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岱看了看窗外,雨勢稍緩,但還是下個不停,這麽晚了,這樣的大雨夜,瞿末予要給他看什麽?


    “你一定要看看,看一眼就好。”瞿末予生怕沈岱會掛電話。


    “現在已經很晚了。”沈岱皺眉道,“有什麽……”


    “隻能現在看,明天就看不到了。”瞿末予的聲音帶一絲乞求,“你別掛電話好嗎,我很快就到了,幾分鍾,看完了我就回去。”


    沈岱十分了解瞿末予的性格,什麽事越阻擾他,他就越要做成,這個點兒保姆和丘丘早就睡了,總不能讓他過去把他們吵醒,沈岱隻好說:“我不在家,我在公司。”


    “你在公司?是因為下雨回不去嗎,怎麽不跟我說。”


    “你想讓我看什麽,就帶來公司吧。”


    “好,我馬上到。”


    幾分鍾後,沈岱聽到電梯間傳來“叮”的一聲響,白天這麽細微的聲音是聽不見的,但在空無一人的深夜裏,卻格外清脆。


    接著,實驗室的門被推開了,瞿末予被雨淋了個半濕,一手拿著一把不停淌水的黑傘,一手抱著一盆花。


    那是一盆曇花,唯一孤懸的一支奶白色的花骨朵正在蓄勢綻放。


    瞿末予把傘扔到一邊,抱著那盆曇花走了過來,眼中滿含喜悅與期待:“你看,我種的曇花要開了。”


    一股淡香飄入鼻息,沈岱本該是對這陪伴了他近三十年的花香十分熟悉,但越是自身的好像就越容易被忽略,他嗅到真正的曇花散發出的香氣時,第一反應是真好聞啊。


    瞿末予把花盆放到實驗台上,抽了手邊的紙巾擦著濕漉漉的臉和頭發。


    沈岱怔怔地看著他:“你……就是想讓我看這個?”大半夜冒著大雨帶著一盆花來找他,就是想讓他看曇花開?


    “是啊,它隻開一個小時,還好趕上了。”


    沈岱看著瞿末予軟塌的、濕潤的頭發,又看看那盆隻沾了水珠的曇花,心中泛起一股難言的酸楚。


    瞿末予一定不會知道,賞曇花對他來說有著怎樣特殊的意義。


    “其實家裏種了好幾盆,你沒發現吧,我辦公室也有。”瞿末予用手指輕輕撫過那正在緩慢舒展的花骨朵,動作溫柔得像在撫摸情人的秀發,“聽說有些曇花養好多年都不開,不知道它什麽時候開,也不知道它一次會開幾朵,從綻放到衰敗隻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它這麽香,這麽漂亮,卻這麽倔強。”他笑了笑,“跟你確實很像。”


    當碰觸到瞿末予溫情又熱烈的目光,沈岱下意識地別開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收拾好東西回家,但看著那盆曇花,這難得綻放一次的美,若是錯過簡直就是有違天意,少時的記憶不斷紛湧入腦海,他的心被揪痛了。


    瞿末予擦幹淨了臉,就抱起曇花放到了窗邊的桌子上:“阿岱,我們一起來聽雨賞花吧。”


    沈岱遲疑道:“很晚了……”


    “等會兒我送你回去。”瞿末予又走過來,拉著沈岱的手,“它隻有那麽短暫的綻放,不要錯過了,好嗎。”


    沈岱慢慢將手腕抽了回來:“好吧。”


    窗外雨疏風驟,沙沙作響,鴉雲閉月,天幕黑黑的、矮矮地、沉沉的,玻璃上成串的水珠倒映著核心商業區24小時不滅的燈火,一滴一滴匯成暗夜中的星光。倆人麵對麵坐在窗前,看著放在他們中間的那盆充滿靈氣的曇花。


    它正在柔柔地舒展開層層疊疊的花瓣,起初是外圍的長瓣放下戒備,像護衛收起了長槍,坦然打開,接著是內層軟嫩的、透白的葉瓣一片一片緩緩地起身,如舞女甩動柔韌的腰肢,嬌羞一顫,怦然綻放,最後盛放到極致,露出奶油色的細蕊,放肆大膽地美麗。馥鬱的花香飄滿整個空間,令人陶醉不已。


