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距離淨琉璃寺兩公裏多的地方有一座古寺,名為岩船寺。據說創建於聖武天皇元年(公元729年),故而是座相當古老的寺院。寺內有一些國寶和重要文化遺產,尤其是描繪在供奉著普賢菩薩像的佛龕背麵的曼陀羅(注:諸佛菩薩圖。),其精美令人瞠目讚歎。


    雖然連接兩座寺院的丘陵小道是富於起伏的山路,卻是可以悠閑漫步的絕佳徒步旅遊路線。在周圍的灌木林中,或許是不產其他重要作物的緣故,人們大麵地進行香菇栽培,很少看到人的身影。


    這條山路上的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石佛,寂靜中又增添了幾分鬧趣,煞是悅人。既有如同圓頭圓身的小木偶人一般可笑的野佛,也有雕於巨大岩石上的磨崖佛。既有三四十個佛集中在一起的,也有孤零零地寂寞佇立的佛。


    不隻是在徒步旅行路線上的山路兩側能看到石佛,附近一帶的林中、斜坡上、山穀中到處都能看到石佛。尤其是佛穀中的“八尺磨崖佛”乃是最大的石佛。隔著裂陷成又深又圓研缽形的山穀,雕刻在正麵懸崖上的巨大佛像凝視著這邊,確實有種撼人心魄的氣勢,很是值得一看。


    但是這個地方並不在旅遊路線上,且由於這裏並不通向岩船寺,所以遊客很少至此。


    而且如同由“佛穀”之名所聯想到的,大型灌木覆蓋了整個山穀,白晝裏山穀間陰氣森森令人不寒而栗,所以無法做愉快的散布也是被人敬而遠之的理由吧。


    給近畿地區帶來降雨的低氣壓離去之後,昨夜雪便停了。但見碧空萬裏,有如薄紗一般的春霞遮隱著遠處天邊的晴空。白晝裏氣溫上升,潮潮的土路以及樹葉和草葉上的露珠開始迅速變幹。


    四名休春假的女子大學生,走出淨琉璃寺之後,便循著事先打聽來的路徑來到了佛穀。


    設在道口上的眼看快要朽爛的木質台子上,盛著一個小小的功德箱。若麵向功德箱站立,正麵便是八尺磨崖佛。四個人輪流供上香錢,麵向似乎是不動明王的磨崖佛,欽仰地雙手合十。


    “唉呀!快看那裏的馬醉木開花了!”


    最後一個作完祈禱的人向下指著陡坡說道。


    “不會吧!還早著呢!”


    其他三人都予以否認。因為連堀辰雄喜愛的淨琉璃寺的馬醉木非但沒有開花,甚至都看不到花蕾。他們剛剛才從淨琉璃寺出來。


    “可是,你們看那裏不是開著白色的花嗎?”


    天空明亮,在反而感到陰暗的山穀中的濃密的綠叢中開著一朵白花。


    “還真的……”


    “可是,馬醉木會開出那麽大的花嗎?”


    “對呀!那花過大了,肯定不會是馬醉木開的花。”


    “那麽是什麽花呢?”


    “不清楚……”


    從四人站立的地方看去,那花看上去有蜀葵的花朵那般大小。其周圍的霧氣還未徹底散去,即使定睛凝神,也還是看不清輪廓,花的形狀很模糊。


    不久,從“花”上移開視線的一個人往下又在接近穀底的地方發現了奇怪的東西。


    “喂,那是什麽?”


    她顫聲道。四個人幾乎都出於本能地因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預感而戰栗發抖。


    “不會是人吧?”


    其中一人鼓足勇氣說道。


    “不可能……”


    其他三人異口同聲地對此表示否認,同時又像是咽了口唾沫似的,吃力而笨拙地點了點頭。


    “像是……人……”


    “別說了……”


    “已經死了嗎?”


    “不可能……”


    四人感到像是要被拖扯進穀底似的不安,不由得向後倒退。雖然想相互緊摟著想盡快逃離這恐怖之地,可腿像是灌了鉛似的一步也挪不動。


    恰巧這時來了三個男學生。一個個看上去都是那種老實正派的年輕人。男學生相伴來此地,一般來說,不會是遊山逛景而是將這裏作為學習對象來參觀的。


    對於四個女大學生來講,他們就是救世主。


    三人用望遠鏡辨認穀底的“物體”。


    “像是屍體。”


    其中一個首領模樣的男生宣布道。


    “而且大概是個女的。”


    那朵花——被看成花的東西原來是塊白手帕。掛在了簇生在一起的馬醉木的枝頭,即使從上麵也能看到它的一部分。


    而且,在遠離手帕的下麵,一名女性橫躺在馬醉木叢中。


    “她怎麽了?不會中了馬醉木的毒了吧!”


    那位“首領”歪著頭,小聲說道。馬醉木的葉子有毒性。“馬醉木”顧名思義是指馬吃了這種植物的葉子而呈現中毒症狀,這種植物便由此而得名。


    “不管怎樣,快去報警!”


