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岱笑道:“瞿總的工作餐也是公司食堂送過去的吧,其實我們食堂挺好的,不過吃久了確實會膩。”


    “那是,怎麽都不可能比得上家裏。”蘭姨對廚師說道,“小王,掐著點兒時間啊,恒叔說今天堵車,要早點走。”


    “好,我抓緊。”


    沈岱拿起流理台上的一張紙,上麵寫著今天要做的菜。


    王師傅解釋道:“這個是我寫來給徒弟們備菜的,不一定都做。”


    “沈先生,你會做飯嗎?”蘭姨問道。


    “我以前在家的時候經常做,後來住公司宿舍就沒有條件了。”


    蘭姨笑看著他:“不如你來給少爺做一道菜吧,讓少爺換換口味,也節省點時間。”


    跟進來的恒叔立刻反對:“阿蘭,怎麽能讓沈先生親自下廚,你別給小王搗亂了。”


    蘭姨瞥了恒叔一眼:“做個菜能怎麽樣,沈先生?”


    沈岱心裏有止不住的雀躍:“讓我試試吧。”此時他滿腦子都是——瞿末予會吃他親手做的菜。


    “來,你看這些食材,想用哪個都行。”


    “我做個蝦仁豆腐煲吧,快一些。”沈岱禁不住唇邊的笑意,“我家人都說我做這個菜很好吃。”


    蘭姨便過來幫忙,背著恒叔悄悄地說:“少放鹽。晚上等少爺回來,我就問問他吃出來沒有。”


    沈岱摸不準蘭姨有什麽意圖,也不敢妄自揣測,但他能感覺到單純的善意。


    蘭姨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麽,又小聲說:“你們都結婚了嘛,別管是因為什麽,日子好好過不好嗎,我看少爺對你也不錯,你們想辦法增進點感情嘛。”


    “謝謝蘭姨。”沈岱由衷地說道。


    沈岱精心燒好了菜,灑上鮮嫩的蔥花,用手機從好幾個角度拍了照,雖然隻是家常菜,但色香味俱全,看著就很有食欲。他從前興趣廣泛,攝影也是其中之一,但後來背了債,生活中幾乎就隻剩下工作了,如今看來技術沒退步太多,至少把他給瞿末予做的第一道菜拍得很可口。


    這道蝦仁豆腐煲裝進保溫盒,經過車程顛簸,送到瞿末予手裏時,肯定就過了最好吃也最好看的時候,假如,假如他有機會和瞿末予聊聊這道菜的口味,他就會拿出照片,讓瞿末予看看它最完美的時刻。心底那一點點喜悅和期待在克製不住地放大。


    晚上快十點,沈岱才聽到瞿末予的車的聲音,他查了一下午資料,腰酸背疼的,這篇sci已經寫了小半年,有幾個重要的實驗數據一直論證不出來,他卡得很難受。他從電腦前站起來,走到窗邊,一邊抻展腰身,一邊從窗簾的縫隙裏偷看瞿末予。


    聽到瞿末予進門的聲音,他猶豫片刻,決定下樓,為昨晚發生的事道歉和道謝。


    剛打開門,就聽到瞿末予低聲輕斥:“不要再讓他做飯,你在想什麽。”


    沈岱頓時僵住了。隻聽蘭姨小聲說了些話,他聽不清,但語氣分明有一點委屈。


    接著便是一些腳步聲。


    沈岱悄悄地後退兩步,悄悄掩上了門。倒也不算失望,畢竟這才是情理之中的發展,至少瞿末予吃了他做的菜,這就挺好了,他還想要什麽,五星好評?他隻是不明白瞿末予何至於為這個斥責蘭姨?這讓他對蘭姨感到不好意思。


    第二天一早,他照常吃完早餐,背上包,從地庫取了自行車準備去上班。


    出門的時候遇到蘭姨,蘭姨看他的眼神有些閃躲,絕口不提昨天的事,他也就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當他推著車子經過庭院,恒叔正在澆花,見到他便走了過來:“沈先生,早啊。”


    “恒叔早,您先忙,我走了。”


    “沈先生。”恒叔道,“我跟您說幾句話。”


    沈岱直覺這些話他不想聽,但他無處可躲,隻好把自行車停好,平靜地看著恒叔。


    “昨晚少爺回來,阿蘭就說了你給他做菜的事,少爺不高興了,說了阿蘭兩句,阿蘭是把少爺從小帶大的,少爺極少會對她大小聲。”


    沈岱垂下眼眸,等著他繼續說。


    恒叔的口氣很溫和:“阿蘭沒讀過什麽書,又一直在大宅裏工作,人比較單純,她照顧少爺二十多年,生活起居那是沒得說,卻沒意識到她和少爺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能用她的想法去套少爺的心思,如果我不點她,她連少爺為什麽生氣都不知道。”