    沈岱看著它,眼前逐漸模糊起來。


    小的時候,家裏養了好幾株曇花,一年四季總能欣賞到此番美景,當曇花要開的時候,他和姥姥、姥爺就會準備好熱茶和糕點,邊聊天邊守著它,倘若當晚還有美好的月色,那就更加浪漫,這就像他們一家人的儀式,承載著他最向往、最難忘的回憶。


    那時候,姥爺說,曇花雖美,卻隻得一現,所以它盛放的時候,一定要盡情地美,我們也要盡情地欣賞,姥爺還說,曇花轉瞬即衰,但泰山日月經天,所以給他取名“岱”,既有曇花的美,又有泰山的不渝。他知道,姥爺心裏是覺得他的信息素不大吉利的,所以想用名字為他補齊可能有的缺憾。


    他從不覺得曇花不詳,人看曇花短暫,天地看人亦是稍縱即逝,萬物皆有靈,誰又能說自己一定比曇花久遠呢。


    倘若一生隻能綻放一次,這一次就要用盡全力。


    沈岱突然感覺到有什麽溫柔寬厚的東西在撫摸他的臉,他回過神來,發現是瞿末予的手。


    “阿岱,你為什麽哭。”瞿末予用指腹輕輕拭去沈岱臉上那寧靜的淚水。


    沈岱凝視著瞿末予,他淚眼朦朧,曇花與眼前人皆在他的視界裏變作柔焦,那些反複折磨著他的“噪點”在這一瞬好像也暫時消失了,他看不到了。


    下一刻瞿末予附身吻住了他的唇。


    第九十九章


    當瞿末予那溫涼的唇瓣貼上他的,黑檀木冷澀的氣息也隨之侵入了他的感官,與曇花香形成了剛柔兩極的反差,卻又無比地嵌合,宛若天造地設。倆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他們曾經有過的標記,黑檀木與曇花一度相融相依、你中有我、密不可分,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仿佛擁有了對方的烙印,無論如何去壓製,隻需要一點點刺激就會被喚醒古早的回憶。標記影響的遠遠不止肉身,心靈上的印記恐怕終其一生也無法徹底消除——哪怕標記已經不在。


    瞿末予捏著沈岱的下巴,從淺吻到含住那柔嫩的下唇,速度快得讓沈岱無法做過多的思考。


    沈岱的心髒狂跳起來,他本能地往後退,卻被瞿末予握住了後頸,直到他用力去推,瞿末予才順勢放開他。嘴唇上那親密的貼合消失了,但還在散發著令人心悸的餘溫。


    瞿末予用指腹摸了一下嘴唇,在回味的樣子,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沈岱,同時釋放出恰到好處的alpha信息素,那是求偶的信號,也是魅惑的毒藥,他從沈岱的瞳中看到了慌張無措,心中不禁雀躍起來。


    沈岱站起身:“該回去了。”


    “再等等。”瞿末予柔聲道,“看了它的演出,也該看完它的謝幕。”


    沈岱的目光投向那朵曇花,當盛放到極致時,衰落也將開始,從前他是要觀賞完這一整個周期,但此時他不能繼續待在這裏了,和瞿末予在這樣的氛圍下獨處,又因這朵花勾起的萬千思緒,讓他心慌意亂。他搖了搖頭:“我要回去了。”


    瞿末予也站了起來,繞過桌子站在沈岱身邊,十分自然地幫沈岱將略長的劉海挽到耳後,並輕聲道:“好,我送你回去。”


    沈岱將隨身的東西塞進背包,轉頭就走,大步地走,說是在小跑更合適。


    瞿末予人高腿長,幾步就跟了上來,在電梯門關閉之前擠了進去,手裏還抱著那盆曇花。


    密閉的空間內,曇花的幽香更加沁人心脾,瞿末予幻想著那是沈岱的信息素,心中瘙癢難耐,很想撕了沈岱的信息素貼紙,把人抵在身後的鏡子上,一邊欣賞他的omega意亂情迷的神色,一邊好好聞一聞那幾度令他迷醉的味道。他想得下腹處都有了腫脹感。