    “首領”向另外兩人指示道。四個女大學生正要跟在去報警的兩人後麵離開,被“首領”攔住道。


    “你們還是留在這裏為好。因為警察應該會向第一目擊者詢問情況。”


    雖然聽到“警察”這個詞,四人都為之膽怯起來,可還是乖乖地留了下來。不久一隊來觀看磨崖佛的中年主婦也加入進來,這下佛穀的一角像是過節般熱鬧起來。大家都想一睹恐怖之物便相互爭搶望遠鏡朝穀底窺看。


    在十幾個人的視線俯視中,穀地的女性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她上穿一件淡藍色的夾克,下穿有些發白的牛仔褲。她穿著的衣服和長長的黑發,大概都被雨水打濕了而完全貼附在叢生的雜草和地麵上。


    “死了。”


    一位大嬸說道,那位“首領”模樣的學生對此完全無視。


    警察的速度出乎意料地迅速。


    加茂町沒有警察署。在關西本線加茂町車站前,有木津警署的派出所,平時總有兩名警官在那兒值勤。那兩人開著巡邏車最先趕到了事發現場。幾乎同時,大隊人馬從木津警察署趕到。以署長領頭,還有刑警、鑒別專家、防止犯罪、交通等製服組的警官,共四十二名。幾乎投入了木津警署半數左右的人員。


    當然救護車也趕來了,在從幹線道路至佛穀的岔路上待命。因為路窄,許多警車也都在幹線道路上停成了一溜兒。


    下到穀底的坡麵相當陡,但還沒到需要拯救隊出動的程度。兩名鑒別專家抓著繩索下到穀底,並且確認該名女性已經死亡。不,豈止已經死亡,實際都已呈腐爛狀態了。


    “死了十多天了。”


    返回崖上的鑒別負責人皺著眉頭說道。周圍的人覺得他全身帶有屍臭味,一個個轉過臉去。


    從目前的狀況來看,初步認為該女性是從功德箱所在地方滾落下去的。大概之後由於她滾落時壓折了雜草及灌木的小枝條,故而留下了相當明顯的滾落痕跡。但是早春的十天裏植物生長得很快,一看之下幾乎不會注意到有什麽異常情況。


    說到狀況,功德箱周邊的現場被破壞得很厲害,雖然道路本身是一條一點五米寬的柏油路,可與柏油路麵相接的未經鋪就的路麵上,無數的腳步印錯雜在一起,死亡女性的腳印想必也在其中,而且如果假定為他殺的話,目前這種狀況根本不可能對犯人的腳印進行采樣。


    “這可怎麽辦。”


    木津警署的刑事科長吉本,望著按警官的指示聚集到一處的看熱鬧的人群,故意提高嗓門咕囔了一句。不過,人群裏也有第一目擊者,所以不能一開始就發牢騷抱怨。


    在核實了人們的身份、聽取了目擊當時的狀況後,便讓他們都回去了。從發現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個多小時。大家一個個神色疲憊,垂著肩步伐沉重地離開了佛穀。


    2


    阿部美果在浴場聽到男學生回來之後抱怨道:“看了這麽晦氣的場麵,真是不舒服。”


    日吉館的浴場,基本上是男女分開的,但不管怎樣也不過是用一麵薄薄的牆壁隔開而已。美果聽他們向同伴講完“事件”經過之後想,是她嗎?


    據說警察在現場講人死了十多天了。出現在大覺寺的野平隆夫的女兒下落不明也的確是在十天前。


    處於案件及事故多發的這個時代,有人死於非命也就見怪不怪了,雖然不清楚是否果真如此,可美果還是很在意。


    吃飯的時候,美果尋找剛才那幫學生。


    因為在日吉館用餐便是聚集到樓下的客廳吃“雞素燒”(注:一種日式火鍋。)故頗為有名。肉量供應充足,足以讓年輕人大吃特吃一番。縱然是能吃的美果也不會有任何擔心。


    “喂,是誰在佛穀發現了橫死之人?”


    美果朝十幾個留宿客人當中,感覺像是說過這話的學生們尋問道。


    “啊,是我們。”


    三個學生扭過頭麵朝美果,其中一個舉手回答道。這些學生在日吉館屬於新麵孔。


    從數年前便留連於此不回家似的,時常蒙受日吉館關照的美果在他們看來就像個大姐。


    “知道那個女的有多大歲數嗎?”


    “這個……”


    學生像是尋求意見似的,回頭看另外兩個“目擊者”。


    “刑警說有二十五六歲吧。”又一個學生說道,“大概同你差不多大。”接著又補充道。


    “我可比她年輕多了。行了,不說這個了,那聽沒聽說叫什麽名字嗎?”


    “沒有,不清楚叫什麽名字。因為好像沒有任何表示其身份的東西,比方說,隨身攜帶物品什麽的。”


    “是嗎……”美果專心吃了一陣肉之後,問道,“那麽,死因呢?”


    “這個……因為已經腐爛得相當厲害,所以不解剖怕是……”


    “別再說了!”


    從女大學生那一桌傳來責怪的叫聲。


    “在吃飯的時候,請不要講些倒人胃口的話。”


    “啊,對不起。”


    美果一個勁地道歉。


    即使想了解消息,日吉館也沒有電視。鑽研學問之徒不需要電視,這是日吉館的戒律。


    “那個人,現在不知怎麽樣了。”美果想起了淺見。


    或許稱淺見為“青年”已有些不合適了,但在美果眼裏卻是個讓人願意親近的青年。


    昨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在大廳同淺見打了個照麵,相互隻是簡短地交談了幾句,之後連道別的寒暄都未作便分了手。對方說要去逛一逛京都、奈良的寺院,當時美果想“可以同他一起去嘛”?可是由於不想給對方造成一種自己很想與其同行的印象,故美果什麽也沒說。


    或許他現在已到了奈良的什麽地方了吧。


    “那個人,知道這件事了嗎?”美果想。


    如果住在有電視的酒店,或許他看新聞就會了解到比自己更詳細的情況。


    如果知道了這個事件淺見會怎麽想呢?美果很想問一問。


    在不清楚橫死之人身份的場合,警察如何來確認身份呢?


    掌握線索的人有向警察報告的義務嗎?


