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秒,他感覺到胸口上一涼,空氣裏有淡淡的藥味。


    叢烈開口問他:“疼嗎?”


    很啞,但是也很穩,聽不出什麽異常。


    “不說話就不疼。”雲集冷淡地回答。


    查小理在雲集腳邊蹲著,困惑又焦急地搖著尾巴。


    叢烈輕輕地給他塗著藥,等藥膏稍微成膜了才給他護上敷料。


    門鈴響的時候,雲集隻是皺了皺眉,沒睜眼。


    叢烈跑著去開了門,把傅晴讓了進來。


    傅晴知道叢烈過來照顧雲集的事,看見他也不驚訝,一邊換鞋一邊把新的資料交給叢烈,“這是今天公司……”


    “噓。”叢烈示意她小聲一些,“睡著了。”


    傅晴低低“噢”了一聲,輕手輕腳地走進了,“怎麽樣了?好點兒沒有?”


    “晚上還是胸口疼得有些頻繁,”叢烈輕聲回答,“白天好一些,但是很容易累。”


    傅晴走到沙發邊,彎著腰打量了一下,轉身跟叢烈說:“氣色倒是確實好一些了,要幫什麽忙嗎?”


    她現在看叢烈對雲集很盡心,對他已經遠沒有過去反感,但也並不多客氣,“他現在離不了人,你要是有別的要忙我們就再想辦法。”


    她也記著叢烈要發專輯的事,怕他為了工作疏忽了雲集。


    “我沒別的要忙。”叢烈說著,已經把傅晴送過來的材料一樣一樣翻看。


    傅晴看了他一會兒,指指自己的嗓子,“你去看過了嗎?”


    畢竟對一個歌手而言,嗓子幾乎就是生命。


    更何況他可是叢烈。


    “不急。”叢烈低著頭,拿起筆開始在紙上做標注。


    叢烈的字和傅晴想的有些不一樣。


    因為叢烈其人給人一種無拘無束的感覺,她一直以為他的字也會是落拓不羈的。


    但沒想到叢烈的字還挺正派,挺拔的字體湊在一起,居然有種意外的浩然氣。


    叢烈身形極高大,伏在那張矮小的茶幾上,幾乎像是盤踞的猛獸。


    他捉著那隻細瘦的鉛筆,寫得行雲流水。


    傅晴稍微打眼看了一下他寫的內容,愈發對叢烈另眼相看。


    之前在醫院裏叢烈指點過她一次。


    雲集病中把公司的一些合同交由叢烈代為處理的事傅晴也知道。


    可她以為叢烈也就是幫雲集念念合同改改稱謂這種小瑕疵,沒想到叢烈居然真的能獨當一麵。


    “來了?”雲集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揉了一下眼睛跟傅晴打招呼。


    “慢點兒慢點兒。”叢烈見他醒了,立刻就放下手上的合同,伸手護住雲集身上新包上敷料的傷口。


    雲集稍稍一擋,推開了他的手,“沒事兒。”


    他向前探身把桌子上的資料拿起來,稍微翻了翻,抬頭看傅晴,“嗯,我明天下午五點之前就能給你。”


    “沒事兒,這些不急。”傅晴揉了一下他的右肩,“你先好好休息,身體最重要。”


    “已經好多了。”雲集笑了笑。


    “別逞強了。”傅晴半開玩笑地說:“你真的可別再這麽嚇唬我們了,我快讓你活活嚇死了。”


    雲集略帶疲倦地揉揉眼睛,“行了,不大點兒事,別擔心。”


    傅晴感覺他心情不是太好,想讓他早點休息,又聊了幾句就回公司了。


    等傅晴走了,叢烈在沙發邊坐下,很小心地去摸雲集的手。


    汗津津的,很涼。


    “怎麽了?又做噩夢了?”叢烈輕聲問他。


    雲集重新閉上眼,靠回沙發上。


    他感覺自己也就眯了幾分鍾,卻做了一個很完整真實的夢。


    他夢見雲世初又來找自己,逼著他回雲家,問他知不知道自己錯了。


    夢裏的場景非常平實,好像真的剛剛發生過。


    那些話真的是雲世初說得出來的,而且按理說雲集應該已經習慣了。


    但那種被否定的感覺卻釘在他心裏,揮之不去。


    他把臉埋進手心裏,牽扯著胸口的傷口帶起一絲絲疼痛,反而帶來一些清醒。


    “怎麽了?”叢烈半跪在沙發邊,焦急地輕輕掰開他的手指,“說話,雲集,哪兒難受?”