    沈岱也很難受,瞿末予有意在不停地釋放信息素,在轎廂裏的這短短十幾秒,他的身體跟過電一樣持續不停地受到刺激,他已經盡可能躲在角落,卻無法阻止瞿末予非要挨著他站。


    好不容易電梯落了地,沈岱快速走了出去。


    “阿岱,等等,外麵還下雨呢。”瞿末予想起自己的傘落在實驗室了,他拉住悶頭就要往外衝的沈岱,“你等我一會兒,我回去拿傘。”


    “好。”


    瞿末予把曇花放在地上,又返回去拿傘。


    沈岱蹲下身,輕輕摸了摸那朵花柔軟的花瓣,然後從包裏掏出一把折疊傘,轉身走進了雨裏。


    公司離他現在住的地方很近,隻有十來分鍾的腳程,此時已是深夜,街上空無一人,偶有車輛駛過,這個從來喧囂的城市此時安靜得好像隻剩下風雨聲。


    但沈岱分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他想早點回家,以至於分不清這過速的心率是因為他走的太快,還是因為瞿末予。


    腦海中不斷閃回著綻放的曇花,靜謐的雨夜,溫柔的眼神和那個仿佛是水到渠成的吻。冒著大雨跑到實驗室,隻為了和他一起賞曇花,這完全不像是瞿末予會做出來的事,但無論如何,他不該留下來,他懷念的不是花,而是陪他賞花的親人,他不該因為一時的觸動就讓瞿末予靠近。


    身後突然傳來一下急促的喇叭聲,沈岱不用回頭,也知道是瞿末予。


    那輛黑色的幻影停在他前麵,瞿末予冒雨下了車,擋住了沈岱的去路,他高聲道:“這麽晚了,還下著雨,你亂跑什麽。”


    這樣的雨夜,街上幾乎沒人,路燈昏暗模糊,簡直是為行凶犯罪提供了天然遮蔽,一個omega就這麽走在街上,實在太危險了。


    沈岱抬頭看著瞿末予:“我馬上到了。”


    “還有一條街呢,上車。”就這麽兩句話的功夫,瞿末予就被澆透了,他看著沈岱閃躲的目光,因為方才偷到的那一個吻而雀躍不止的心,此時又冷了下來,這場雨好像直接澆到了心裏,他低下頭,“或者我陪你走回去。”


    沈岱暗歎一聲,隻好上了車。


    瞿末予坐進駕駛位,用紙巾胡亂擦了一下臉,又把濕漉漉的額發扒到腦後,從後視鏡裏偷偷看了沈岱一眼,沉默地踩下了油門。


    車很快就開到了公寓的地下停車場,沈岱正要下車,瞿末予開口道:“我身上都濕透了,好冷,能讓我上去洗個澡換套衣服嗎。”


    “……”


    “家裏有我的衣服,我高中在這裏住過,這麽濕漉漉的回去,我肯定感冒。”


    沈岱道:“瞿總,這是你的房子。”


    “但現在你住在這裏,我當然要問你的意見。”瞿末予轉過頭來,眼巴巴地看著沈岱,“可以嗎。”


    沈岱扔下一句:“我可以說不可以嗎。”他開門下了車,徑直走進了電梯間。


    在電梯門關閉前,瞿末予再次跟了進來:“那我不進門,給我拿條毛巾就行,我總得擦幹。”


    沈岱默默按下了樓層。


    倆人走到了家門口,瞿末予拉住沈岱的手腕,姿態實在有點可憐:“我在這裏等你,給我條毛巾就行,好嗎?你也不想讓我感冒吧,明天我還有個跟你們實驗室有關的會呢。”


    沈岱轉頭看著瞿末予:“你不用這樣。”


    “怎樣?”