    美果考慮著一個又一個問題。


    “假如去警察那裏,便不得不同死者見麵吧?如果是那樣的話,真讓人無法接受。”美果在想象階段便已經想退縮了。


    “對了,明天往野平隆夫的公司打個電話通知他一下。”美果想著。那天夜裏,美果做了好幾次噩夢。夜裏起來,害怕去衛生間。即使不那樣,日吉館陳舊的走廊也老是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門也發出像恐怖鬼怪故事中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冷也好,熱也好,為了除臭而一年到頭開著的衛生間的窗戶外麵漆黑一片。


    美果逃也似地回到房間,鑽進被筒裏,可是卻受不了同室一女孩子不規則的鼾聲。


    不久,她突然想象腐爛的屍體是什麽樣子呢?之後便再也睡不著了。聽到鹿鳴聲之後,東方泛白,天漸漸亮了起來。


    日吉館人們起來的同時,美果也從床上爬了起來。


    雖然日吉館一大清早便開始了一天的生活,可房客們仍舊在熟睡當中。清掃的大嬸睜大眼睛佩服地說道:“你總是起得很早啊!”可她這麽做是有其他目的的。美果在大門口匆匆瀏覽了一下剛剛送來的報紙。


    上麵有就此事件的簡單報道。


    ——加茂町發現橫死者屍體


    22日午後2點鍾,在京都府相樂郡加茂町俗稱“佛穀”的地方,正在附近散步的大學生們於二十米深的穀底發現一死者,隨即報告了警方。經京都府警和木津警察署調查,死者為介於二十歲至三十歲之間的女性,該名女性死亡已逾十日,隨身未攜帶物品,身份不明。死因為跌摔致死,是否為不慎跌落尚存疑點,警察已從事故和他殺兩方麵展開搜查。


    依然是身份不明。即使如此,所謂二十歲至三十歲,此範圍相當寬泛。如果是腐爛的屍體,難道就會變得那樣模棱兩可嗎?如果化為一堆白穀,就更無法辨認了,也許要說從二十歲至七十歲了吧!盡管活著的時候,人們會神經質地看待二十五歲與二十六七歲之間這種年齡上的差異……


    “諸行無常啊!”美果產生了這種奇怪、嚴肅的心情。


    好不容易捱到了快9點,美果來到可以使用電話卡的街邊的公用電話旁,給野平所在的m商事撥了個電話。


    接線員為美果接通了總務部庶務科代理科長野平的電話。


    “你好,我是野平。”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


    “你好,我是阿部,是前幾天在京都同你見過麵的阿部美果。”


    美果留意著電話卡上剩下的使用錢數,趕緊說道。


    “啊?阿部……對不起,請問你是哪位阿部?”


    “是k出版社的阿部。那個,在京都和你見過麵。在寶池飯店……”


    “請等一等。”


    野平慌忙說道,似乎用手捂住了電話的話筒。


    “在考慮什麽呢?”


    美果有點生氣,在雙方沉默中,表示錢數剩餘的數字在不斷地減少。


    “對不起。”野平腔調生硬地說道。


    “有什麽事嗎?”


    “你看過早上的報紙了嗎?”


    “啊?看過了。”


    “那麽,你也讀了在京都的加茂町發現橫死者這條新聞了嗎?”


    “橫死者?……記起來了,好像有這麽一條新聞,那又怎樣呢?”


    “那又怎樣?……因為,那,說不定……”


    美果一麵說著一麵生起氣來。盡管自己作為一個局外人擔心著他女兒的安危,可做父親的卻像是沒事人兒似的……


    “對了,或許他對在公司內說私事有所顧忌吧!”


    “你知道你女兒的下落了嗎?”


    美果改變了說法,以溫和的口吻詢問道。


    “什麽?我女兒怎麽了?”


    美果終於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起來。


    “對不起,你是野平嗎?是庶務科代理科長野平隆夫嗎?”


    “對,正是本人。”


    “是前幾天在京都的寶池飯店與我見過麵的野平嗎?”


    “你……”


    野平似乎對“飯店”這個詞反應有些異樣,一下子變得啞口無言。


    “……你想說什麽?花邊新聞……你想說要作為你們f雜誌或什麽雜誌的花邊新聞嗎?你的訛詐太過於明目張膽了。我從未去過那樣的地方,首先,最近一陣子我沒有去過京都。你一定是搞錯了!失陪了!”


    野平說完便“哢嚓”一聲重重地掛斷了電話。


    “什麽?這是?”


    與其說美果對此感到火大,毋寧說更加感到驚愕,她盯著發出掛斷音的話筒愣住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野平誤解了什麽,惱火什麽呢?


    美果走出了電話亭,在回日吉館的一路上,她一麵為不信任和自我憎惡而倍感沮喪和頹唐,一麵步履沉重地走著。


    即使如此,眼前之事也讓人難以接受。當時看到走出寶池飯店消失在雪花紛飛的蒼茫夜色中的野平的背影,心中頓生憐憫之情,想方設法想要幫助他,對於自己的好意,他竟如此這般不領情。


    即使是對私人電話規矩繁瑣的公司,也總會有些應對的辦法。可他卻極其冷淡,像受到無緣無故恐嚇似的、以歇斯底裏的態度回應我。野平說“f雜誌的花邊新聞……什麽的”,從他說話的方式中感覺到好像是有外遇的花心男人想到被人捉住而為之一驚似的微妙心理。


    “真是奇怪……”


    美果嘴裏嘟囔道。


    “有地方出了岔子。”美果再次想道。


    “沒錯吧?”


    接電話的的確是野平隆夫,但越發覺得好像不是在大覺寺遇到的那個“野平隆夫”。否則,無論如何不可能會那樣佯裝不知地應對。


    來到日吉館的前麵,美果停下腳步,從包裏取出野平的名片。


    m商事株式會社總務部庶務科代理科長野平隆夫


    看樣子公司名連同住址、電話號碼、職務一切都沒錯。即使是電話接線員也明確無誤地稱“這裏是m商事”。而且……對了,即使是野平也好幾次確認了自己的名字。


    “或許叫人掛電話過來會招致不不必要的麻煩吧!”


