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岱不著痕跡地偷瞄了瞿末予一眼,這個在任何時候都閃耀著的人,這個讓無數人渴望著的人,未必是沒有感情,隻是能牽動其感情的人,還沒有出現。


    吃完飯,尤柏悅和瞿承塵拉著手走了。倆人看起來就是一對熱戀中的小情人,瞿承塵會給尤柏悅剝蝦,尤柏悅會喂他,但就是這些無可挑剔的親熱勁兒,讓沈岱總有種說不上來的別扭感,覺得倆人像在演戲,也不知道是演給別人看,還是演給彼此看。


    不知道瞿末予看著倆人恩愛的樣子作何感想,畢竟那曾經是他的未婚妻,是他喜歡和想娶的人。將心比心,瞿末予會否和他一樣因愛而不得感到痛苦?


    瞿末予回了幾條信息,然後抬頭道:“走吧,回家。”他看來若無其事。


    沈岱也沒說什麽,他在起身離席前,最後看了一眼窗外的夜景,原來這一晚他應該坐在窗邊,坐在瞿末予對麵,一邊欣賞繁華的不夜城,一邊和喜歡的人共進晚餐,無論心裏有多少隔閡,他還是會為了那片刻的夢境而欣喜,可惜……以後這樣的機會,恐怕再不會有了。


    回到車上,瞿末予開口問道:“尤柏悅在洗手間和你說了什麽吧?”


    “他說我應該打扮得好看些。”沈岱已經想了半個晚上,怎麽回答瞿末予必然會有的提問,總不能說尤柏悅和瞿承塵都想幫我搞定你,得到你的標記。


    瞿末予失笑道:“打扮得好看些,做什麽?勾引我嗎。”


    沈岱低聲道:“大概是那個意思吧。”


    “你不需要靠衣著。”瞿末予斜覷了沈岱一眼,“不過,你也確實該和他學學,怎麽取悅你的alpha。”


    盡管知道這隻是逢場作戲的一句調情,沈岱依然為“你的alpha”而心顫不止。


    “你有時候悶了點。”瞿末予把玩著左手食指上一個古樸的白金指環,“我忙了一天,回到家希望你能讓我輕鬆快樂些,我不主動提,就不要和我聊工作。”


    沈岱低著頭,沉聲道:“是。”


    “不過,你其實比大部分omega聰明有趣,不是性格的有趣,而是……”瞿末予在“而是”之後就沒了下文,似乎很難用言語去形容沈岱究竟怎麽個有趣法,這個人的“有趣”,隻有自己真正見識過、享受過、占有過。


    這番話從瞿末予的角度來說,算是誇獎,可聽在沈岱耳中,無疑是變相的輕賤,但經過這一整天的磋磨,他的心已然麻木,甚至感覺不到痛,比起瞿末予下午在他辦公室做的事,區區兩句話又算什麽。他很淡定地問道:“你為什麽不去把尤柏悅追回來。”頓了頓,又續道,“他符合你所有的要求。”


    瞿末予有些意外地瞥了沈岱一眼,如果不是沈岱的神色太過淡然,他會覺得這番話有挑釁的意味,他道:“當時所有人都以為他真的被瞿承塵標記了,這一點我和我家都無法接受。”


    “但是你現在知道那隻是臨時標記,他們也沒有結婚。”


    “有什麽必要,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了。”


    “合作隻是一方麵,你不是……”沈岱暗暗穩了穩心神,“你不是喜歡他,想娶他嗎。”


    瞿末予笑了笑:“再找一個適合結婚的s級omega並不難。”


    沈岱看著瞿末予胸有成竹的模樣,隻覺得渾身發冷。在這些人的眼裏,婚姻好像隻是一門精打細算的生意。他終於明白,瞿末予對尤柏悅的喜歡,算什麽呢,算是對尤柏悅社會價值和生育價值的肯定,算是對合作方的恭維,算是對瞿承塵這個競爭者持續不斷的刺激,唯獨不是世俗意義下的喜歡,那個在普通人心裏沉甸甸的、有儀式感的、羞澀又美好的情緒。