    沈岱淡道:“您想說什麽。”


    “您讀過這麽多書,這麽聰明,其實什麽都應該明白的。少爺對您不錯,是少爺修養好,但少爺不會希望您對他產生一些不必要的想法,他會覺得麻煩的。”


    沈岱感到麵頰陣陣發熱,他的手下意識地想去找他實驗服的大口袋,但身上的衛衣沒有口袋,讓他分外無措。


    恒叔歎了口氣:“您不要覺得我刻薄,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知道您是個正經的好人,我對您很尊重,所以才不希望您受傷。頂級alpha的世界,不是咱們普通人能夠理解的,喜歡少爺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但少爺需要的不是一個具體的人,他以後隻可能找一個對他最有價值的幫手。”


    第十二章


    沈岱一上午都心神不寧,因為恒叔早上的那番話。


    很多事情其實不需點破,他都清楚,但是人會自己騙自己,會討價還價,會逃避,會僥幸,會讓理性和感性無休止地天人交戰。


    他必須更克製,至少他不該成為瞿末予的“麻煩”。


    一個師妹走了過來,打斷了沈岱的沉鬱:“沈師兄,老師叫你去辦公室。”


    “好,謝謝。”


    劉息教授是國際稀土研究領域最具影響力的專家之一,也是沈岱的恩師,在他的帶領下沈岱得以選入人才計劃,進入星舟這個國內頂級稀土研究所。他最讓沈岱敬佩的,不僅僅是在學術界的貢獻,還因為他是一個在一眾alpha中殺出重圍的beta。


    “老師。”沈岱進了辦公室,隨手拿起劉息的茶杯,“跟您說過多少次別泡這麽濃的茶,對身體不好,還成天拿它澆花,養一盆死一盆。”


    “淡的不夠味兒。”劉息從一堆文件中翻出一份稿子,“投資人會的材料寫得不錯。”


    沈岱笑道:“謝謝老師。”


    “正好是你寫的,這回你代我演講吧。”


    “啊?”


    劉息嫌棄地說:“這幫人,會議時間改了第三次了,我的機票也一改再改,南非那個礦到現在都沒去成,我可等不了了,我明天就走,我跟他們說了,你代我去開會吧。”


    沈岱有些傻眼:“那不就是下月初嗎?”


    “是啊,你天天做課題,還需要準備什麽?你以前也參會過,就講講咱們的成果和之後的計劃就行了,其實很多他們也聽不懂。”


    所謂的投資人會,就是一年一度向集團高層、大股東和股民代表的工作匯報,他們組每年拿幾個億的資金,總得讓出錢的知道他們幹了什麽,這可是個很重要的會議。


    這意味著身為執行總裁的瞿末予肯定會出席。


    沈岱無奈道:“老師,您心也太大了,這是投資人會啊,萬一他們問我一些刁鑽的問題,您不怕我扛不住嗎。他們可能不懂稀土,但他們懂財報啊。”


    “我們今年有成果啊,有成果就有底氣,怕什麽。”劉息拍了一下桌子,眼神堅定,“要有氣勢,知道嗎,他們跟你提錢,你就提未來回報,見招拆招吧,不出大問題就行,上麵給我話了,今年不會砍預算,這我才敢走嘛。”


    “……好吧,那您什麽時候回來。”沈岱直覺這一關沒那麽容易,在投入階段,投資人往往會故意拋出一些難題,算是一種心理補償吧,錢扔水裏還聽個響呢,科研工作十年八年不見成果的比比皆是。


    “不知道,這個礦還沒探明儲量,但釹和鏑的含量都不低,我可能要呆一段時間,你師兄師姐又在甘肅蹲著,這邊就暫時交給你和子玫了。”


    “好,老師放心。”


    為了準備演講,沈岱這幾天連續加班到很晚,這比他論文答辯還緊張,答辯搞砸了隻是自己的事兒,但投資人會搞砸了會拖累整個項目組,雖然老師讓他放寬心,他卻一點都不敢怠慢。


    有一天晚上,沈岱和瞿末予是同一時間回到家的——自那天之後,倆人沒再打過照麵。


    沈岱點頭致意:“瞿總好。”他想瞿末予不會提起那微不足道的一道菜,他也不會,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無論他醉酒說過的話,還是酒醒後的自作多情。


    “這麽晚回來,加班嗎。”瞿末予隨口問道。


    “對,最近加班比較多。”


    “聽說投資人會劉教授讓你去演講。”


    “是的,老師急著去南非探礦。”沈岱開玩笑道,“挺緊張的,請瞿總到時候高抬貴手。”