    美果隻有這樣想了。去京都這件事他一定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而且,也許自己女兒下落不明這種事不想被別人知道吧!


    這麽說,美果記得那天,盡管到天黑之前還有時間,可野平卻說“明天還得趕回公司”便匆匆忙忙地走了。可謂是典型的小市民啊。


    “對不起,打擾一下。”


    冷不防,從脖頸後麵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日吉館是在這裏……”


    美果回顧的視線撞在一張令人懷念的臉龐上。


    “啊,淺見……”


    “啊,你是……阿部……”


    兩個人幾乎同時叫出了聲。


    這是怎麽了,美果忽然眼角一熱,感到有東西湧了出來。本不該哭泣的美果竟然……趕緊慌慌張張地裝出因天空的光亮而目眩的樣子,用手帕捂住了眼睛,可口齒僵硬一句話也說不出。


    “真令人吃驚啊,想不到能在這裏碰見你……”


    淺見動情地說道。


    “實際上我一直在尋找一家叫日吉館的老旅館。盡管本該有塊招牌,可哪裏也看不到,於是就想向你打聽一下。但是,沒想到……這全是佛祖的撮合呀!哈哈……”


    最後,他開了個隻有他這個男人才開得出的玩笑。


    “找日吉館的話,就是這裏了。”


    美果終於開口說話了。


    “哎?是這裏嗎?”


    “對呀!招牌很早以前便摘了下來,裝飾在大門裏了,因為是會津八一親筆題寫的招牌,所以讓其任憑風吹雨打實在是可惜了。”


    “是嗎?怪不得怎麽找也找不到。因為看的是舊導遊指南……一切都很幸運。也很想見到你。”


    “唉?想見我?是嗎?”


    美果為之一驚。通過心髒的血液迅速加快流動,雙頰一下子泛起了紅潮。


    “是啊,原本還打算再過一會兒給k出版社去電話。”


    “是嘛,我的休假兼采訪旅行到明天才會結束。”


    “真的嗎?如果是那樣,我可是越來越走運了。真是奇遇啊。”


    “那,找我有事嗎?……”


    “早上的報紙你看了嗎?”


    “哎?是報紙嗎?看了。”


    “那你讀了關於那名橫死者的報道了嗎?就是死在佛穀那個地方的……”


    美果的血液一下子恢複了平靜。


    “原來說想見到我就是為這事啊……”美果感到非常失望。


    “讀了。”


    “那麽,什麽也沒有感覺到嗎?”


    “感覺到了,豈止是感覺到。”


    “是嘛,你也那樣認為吧,我想也許那名死者是野平的女兒。”


    “我也是那麽想的。”


    “所以,當時我想和你取得聯係,打聽一下野平的地址。也許不是他女兒,但我想不管怎麽樣隻是確認一下也好。”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先前給他去過電話了。”


    “哎?你已經打過了嗎?”


    “嗯,我剛打過電話回來。”


    “是嗎?真厲害。那,野平是怎麽說的?”


    “可真是奇怪。”


    美果把野平不和情理的應對方式給淺見講了一遍。


    淺見自始至終一邊“嗯、嗯”地點著頭,一邊認真聽著,每次話頭往下繼續的時候,他的雙眼就會放出異樣的光芒,雙頰泛起紅潮,嘴邊浮現出笑容。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美果話一說完,淺見一邊晃動身體一邊興奮地說道。


    “我可不認為它是如此這般有趣之事。”


    美果的話中稍帶責難之意。


    “哎?啊,的確如此。我總是因不謹慎而遭母親責斥。但是,如果暫且不談那樣的事,那麽你講的這些情況確實頗有意思。即使是阿部你,也是那樣想的吧。”


    “說的也是……”


    美果思考了一陣兒,無奈地點了點頭。


    “你看,是這樣吧。無論是誰,有趣的事情它就是有趣。不,因為這麽說不太恰當,所以可以說成耐人尋味,可是老實講我覺得它很有趣。”


    “淺見,你不進去嗎?”


    美果指著日吉館說道。兩人站著的地方麵向大路,過往的車輛很多。可以說不太適合長久地作複雜的交談。


    兩人走進日吉館的大門。淺見像是看稀罕似地來回觀看古舊建築的陳設。


    “啊,這就是會津八一親筆題寫的匾額吧。”


    他看到被穩穩當當地安放在門廳鋪地板的房間裏的木製匾額,高興地說。它是在一塊光葉櫸樹板子上把會津八一的手書施以浮雕而製成的。一望之下果真氣派非凡。


    “摘下這塊匾額,也就意味著日吉館歇業了嗎?”


    淺見小聲問道。


    “雖然也有這樣的傳聞,不過聽說實際上並沒有歇業。隻不過采取像高爾夫球場那樣的方式,這之前的老主顧成為會員,會員介紹來的人成為來客,住宿依舊定得很便宜。不過,因為消防法之類的法規實在是囉嗦,所以房客幾乎都是來學習的學生,不像一般的旅館還有旅遊住宿的客人。”


    “果然是這麽回事啊!”


    淺見用小型照相機動作迅速地對著建築物內部拍照。


    雖然美果想“被大嬸發現了會被責斥的”,可沉默著沒說話。


    “對不起,可以進屋嗎?”