    “沒什麽。”雲集拒絕和他溝通。


    叢烈快急瘋了,卻不敢催。


    稍微等了幾分鍾,他握著雲集冰涼的手指輕輕搓,“我剛燉了甜盅,你稍微吃一點兒,好不好?”


    不等雲集回答,叢烈就去廚房裏端了燉盅出來。


    他把盅蓋揭開,“你喜歡的冰糖雪蛤,我放了椰汁。”


    熱騰騰的白汽冒起來,空氣中彌漫著香甜的氣息。


    雲集遲疑了一下,把勺子拿了起來。


    看見雲集肯動勺子,叢烈稍微鬆了一口氣。


    至少他身上沒有不舒服。


    趁著雲集吃東西,叢烈在一邊接著看傅晴送過來的材料。


    他早一點看完,雲集就能少掛念一些。


    批著批著,叢烈感覺到雲集在看自己。


    他手上的筆一頓,帶著問題去請教雲集,“這個地方的金額,有問題嗎?”


    雲集皺著眉稍微前後翻動了一下,“沒算稅後。”


    叢烈點點頭,又翻過一頁,“這裏呢?這個乙方的劃定範圍是不是不夠詳細?”


    雲集扭頭看他,“你不是說你什麽都懂,怎麽總問這麽簡單的問題?”


    “這份合同很重要,我怕我沒把握好,跟你核對一下,我比較放心。”叢烈說得很誠懇。


    “你是在跟我沒話找話嗎?”雲集直接戳破他。


    叢烈看他精神好了一些,又看了一眼見底的燉盅,“吃飽了的話,出去散散步?”


    “我們不是一起散步的關係,”雲集冷冷地轉開臉,“別忘了約法三章。”


    “那你一個人散步,我在後麵跟著行嗎?”叢烈又退步,“醫生說了要適量運動,現在太陽下山了,外麵也不算熱,出去走走不正好嗎?”


    查小理往雲集膝蓋上猛撲,被叢烈攔下來,“你想出去玩啊?那你求求哥哥。”


    他把查小理的前爪握在一起,“查小理想出去玩了,是不是?”


    雲集被他倆鬧得沒辦法,把查小理的狗繩找出來,準備給它扣上。


    叢烈把狗繩從他手裏接過去,沒讓他動手。


    “我遛查小理吧,”叢烈抿了一下嘴,“你顧好你自己就行。”


    仲夏的傍晚,其實也和涼爽不搭邊。


    但雲集在空調房裏靠著歇了一天,骨頭都快鬆了,被溫暖的熏風一吹,還是挺舒服的。


    他在前麵走著。


    叢烈同查小理一人一狗在後麵跟著。


    查小理總想往雲集身邊跑,又被狗繩扯住,退回叢烈身邊,歡快地打轉。


    雲集走不快,幾個飯後遛食的老頭老太太很快就從他旁邊超了過去。


    但叢烈一直和他保持著五六米的距離,默默地跟在後麵。


    他們所在的街區是城市規劃新舊交替的結合產物。


    一邊是靜謐的梧桐道和獨棟別墅區,一邊是老城區還沒完全被扒掉的舊住宅樓和生活市場。


    雖然這邊的環境有些複雜,但仍有很多富人選擇在附近買房。


    一個是圖生活便利,一個是因為附近有本市最出名的重點初中。


    學校的地勢高一些,從正門接出來一條長長的街道。


    雲集走到這條街的時候,正趕上路燈亮起來。


    各式小攤販踩著放學的浪潮紛紛占據街道兩側,仿佛一條隔開煙火人間與紙醉金迷的喧鬧河流。


    生氣勃勃的學生從學校裏成群結隊地湧出來,嘰嘰喳喳的,卻不讓人感覺厭煩。


    雲集邊走邊聽著這些孩子興高采烈地討論要去哪個小攤排隊,好像他們在學校遭了一天的罪,就是為了迎接這個快樂的時刻。


    他們的快樂真簡單。


    好像隻要在路邊買根炸串都是幸福的。


    雲集活了兩輩子,其實一次路邊攤都沒吃過。


    原因非常簡單,他沒時間。


    哪怕是上初中的時候,他一放學就會立刻被雲家的車接走。


    除了學校裏那點東西,他有太多的功課要做。


    雲集很擅長和人做朋友。


    因為當把一個人當成客戶的時候,他能非常冷靜敏銳地感知別人的潛在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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