    “你要麵對的不止是我,還有高層、股東和股民代表。”瞿末予低頭看著沈岱,“多做些準備,到時候不要怯場,有什麽說什麽就行,我會和他們打招呼的。”


    “多謝瞿總。”沈岱心中一暖,瞿末予如此完美,不可能喜歡他不是瞿末予的缺點,是他的。


    “你們組的課題是研究所裏最有潛力的,董事會非常看好,不會砍你們預算的,如果南非的探礦進展順利,還可能追加。”


    沈岱喜道:“那太好了,老師對南非礦很有信心的。”


    瞿末予點頭:“早點休息吧。”


    沈岱輕聲道:“晚安。”這兩個字一吐出來,他心裏就泛起一陣酸甜。晚安與早安不同,上學上班也總與人說早安,但說晚安的對象卻通常是親近之人,於是這兩個字被賦予了一層朦朧的曖昧。


    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對瞿末予說晚安。


    周末回到家,沈岱照常帶了些菜和日用品,但是一進門,就感覺到家裏的氣氛不對,姥姥正坐在沙發上等他,臉是繃著的。


    “姥姥,沒做飯啊,那我做吧。”


    “不著急。”姥姥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你過來,咱們聊聊。”


    沈岱知道躲不過這一關,他坐下的那一刻,就決定還是說實話吧。


    “你哪兒來的那麽多錢突然把債還清了?”姥姥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我接到電話的時候還以為是騙子呢,你上次帶我去看病,說你拿了一筆獎金,你怎麽可能拿那麽高的獎金。”


    “姥姥,你別著急,咱們慢慢說。”


    姥姥深吸一口氣:“行,我們可以慢慢說,但是你必須跟我說實話。”


    沈岱點點頭:“我不告訴你,就是不知道怎麽開口,也怕你生氣。”


    “你、你這錢來的正不正?”姥姥緊張地攥著手。


    “你放心,絕對正。”沈岱忙道,“你千萬別瞎想,其實這錢是……是尤家給我的。”


    姥姥瞪大眼睛,突然聲色俱厲:“尤家?!”她恨尤興海入骨,因為尤興海毀了她的兒子。


    “姥姥。”沈岱握住姥姥的手,柔聲道,“你聽我說好嗎。”


    姥姥緩緩低下頭,她的胸口還在用力起伏著:“尤家為什麽給你錢,那麽多錢,不可能,為什麽?”


    “原因聽起來可能難以置信,但是是真的。”沈岱把自己需要替尤柏悅履行婚約的事簡述了一遍,但隱去了瞿末予的名字。


    姥姥沉默了許久,將沈岱的手抓得生痛,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半晌,她靜靜地流下了眼淚。


    沈岱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他輕拭著姥姥的淚水:“姥姥,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和尤家扯上任何關係,我也從來沒想過要找他的,但是我們現在確實需要錢,而且這個合作並沒有損害我什麽,我照常上班,照常生活,還能把債還清,剩下的錢還能換套房子、給你治病,這筆錢幫了我們大忙。”


    “我知道。”姥姥哽咽道,“我就是知道,才難受。這些本來不該你承擔,你爸爸變成那樣,那個人渣固然可恨,我和你姥爺是教養有失,可你是最無辜的,倒頭來要你賺錢養家,要你用終身大事去還債,把你什麽都耽誤了。”


    “不耽誤啊,我們要不了多久就會解除婚姻關係的,等他們的合作完成了,應該很快的。”沈岱勉強擠出笑容,“姥姥,你往好處想,這都是好事啊,尤家這幾年越來越不行了,兒子還不讓他省心,咱們又拿了他的錢,又看了他的倒黴相,多痛快。”


    “他給了你一千萬啊,這麽大一筆錢,真的隻是讓你領個結婚證就完了?”姥姥憂心忡忡地說,“尤興海是個什麽畜生玩意兒,我是真的擔心他另有所圖。”


    “不會的,他是走投無路才找我的,現在錢我拿了,還花了,他還能把我怎麽樣。”


    姥姥滿麵愁容地搖搖頭:“希望如此吧。那你的……和你結婚那個人,是誰啊,對你怎麽樣呀。”


    “是個陌生人,都沒見過幾次,客客氣氣的。”沈岱撫著姥姥薄削的背脊,“我們這個合作肯定不會太久,等事情辦完了,離了婚,我也不過是多個婚史而已,就這麽點代價,但是能換來我們過上正常的生活,是不是很劃算?”這段話前麵雖然是謊言,但後麵卻是真心話,合同裏寫的是五年,那是為了充分保障瞿末予的利益,實際不可能花那麽長時間,要不了多久,他和瞿末予僅有的這點虛假的連接就會消失。


    姥姥歎道:“你可千萬不要跟尤家的人走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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