    淺見問道。


    “可以,你這麽說好像這裏是我家似的。”


    美果一邊笑著,一邊為淺見把拖鞋擺放在門口鋪地板的台子上。


    3


    多虧遇到了美果,淺見日吉館的采訪工作才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成果。還從美果稱呼為“大嬸”的旅館老板娘及幫她打下手的年輕人那裏聽來許多關於日吉館的故事。這樣的話,將不會是流於膚淺的探訪報道,而是像從廚房旁邊所看到的那樣有著真實的內容。


    據說日吉館一直以來屢屢麵臨停業的危機。如前述,消防法的問題也是危機之一。由於以新日本酒店為首的好幾家酒店相繼發生了因失火而有人員被燒死的事故,因而現在的法規中就全國住宿設施的防火對策,有著諸如建築物中必須安裝自動噴水滅火設備等此類嚴格的規定。但是,要把法規原封不動地適用於像日吉館這樣的陳舊建築,單從物質上講就已太過勉強了。


    雖說如此,可即使重建也需要龐大的資金,首先,重建後的酒店或旅館依舊收取低廉的住宿費用,這無論如何是不可能的。


    所以,日吉館不能公然再打正規旅館業的旗號了。據說,那位怪的出名的大嬸好幾次決定歇業。


    但是喜愛日吉館的人們的期望,沒能讓日吉館的燈熄滅下來。不作為旅館而作為鑽研學問之徒的聚集地,以能夠住宿的集會場所這樣的形態繼續維持著從前的營業。


    正因為這樣,據說日吉館對於煙火及環境衛生可謂倍加注意。如果出了大事故自不必說,即使稍有不慎出了小岔子,也會馬上被責難道“看到了嗎”?以大嬸為首的從業人員自不必說,全體房客也倍加小心地一直保護著這家古舊的小旅館。


    京都寶池的現代化酒店和日吉館兩者相比之下形成的巨大反差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但是,對淺見來說,他也是相反意義上的文化震撼。雖然如今gnp排名世界第二位,且被稱為飽食的時代、浪費為美德的時代,可如果追溯到三四十年前,那時的生活有如赤貧一般。無論什麽地方的旅館都沒有自動噴水滅火設備,所謂衛生間就是需要挑糞工來挑走的便器,而且連做夢夢到的最好飯菜也隻是“雞素燒”。


    日吉館的確是那種典型。在別的地方難上席麵的“雞素燒”,在這裏換句話說成了客飯。不知多少學者因日吉館的“雞素燒”而獲得了活力,在奈良、京都不知疲倦地四處奔走。


    現在的日吉館基本上和當時沒有什麽不同。雖然不再需要挑糞工來挑糞,而且浴室也分男女了,可謂相當現代化了,可是創業精神和“雞素燒”卻依舊往昔。如同大佛安然不動一樣,日吉館被社會的變化拋在了一邊。


    “是原點啊……”淺見深有感觸地想道。也許可以稱為“定點”。


    是定點觀測的定點。如果身處這裏或是來到這裏,就會看清世間的變遷,也會明白不變的事物。如果對比古老璀璨的奈良文化與變化無常的現世可謂是獨一無二的定點了。


    雖然藤田總編說過“要消失了”,可淺見打算以“不會消失”的結論寫一篇關於日吉館的報道文章。


    總之,淺見此番旅行的目的都高效率地達成了。


    “這下可真省大事了。這也多虧了阿部。”


    在日吉館二樓的一走便嘎吱嘎吱響的房間裏,淺見向美果行了最敬禮。


    “能幫上你的忙,我也很高興。”


    美果也愉快地說道。


    “那麽,淺見,門跡尼庵你采訪得怎麽樣了?”


    “啊,暫且告一段落了。對了,走了一圈之後感受到了一些東西。門跡尼庵中有很多寺院創建得較晚。屬於國寶、重要文化遺產級的寺院意外地少。”


    淺見遺憾地說道。


    “或許是吧。”


    美果也首肯道。


    “我沒有走訪過門跡尼庵。”


    “這麽說你專門去參拜古寺嗎?”


    “嗯,一直是這樣,這次來特別以國寶、重要文化遺產為對象。因為我所在的出版社準備出版日本美術全集,這次來也有做預先調查的意思。”


    “那麽,你基本上知道在奈良寺院的什麽地方能夠找到國寶級的佛像,是這樣嗎?”


    “差不多吧,要是國寶級的話。”


    “真是厲害,太了不起了。”


    “哪裏,你過獎了。如果多來幾次奈良,自然便會學到各種各樣的知識。”


    “但是,若漫然采訪,即使來一百次,大概也學不到什麽知識。像我這樣的人終究是不行。見到大佛隻是覺得大而已,連阿彌陀佛和釋迦佛有何不同都不清楚……總之,是個與佛無緣之人,所以對此缺乏悟性啊。”


    “這與信仰無關,是興趣的問題。雖然我不是那種虔誠的信徒,可是卻比一般人喜歡看佛像和神社寺院。所以一旦聽說什麽地方有姿態優美的佛像,無論如何也要去看個究竟,否則便覺得是個遺憾……這與宗教心毫不相幹。不過,一看到佛像,便會想其背後的曆史。製作佛像的工匠不必說,想象一下下令建造佛像之人及其時代背景便會感慨道‘的確有種執著的信仰心啊’,於是受到觸動,便有種不由得想雙手合十的衝動。”


    “噢……”


    美果的話裏帶著股熱情,淺見不由得為此發出一聲感歎。


    “時下的年輕女性中也有許多這樣的人。你不是說過野平的女兒也是一聽說有好的佛像便會趕去的人嗎?像我這樣的人一聽說有味道不錯的麵店不遠千裏也要去。比起麵店來,佛像可高尚多了。”


    “你怎麽會把麵條和佛像聯係在一起呢……”


    美果白了一眼裝出一副一本正經神色的淺見。


    “是不是我有些出言不遜?對不起,說了些遭報應的話。十分抱歉。”


    “向我道歉可沒用。”


    美果一麵忍住笑一麵說道。


    “哈哈哈,沒錯,必須要向佛祖道歉才行。下午我決定專門去寺院參拜。如果方便的話,阿部你也一起去怎樣?因為我打算租輛車。”


    “行……不過,那件事你打算怎麽辦?”