    “瞿總,你還是做你自己吧,不要裝成你根本裝不來的樣子,沒有這個必要。”沈岱頓了頓,“你要我聽話,我聽話了,你還想要什麽。”比起眼前這個讓他捉摸不透的人,那個居高臨下的頂級alpha才是真正的瞿末予,他好不容易看清了那樣的瞿末予,他不想費力去猜現在的種種行為都是為了什麽目的,瞿末予不如坦蕩地冷酷無情,也勝過這裝模作樣的“好”。


    或許於他而言,冒著大雨要和他一起賞曇花開的瞿末予,比對他用信息素壓製的瞿末予,更加可怕。


    瞿末予倒吸一口氣,濕冷地貼著皮膚的衣物,終於把寒意滲進了骨髓,他黯然地說:“你問我想要什麽,你說呢?我本可以那天就標記你,讓你對我言聽計從,或者就算不標記你,你也會‘聽話’,我為什麽還要費盡心思去討好你,難道你真的不明白嗎。我喜歡你,我想要的就是從前我不相信、也沒有重視過的你的感情,現在我知道錯了,我後悔了,我做了很多傷害你的事,我想要彌補這一切,想要一個機會,想要你原諒我,想要你喜歡我。”瞿末予的聲線微微地發抖,“我這樣說,夠不夠詳盡清楚?”


    沈岱一手抓著背包的肩帶,緊緊地握著,握得指骨酸痛。腦中紛亂不堪,他怔忪地望著地麵,眼神充滿了茫然和疑惑。


    這是瞿末予說出來的話嗎,這是一個頂級alpha一而再地向他低頭嗎,這是……真的嗎。


    瞿末予一手握住沈岱的肩膀,一手撐著門板,將人困在自己的臂膀間,他輕聲說:“阿岱,你抬頭看看我。”


    沈岱沒有抬頭,他不敢抬頭,如果真的在瞿末予眼裏看到了分辨不出真假的愛意,他該如何自處,他是靠著對瞿末予的恨意來一遍又一遍碾碎自我,撕毀所有的幻想,才能把曾經濃烈的感情封印在這具被瞿末予標記過的身體裏。他不允許自己對瞿末予還有感情,否則就是對自己和丘丘的背叛,否則他受過的罪就都是活該。


    “阿岱,對不起,我為我犯過的所有錯向你道歉。”瞿末予慢慢用額頭抵住沈岱的額頭,聲音柔得一塌糊塗,幾近哀求,“你受過的所有委屈所有苦,我都願意補償,給我一次機會。”他閉上了眼睛,心室悶痛不已,沈岱那無聲的反抗、那看似順從的違逆,那想盡一切辦法和他撇清關係、拉開距離的意圖,都讓他的心被撕裂了千萬遍。


    沒錯,他是個功利的生意人,隻想用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利益,所以他層層加注,不斷地調整戰略,當他意識到用權、用錢、用份位甚至用標記都打動不了沈岱時,他一度感到絕望,他隻能掏出這顆心,可倘若沈岱連他的心都不要呢,他該怎麽辦。


    沈岱突然激動地推開了他,兩眼猩紅而狠厲:“你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這是你親口承認的。”他不接受瞿末予的“喜歡”,無論真假,他寧願相信瞿末予另有所圖,也絕不相信自己經受過的那些地獄般的折磨,是基於“喜歡”。


    他開門進了屋,將瞿末予如洪水猛獸一般擋在了門外。


    瞿末予看著緊閉的門扉,如雕像般在原地站了很久,身體冷得好像墜入了冰淵。


    第一百章


    第二天確實是有會議的,而且要在總部開,劉息教授要跟高層匯報項目和討論預算,這是麵向投資人的公開會議之前的一個內部會議,沈岱和程子玫都要出席。


    自回到星舟後,這是沈岱第一次來總部,上一次還是辦離職,雖然從研究所走到總部大廈隻需要五分鍾,但他連大食堂都沒再來過。


    這棟大樓裏有幾千人在同時辦公,他好不容易適應了研究所的輿論場,研究所的同事們也對他失去了探索欲,但這裏是一個全新的場景,他一路上都能從餘光感受到那些遮遮掩掩的關注。直到進了電梯,他才感到放鬆一些。


    他們最先到了會議室,等了十來分鍾,開會的人陸陸續續到了。


    瞿末予帶著程若澤最後進的屋,他剛落座就連打了兩個噴嚏。


    一旁的高管關心地問道:“瞿總,怎麽了,著涼了嗎?”


    “嗯,空調開大了。”瞿末予說著,隔著半張長桌看了沈岱一眼。


    沈岱微垂著眼簾,做出一個聆聽者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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