    可笑他還擔心瞿末予會不會因愛而不得而痛苦,那自然是他這樣的芸芸眾生才會有的煩惱,而頂級alpha……


    “頂級alpha是沒有感情的”,尤柏悅的話反複在耳邊回響。


    終於到了姥姥手術的日子,沈岱心神難寧,還是要做出一副信心滿滿的模樣,不停地安慰姥姥,給她看各種熊貓的視頻幫她放鬆心情。


    而程若澤正在幫他辦理各種手續,這一刻沈岱對瞿末予又心存感謝,家裏老人生病是最需要人的,如果沒有程若澤幫忙,他一個人肯定會更狼狽。


    看著姥姥進入手術室的那一刻,沈岱終於疲倦地坐在了椅子上,深深換了一口氣,開始祈求各路神明開恩,讓手術順利。


    程若澤坐在沈岱旁邊安慰道:“沈工,你不用太擔心,醫生很有把握,姥姥一定會平安的。”


    “謝謝你啊程助理,這段時間你幫著忙前忙後的。”沈岱誠懇地說。


    “這是我的工作嘛,應該的。”


    話雖如此,但人家一個名校畢業生,來幹這種打雜的活兒,屬實是不合適,但程若澤任勞任怨,十分細心妥帖,沈岱都感到過意不起:“無論如何我都非常感謝你,等姥姥穩定了,我請你吃飯。”


    程若澤笑道:“那這頓飯我就不客氣了。”看著沈岱蒼白的臉和寫滿擔憂的雙眸,他在心裏偷偷歎息,為什麽這個人偏偏是他老板的合約妻子。


    沈岱看了看表:“你還沒吃飯吧,都快中午了。”


    “你也沒吃吧,我知道你現在肯定要在這兒守著,我去買兩個盒飯回來陪你吃。”


    “好,謝謝,又要辛苦你了。”


    程若澤笑道:“你也別客氣了。”


    程若澤走後,沈岱閉目靠在牆上,他昨晚一夜沒睡好,現在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困意和倦意就席卷而來。


    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隻聽一個明顯發怯的、小小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阿岱。”


    那聲音對於沈岱來說卻如平地驚雷,他猛然睜開了眼睛,從尚惺忪的視線裏,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輪廓,清瘦,白皙,弱柳扶風,他頭皮陣陣地發麻,下意識地就站了起來。


    眼前之人愈發清晰,愈清晰,就愈麵目可憎,盡管他長得那樣好看,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不是衰老,而是沉澱過後的溫柔婉約,清俊優雅,讓人看他第一眼就會心生好感——如果不能窺見他的本性。


    沈岱隻覺手腳冰涼,他緩緩握緊了拳頭,看著這個又熟悉又陌生的人——他的omega父親沈秦——冷冷問道:“你怎麽找到這裏的。”


    第二十九章


    沈秦的神色哀怨又可憐,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我知道你不想見我,我就……去你單位等著你,跟你回家了。”


    沈岱氣得直發抖:“我在電話裏說得不夠清楚嗎,你到底想幹什麽。”


    “阿岱,爸爸也隻是想看看自己的媽媽,沒有想幹什麽。”沈秦紅著眼圈搖頭,“姥姥她怎麽樣了,手術要做多久?”


    “你現在想到你有媽媽?你當初做那些事的時候,想沒想過你年邁的父母晚年要靠什麽活下去?!”沈岱以為過了這麽多年,再麵對這個人的時候,他可以真正的冷漠決絕,可情緒還是翻湧不止。這本該是他最親、最愛的人,卻成了他此生最怨恨、最不願相見的人,沒有體會過的,不會明白這是怎樣一種撕裂的痛。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他說可以賺更多錢的。”沈秦哀聲道,“阿岱,我已經解釋過很多次了,我知道你無法原諒我,我隻是想來看看姥姥,我好擔心她,也擔心你,你現在上班工作那麽忙,肯定沒有時間照顧姥姥,我想我可以……”