    “你說那件事,是發生在佛穀的那件事嗎?”


    “嗯。”


    “那件事還輪不到我們出場。最好等警察的搜查有點進展之後再去。因為現在即使去也隻會被當成累贅,而且警察的資料現在也不那麽齊全。”


    “嗯,是嗎?”


    美果感到不可思議地注視著淺見。在那雙烏黑大眼睛的直視下,淺見頓時滿麵通紅。


    “再過幾天等警察的搜查陷入僵局之後,才輪到我們出場,不然,我們特意去協助搜查的價值就會大打折扣。”


    “是嗎?”


    “正是。”


    淺見滿懷自信地點點頭。


    “淺見,你對那樣的事,很在行嘛。”


    “哈哈哈,感到很意外吧!”


    “老實講確實意外。我原來一直以為你是個慢吞吞的人。”


    “總之,你一直以為我是個憨傻之人吧!”


    “不是那樣的。”


    “好了好了,表麵看上去憨傻,可實際上……”


    “實際上怎麽了?”


    “實際上……哈哈哈,仍舊是個憨傻之人啊!”


    淺見笑了,引得美果也笑了起來。


    4


    事件發生的第二天,在加茂町佛穀一帶警方繼續展開遺留品等的搜索活動。第一天的搜索工作是在事件發生三四個小時後才開始的,加之夜幕降臨,故提前結束了。為此,第二天的搜索進行得格外仔細。


    一方麵,半數以上的刑警一邊從案發現場周圍逐漸擴大範圍,一邊投入到走訪目擊證人的工作中去。


    去往案發現場佛穀的一般路線為——或者從jr關西本線加茂站,或者從與奈良方向延伸過來的24號國道相接的地方道路這兩條路線前往佛穀。不管哪條路線都需要利用巴士、出租車或私家車。雖然偶爾也有年輕人騎單車前來,可在案發現場附近沒有發現單車。


    聽說曾經有不少人從加茂站徒步遊覽過淨琉璃寺與岩船寺,可是現在除非是腿腳十分矯健的人或是特別好事之徒,否則便不會有那種悠閑派。


    如果該名被害的女性利用了某種公共交通工具,那麽或許會有司機或乘客之類的目擊者存在。如果是乘私家車而來,那可就棘手了,也可能完全沒有目擊者。


    但是,警方即使清楚自己的搜查百分之九十九沒有希望,也會按規定的程序認認真真不折不扣地進行。


    被害人幾乎全身都是滾落時的摔傷痕跡和伴隨有出血的擦傷。也許被害人不慎滾落才命喪山穀。可是,通過昨天夜裏的解剖發現頭後部所受的碰撞是最顯著的傷害,並被斷定為導致直接死亡的原因。


    也就是說,他殺的嫌疑非常大。


    昨天夜裏,搜查總部設到了木津警察署內,這天早晨,在搜索隊出動之前召開了第一次搜查會議。


    京都府相樂郡木津町是個人口約二萬人的中等規模的城鎮。“木津”這個名字源於從前通過河流運送用於建造東大寺的木材並把其集攏於此地,這樣的地方便稱作“木津”。據說此名改為河流名後便稱澱川的一條支流——此前一直稱為“古津川”或“澤田川”的河流——為“木津川”了。木津在作為河港繁榮的同時,作為大和國的北大門自古以來便是交通要衝。


    木津町雖然行政區劃上屬於京都府,但是它位於木津川的南麵,如果隻從交通的便利來講,那麽到不如說給人一種處於奈良縣的經濟圈、文化圈的印象。以至於許多遊客相信:淨琉璃寺及岩船寺就是“大和國的寺院”。


    吉本刑事科長當初前往木津警察署赴任的時候,也有這種切身感受。實際上,從奈良市區驅車幾分鍾便到木津町,而從京都市區的話大概要花一個小時以上。


    像這次發生大事件的場合,京都府警本部的支援部隊需要較長的時間才會趕到。


    不過,木津是平靜的城鎮,除交通事故以外,近一段時間以來,沒有發生過什麽大的事件。現在的署員中沒有人記得在木津署曾設過殺人案件的搜查總部。


    在木津警察署的大門正麵,很搶眼地貼著寫有“佛穀殺人棄屍案件搜查總部”字樣的紙幅。是副署長關山寫上去的。他對自己的書法頗有自信,署內的紙幅之類的東西全都是出自他手的“作品”。好像新春試筆似的,寫費了十幾張長卷的紙張之後,關山好不容易才把它寫好。吉本刑事科長抬頭看了看那紙副,感覺有些不好意思。


    木津署連上警官及職員共九十一名,作為“町”總算可以稱得上是規模較大的那一類警察署。吉本雖然被署員稱呼為“刑事科長”,但實際上應稱其為“刑事防範科長”。木津署中沒有單獨“刑事科”這一名稱,“刑事防範科”中設有刑事組和防範組,僅有七名刑警。


    多達一百五十名左右的府警及臨近的警察趕來支援隻有七名刑警的木津署,並不失時機地開始展開調查。這麽一來,吉本手下的刑警都幹起了如同接待組那樣的差事來。


    最初階段,府警的刑事部長親自坐鎮指揮,可鑒定工作一結束,從府警搜查一科派來的東穀警部便被委以指揮全權。


    東穀畢業於京都某私立大學,據傳他深得刑事部長的賞識。雖然今年才三十五歲,可在實際業務能力這一點上卻得到了“即使在府警中也是出色的”,這樣高的評價。


    吉本雖然和東穀級別上同為警部,可年齡卻比對方大七歲,的確到了人生的厄運之年。但是從見到東穀的第一麵起,吉本便不由得感到對方身上有種壓過自己的氣勢以至自己根本找不到半點前輩的感覺。“的確是個不愧於‘府警第一’稱號的幹練之人。”吉本想。


