吐吐,猶猶豫豫,大姑娘上轎也沒你這樣難!


    謝景明深深吸了口氣,似是下了一個非常難的決定,“策反顧庭雲,無論用什麽辦法,一定要讓他脫離河東王家,投靠並州老曹。在此期間,他所有寄到國公府的信,都先交到我這裏。”


    這個顧庭雲頗有本領,不到一年的功夫,從王家一眾幕僚中脫穎而出,頗受王經略史器重,已開始準備接女兒去豐州了。


    他和太子必有一戰,王家是太子死忠,若鏟除王家,顧庭雲必定會受牽連,他不想因此與顧春和生嫌隙。


    更不能讓她從身邊溜走!


    再等等,等顧庭雲想通了,願意來他這裏的時候,他再安排她父女相見。


    想了想,謝景明又著重叮囑一句,“務必保證顧庭雲的安全,務必。”


    “得令!”


    “收拾東西,回城。”


    “得……誒,還有兩個營地沒操練,這就走?”


    謝景明似笑非笑瞅他一眼,“你留下是一樣的,畢竟安西鐵騎出身,這等小場麵難不住你,對吧?”


    啪啪啪,許清再次在心裏把自己的臉扇腫了。


    於是等國公府的姑娘們準備遊金明池那天,舅老爺神奇地回府了,而且也不待人邀請,非常自然地,跟著一眾人去了金明池。


    蔡嫻芷挽著柴元娘的手,偷偷笑道:“準是聽說你來了,才慌裏慌張從城郊趕回來,舅舅可是頭一回扔下公務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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