    “不需要,姥姥的手術會成功的,我會照顧她,也給她找了保姆,我們的生活真的不再需要你,你當初消失了,一走了之,現在也不該再出現。”


    “我當初無法麵對你們,我想掙點錢再回來。”沈秦哽咽道,“阿岱,這麽多年了,你能不能給爸爸一個機會,姥姥年紀大了,又生病,真的需要人照顧,保姆哪裏能比家人更細心呢。”


    “你也配稱作家人嗎,你……”


    “姥姥想我的。”沈秦含淚道,“那次我給她打電話,她雖然也怨我,可我知道她很想我。”


    沈岱的嘴唇顫抖著,無言以對。他又怎麽會不知道,那天姥姥猶猶豫豫地告訴他,其實心中已經動搖,有再多的怨恨,這個人都是她唯一的兒子,尤其在恐懼於生命將盡的時刻,又豈會不想再見見自己的孩子。若不是他明顯地抗拒和厭惡,這個人一定會更早地出現。


    沈秦再度哀求道:“阿岱,給爸爸一個贖罪的機會好不好,至少在這個時候,姥姥一定是需要我的。”


    沈岱實在無力在手術室門前和他拉扯:“你先回去,等姥姥出院了,她願意見你的話再說。”


    “我今天無論如何想見她一麵,我就在旁邊等著,等她從手術室出來,我看一眼就走,好不好。”沈秦小聲說,“我保證不會打擾她,她麻藥剛過,也不會注意到我的。”


    沈岱隻覺得疲憊又無力,他知道自己擺脫不了,血緣是一生斬不斷的紐帶,又豈是三言兩語能夠勸退的,況且,無論沈秦回來的目的是什麽,都從來不是一個好打發的人,他現在隻關心姥姥的病情,無心應對。


    沈秦見沈岱默認了,便站在了走廊對麵,與自己的兒子拉開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他幾番猶豫,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的工作還順利嗎。”


    沈岱低著頭,充耳不聞。長久的沉默後,沈秦也放棄了。


    又過了一會兒,程若澤帶著盒飯回來了,手裏還拎著兩杯奶茶。


    “沈工,忘了問你想喝什麽,奶茶和水我都買了,補充點糖能讓人心情……”程若澤的餘光瞄到一旁的沈秦,愣了一下。


    沈岱的身形和麵容與沈秦有七分相似,但少了沈岱的英氣,更多一些omega的柔和纖弱、白皙清臒,他穿著簡單的米色棉麻套裝,將醫院素白的牆壁襯出了膠片的質感,盡管看得出他有了年紀,但依然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程若澤一眼就確定了他們的父子關係:“啊,這位是……”


    沈岱打斷了他:“程助理,我喝奶茶。”


    “哦,好。”程若澤將袋子放在椅子上,用眼神詢問沈岱,他能察覺到倆人之間的氣氛有些緊張。


    沈岱低聲道:“別問了,我們吃飯。”


    “好。”程若澤雖然不十分了解沈岱的背景,但也從瞿末予或陳律師那裏聽過一些零碎的信息,私生子總歸是有些家庭問題的,他一個外人自然要閉嘴。


    沈秦自己也感到尷尬,便站得更遠了一些。


    手術進行了快五個小時,終於順利結束,姥姥被推出來的那一刻,沈岱看到護士臉上的表情,就知道手術是成功的,他激動得鼻腔酸澀,眼睛也跟著濕了。


    程若澤高興得在一旁連連鼓掌,一麵恭喜沈岱,一麵感謝醫生,表現得像個家屬。


    沈秦也走了過來,看到姥姥的瞬間就淚如雨下,姥姥還處於麻藥剛過的無意識期,隻是發出一些囈語,混沌的目光卻對著沈秦,也不知道究竟看見了沒有。


    姥姥被推進了監控病房,所有人都被攔在了外麵。


    沈岱平複下情緒,好好感謝了醫生和護士,也細心記錄下醫生對他的所有要求。


    沈秦隔著窗戶看了一會兒,就抹著眼淚走了。


    沈岱整個人脫力地靠在椅背裏,感覺這一天太過漫長,長到分分秒秒都有什麽東西在磋磨著自己的心,他感激地看著程若澤:“程助理,真的謝謝你,你陪著我在醫院等了一天了,你趕緊回家休息吧。”