    從洗衣店的人縫在佛穀的死者——該名女性穿著的夾克上的名字隻知道她大概叫“野平”。中央賽馬曾經有個叫此名字的騎術高超的騎手。


    除此之外判明的情況有:該死者年齡介於二十歲至三十歲之間,血型為a型,披一頭垂肩黑色直發,牙齒有治療過的痕跡等特征。雖然衣著淩亂,但那是滾落時所致,感覺不到有過與人撕鬥或被人施暴的跡象。從以上情況來開,可以認為當被害女性麵向佛穀站立時,被人從背後用鈍器猛擊頭後部,隨即滾落穀中而亡。


    召集在一起的刑警多達上百人,他們對周邊的搜查尋證工作順利推進著。雖然範圍廣,可因為與都市不同成為走訪對象的住家及居民的數量有限,所以尋證工作的效率極高。


    特別是以現場周邊——淨琉璃寺旁邊茶店兼土特產店的一對夫婦曾經見過與死者特征吻合的一名女性。


    “我記得是在十天前,那天下著冷雨。”


    茶店的主人吉田武男和妻子初枝這樣講道。據其講:初枝不忍心看著她在淨琉璃寺的山門下淋雨,便上前借傘給她,對方冷淡地說了句“不用了”便離去了。


    據這對夫婦講:他們對於她從什麽地方怎麽來的、有沒有同行者、要去那裏等情況一概不知。


    “不過,那時她是獨自一人。而且好像是在等什麽人。”


    初枝以女性特有的洞察力說道。


    但是,最後她等不到人便離開了。


    那位女性是否就是叫做“野平”的死者,還無法確定。雖然給吉田夫婦出示了被害人的照片,但畢竟是張令人不忍目睹的照片。讓這對夫婦回想死者生前相貌的要求多少有些強人所難了。


    “如果是活著時候的照片,我們也許會看出是否為同一個人。”


    夫婦倆異口同聲說道。


    總之,當務之急是確認被害者身份。搜查總部通過府警開始對已向全國的警察局發出離家出走或者下落不明者的搜索請求的個案進行核對作業。


    5


    看東大寺、看藥師寺、看唐招提寺、看法隆寺……


    雖說是驅車遊覽,可也要花費時間,所以也頗感疲憊。淺見和美果返回奈良市區,走進一家茶店模樣的店鋪。


    配著用吉野葛做的上等茶點喝粉茶,這要是在東京的話,是很難體驗得到的。


    一喝光濃稠的綠色液體,人的精神便為之一振,可腰腿卻反而倦怠起來。


    “不知為什麽,覺得好象完全中了國家級重要文化遺產的毒氣似的。”


    淺見講了一通過於坦率的感想。美果瞪了他一眼。


    “淺見,你為什麽總說些故意暴露自己缺點的話呢?”


    “其實我並沒打算那麽說。即使是和尚滿懷喜悅誦讀的經文,如果過長的話,也會成為令人索然無趣的東西。”


    “請不要大聲講這些話。在奈良和京都,是不準講寺院及和尚壞話的。”


    “連想說的話都不能講真是讓人難以接受。沉默不語是因為肚子裏憋著話,不是有這麽句俗話嗎?但是說到阿部你,盡管外表完全是個開朗的現代女性,可實質卻是比較墨守傳統的老派。”


    “我雖然不是老派作風,可是隻要是與奈良或京都以及寺院或佛像有關的,我就是個頑固的保守派,就是個擁護主義者。”


    “如此吸引你的究竟是什麽呢?”


    “這個……是什麽呢?連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歸根結底,大概是因為喜歡佛像吧!沒錯,一定是因為我喜歡佛像。每當我和佛祖麵對麵時,就覺得好像認清了自己似的。”


    美果閃動著雙眼說道。


    “龜井勝一郎曾在一本書裏寫到。他說,希臘神殿的雕刻總是在向人們講述著什麽,而日本的佛像則緘默不語。隻是讓人訴說心聲……我覺得這裏寫得好。什麽都可以向佛祖傾訴。每當麵對半閉雙眼如磐石般穩坐在那裏的佛像,就會把盤結在自己心底好像沉澱物一樣的東西全部傾吐出來……要是這個人的話,絕對會為自己保守秘密的……我相信這一點。”


    淺見沒有半閉著眼睛聽,可美果卻把自己的感想一股腦兒地講了出來。美果把佛像稱為“這個人”,淺見也不知為什麽總覺得連自己也要和佛祖一樣必須承擔“保守秘密”的義務。


    “大多數情況我都是一個人來奈良或京都旅行。女人單獨旅行或許不多見吧!時常會有男人過來搭訕,有時也會有危險。在比叡山與我一樣的女性被害,這次的殺人事件,也許也是這種情況吧!即使不至於如此,也會有許多令人厭煩的事情。在自己喜歡的奈良或京都碰上如此倒黴之事,不光是不愉快,還感到有些悲傷。不過因為是奈良和京都——佛像所在的地方,所以常常也會原諒這些事的發生。也許見到佛像就會對一切都變得寬容起來吧!所以一旦聽說有難得一見的佛像便會迫不及待地趕過去看個究竟。”


    淺見不動聲色的在一旁聽美果熱情地訴說。


    “哎呀……”


    美果像是醒悟過來似的低聲道,隨即便羞得麵紅耳赤。


    “光我一個人滔滔不絕,真是不好意思,你大概認為我是個可笑的女人吧!”


    “哪裏,我一邊聽著阿部你講話,一邊在內心描繪想象那個人的形象。”


    “那個人?”