    “我沒事兒,你呢,你也回去休息吧,這icu你也進不去。”


    “嗯,醫生說觀察三天,沒事兒的話就會轉到普通病房,我想再待一會兒再走。”沈岱抹了一把臉,“你先回去吧。”


    “真不用我陪陪你嗎?”


    “不用,我一會兒就走了,已經麻煩你很久了。”


    程若澤又留下幾句安慰,就先走了。


    沈岱坐著休息了一會兒,又起身湊到門邊,通過小小的窗戶看躺在病床上的姥姥,那是他歸屬感的寄托,是他唯一的家。


    手機震了兩下,沈岱拿出來一看,竟是瞿末予發來的信息:小程說手術很成功,恭喜你。


    沈岱眼眶一熱,他想回複,但是手指忙亂得總是輸錯,便幹脆發了一段語音,他說道:“嗯,很成功,隻要再觀察幾天就能轉普通病房了,末予,謝謝你。”


    瞿末予一次又一次地幫助他、拯救他,這就是他即便發現了瞿末予性格中的諸多傲慢和冷酷,依然無可救藥地淪陷的原因。


    很快的,瞿末予也回了一段:“你還在醫院嗎。”


    “還在,我進不去病房,但我想陪她一會兒。”


    “我就在附近,我過去看看。”


    沈岱甚至沒有聽完最後一段語音,就緊張地按掉了,他的拇指懸停在那白色的語音條上方,隻聽著自己的心髒砰砰亂跳,他輕輕觸了一下,瞿末予深沉又好聽的聲音再次傳來。


    他說他要來看看。


    哪怕是因為在附近,哪怕是順路,哪怕是一時興起,會來看望自己生病的家人,這是關心的表現,不是嗎。


    沈岱反複聽那段語音,直到他掌握了每一個字的音律音調,令其在腦中無限循環,他才敢確信自己沒聽錯,不是在經曆了漫長又疲倦的一天後做的夢。


    不到一刻鍾,瞿末予到了。


    沈岱怔怔地看了瞿末予兩秒,便幾步快走上去,撲進他懷中。人生中第一次,在沒有發情、完全清醒的情況下,沈岱如此地想要依賴一個人。


    瞿末予眸中閃現一絲訝異,又很快被溫柔所覆蓋,他一手摟著沈岱的腰,一手撫著那柔軟的發絲:“害怕了嗎,現在沒事了。”


    “嗯,沒事了,醫生說手術效果比預期得還好。”沈岱說著說著就哽咽了,“姥姥馬上就會好起來。”


    “太好了。”瞿末予看著沈岱泛紅的眼眸,忍不住低頭親他薄薄的、溫熱的眼皮,“那不哭了。”


    “沒哭。”沈岱硬是刹住了淚腺的失控,鄭重地看著瞿末予說道,“謝謝你,給我安排的這麽好的醫生和醫院。”


    “應該的。”瞿末予用手指勾了一下沈岱的下巴,逗弄小狗般,“你現在是我的人,你有什麽事,我會給你解決。”


    沈岱的瞳光熒爍,仿佛是瞿末予的光映進了他眼底,讓他滿心滿眼都是這個人,同時,那種極度渴望而不可得的絕望再次湧入心室。他終於明白為什麽那麽多omega要前仆後繼地去爭取頂級alpha,他以為他對瞿末予的喜歡是因為那場實驗室事故,他以為自己與大多數omega不一樣,從不甘於做一個依附者,實際他根本違抗不了本能,哪怕他和瞿末予此前從無淵源,隻要靠得這麽近,他依然會動心,他渴望擁有一個強大的、隻屬於自己的alp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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