    “對,就是野平的女兒。”


    “啊……”


    美果也點了點頭。


    “我也感覺得到,她一定也和我有同樣的心情。”


    “這麽說,有重蹈比叡山悲劇的可能性。”


    “雖然不願這麽想,可……”


    “但是,大概不能否認。”


    “是的,我也不想否認。非常喜歡奈良或京都的心情很容易讓自己產生這樣的錯覺——就是喜愛奈良或京都的人當中沒有壞人。不過,從我的經驗來講,佛像愛好者當中,倒是有病態之人。”


    “噢?有過什麽樣的經曆呢?”


    “有一次,被人糾纏了一整天。那人對我說‘你像彌勒菩薩’……”


    美果瞥了一眼淺見,不好意思地笑了。


    “啊……”


    淺見也低聲道。


    “我也曾這麽認為過。雖然隻看過照片,可覺得你與廣隆寺的彌勒菩薩簡直像極了。”


    “哇!是真的嗎?”


    “如果那樣便是病態的話,我豈不也是病態之人了嗎?”


    “哈哈哈……”美果開懷大笑起來。


    “要是你說的那尊彌勒菩薩的話,我覺得那倒是個令人愉悅的玩笑,令人不由得笑了起來。那個人卻說我像中宮寺的彌勒思維之像。如果那樣的話,便覺得對方的話有些說謊的味道。”


    “不好意思我不曉得那尊佛像。”


    “是嗎?那可是尊絕佳的佛像。雖然被稱作如意輪觀音,可多數學者認為實際上它就是彌勒菩薩,我也這麽認為,是尊比廣隆寺的彌勒更加細膩和優美的佛像。”


    “那麽,那人所說的一定是正確的。”


    “哎?沒有的事,絕不會……”


    美果紅著臉,急忙擺著手說道。這次非但沒有笑還顯出一臉嚴肅的神色。


    “請你不要再說那種褻瀆的話了。”


    “你說褻瀆,我褻瀆了哪一位呢?”


    “你怎麽又來了……那還用說嗎?”


    美果又瞪了一眼淺見,苦笑道。


    “因為真的是尊絕佳的佛像。是我迄今為止所看過的最好的傑作。所以,那時我對那個人說,如果開那樣的玩笑會遭報應的。”


    “那麽對方說什麽呢?”


    “他笑著說:‘我不會遭報應的。’”


    “哈哈哈,那就好。”


    “好在哪裏呢?那麽,淺見你也那麽想嗎?”


    “對呀,因為原本我就是個會遭報應的人。”


    “瞎說,惟有那種故意暴露自己缺點的人其本質才純真憨直。”


    “那麽說那個人也純真憨直囉?”


    “那個人可不是。”


    “看來他特別有把握。”


    “對,因為是他自己那麽說的緣故。他說,自己雖然幹過許多冒犯佛祖的事,卻從未遭到報應。”


    “嗯?幹過些什麽事呢?”


    “他說,什麽事都有。太多了,好像都是些平常之事,比方說,偷盜佛像……”


    “那可真夠過分的。那豈止是冒犯,簡直是在犯罪。”


    “我也那麽說。不過,他說自己沒有犯罪的意識。還說,想一個人占有自己所愛的女人是極平常的感覺,自己這麽做也是出於同樣的心情。”


    “說的是真理啊!”


    “不要佩服他。那種感覺難道不是極其變態的嗎?”


    “說的有理。這麽說來,我並非病態了。”


    從未能夠“一人占有”女性的淺見毫不掩飾地露出一臉憮然的表情。


    “那人,有多大歲數呢?”


    “大概五十歲,也許歲數更大,說不定有六十幾歲了。”


    “什麽?那麽大歲數的大叔啊?”


    “正因為如此,才令人不快呢。和年輕男人言行鹵莽冒失不同。”


    “說的也是。那之後呢?”


    “一直跟在我後麵。”


    “一整天?”


    “對,一整天。逛了一整天的寺院,又是步行又是坐巴士。因為連我都感到相當疲勞,所以想必那位大叔也累得不輕吧。”


    “哈哈哈,對此我表示同情。”


    “真的是感到疲勞困乏。而且雖說是纏著,可也並沒有做什麽出格之事,隻是跟在旁邊。時常做些佛像的解說……那可是相當詳盡的。以至於讓我覺得:這個人也許是個知名學者。雖然我對佛像也頗有自信,可與那位大叔一比,覺得自己好像還是個小孩子。他說:‘奈良的所有佛像甚至是田間的野佛都已經看過好多遍了。’因為他說,連香藥師佛都看過,所以比起吃驚來更感到羨慕。”


    美果說起自己當時的心情,臉上顯露出向往憧憬的神情。


    “你說的那個說書先生(注:日語中“香藥師”和“說書先生”諧音。)是怎麽回事?”


    “哎?不是說書先生,是香藥師……淺見,你不知道有香藥師佛嗎?”


    美果的腔調和藤田總編一模一樣。


    “芳香的香,香藥師……是嗎?不知道嗎?”


    “請不要以那種憐憫無知的眼神看著我,讓人很難受的。”


    淺見苦笑著抗議道。


    “請不要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不過,我想:從事像淺見你那樣工作的人大概知道它的……不過,那可是個非常有名的案件。”


    “案件?什麽樣的案件?即使你那樣說,我也一點兒都不清楚。”


    “是嗎?”


    美果凝視了一陣兒淺見之後,突然像是想到一件事似地站了起來。


    “那麽,我們這就去吧!”


    “去什麽地方?”


    “那還用說,我們去新藥師寺。香藥師佛是被人從新藥師寺偷走的。現如今,雖然仍舊保持著被盜走之前的樣子,可隻剩下空空如也的佛龕擺設在那裏。”


    美果把桌子上的發票遞到遲些起身的淺見手裏,便迅速走出了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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