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弟往哪去啊?”曹書看著人笑眯眯道,“喊這麽熱鬧,渴不渴啊,要不要我請你喝杯茶啊?”


    其餘村民看到他,先前的激奮也莫名變得有些膽怯起來,一群操著農活器具的人麵對手無寸鐵的曹書竟不自覺往後倒退,偏在這個時候,又有人喊了起來,“狗官殺人了!”


    “狗官殺了燕大人還不夠,還想殺我們!”


    這一番話立時再次激起先前才消退一些的民憤,剛剛退下去的那些村民有的拿起家夥朝曹書靠過去,有的卻直接往馬車衝去,這些未開化的村民最容易受到煽動,一時間場麵立刻變得焦灼起來。


    曹書被困在其中,沒辦法出去,沒忍住壓著嗓音“操”了一聲。


    而崖時看著過來的村民,眉心擰了幾下,正想拔劍阻止他們靠近,就聽身後車簾被人掀了起來,一道清冷且低沉的聲音響在頭頂,“別拿劍。”


    他嗓音幾乎算得上是平和,但崖時握著劍柄的手愣是沒法再動。


    “是。”


    崖時輕輕應了一聲。


    趙長璟看著遠處戰況,長眉微蹙一下,吩咐,“去幫下曹書。”


    “可您這……”崖時不放心。


    趙長璟卻還是那副平靜的神情,“無妨,去吧。”


    崖時沒了法子,走前倒是特地看了一眼圍攻過來的那些村民,剛剛還一臉憤怒的一群人此時看著他身後已經走下馬車的男人竟又變得躊躇起來,一群人你推我我推你的都不敢再靠過去。崖時心下一鬆,怕曹書那邊真鬧出什麽事,也不敢再猶豫,立刻抬腳走了過去。


    “你們找我?”趙長璟靜站在馬車旁,目光落在一群村民身上,甚至還很有閑心整理自己的衣袖。


    “你,你殺了燕大人,你,你個狗官一定,一定會遭報應的!”一個年輕壯漢大著膽子說道,可步子卻一步都不敢往趙長璟這邊靠。


    其餘人也是一樣。


    “是嗎?”趙長璟扯起薄唇,看著人一臉似笑非笑的模樣,“所以你這是替天行道?”他平日不苟言笑的時候端肅清貴,此時輕扯薄唇卻頗有些妖冶,一雙狹長的鳳眸含著譏嘲的笑,“誰教你們這麽做的?”


    “你,你說什麽?”那年輕壯漢神色微變。


    倒是一個老者聽到這話怒聲啐道:“你害死燕大人這樣的好人,你該死!”那老者邊說邊捶胸,眼中都含了淚,“燕大人,您不該死啊!”


    “老朽今天就算丟了這條老命也要為您報仇!”他說著徑直抬起手裏的拐杖朝趙長璟砸去。


    看著這位老者,趙長璟長眉微蹙,他並未像麵對先前那位壯漢一樣來麵對這位老者,卻也沒有站在那任由老者打過來,可老者的這番動作卻在一定程度上挑起了戰況,那個年輕壯漢見狀又立刻嚎了一嗓子,“我們替燕大人報仇!”


    那邊曹書和崖時看到這副場景,紛紛變了臉。


    “主子!”


    “四爺!”


    他們想過來,但村民實在太多。


    曹書幾次想拔劍把這群人嚇退,但想到主子的囑咐又隻能咬牙忍了,甚至還不能動粗,隻能這樣憋屈地推搡著人往前衝。


    趙長璟其實不是不會武功,相反,他年少時對什麽都學得很淡,唯有武功倒是學得認真,他能一眼就看出崖時的功夫不錯,自然也有法子擊退這些人,手握起馬鞭往半空一揚,帶出來的勁風足以嚇退一群人,唯獨那個老者,身子顫了顫,卻仿佛真的把生死看淡,依舊舉著拐杖朝趙長璟砸來。


    趙長璟蹙眉看著老者,他身後就是馬車,要避開不易,倒是能……就在他猶豫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


    “四叔!”


    熟悉的聲音入耳,趙長璟晃了下神,他擰著眉循聲看去,果然看見一道白色的身影正越過人群朝他跑來,看著這道身影,他第一次變了臉,衝顧姣斥道:“你過來做什麽?回去!”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用這樣嚴厲的語氣和顧姣說話,可從前那個有些敬畏他的顧姣這次卻沒聽他的。


    山間小路滿是泥濘,顧姣卻好似並未察覺一般,褐色的泥水濺濕了她的鞋襪,也弄髒了她的裙子,她愛美且嬌氣,平時一天能換兩三套衣裳,可此時她卻一點都不顧上了,她的眼中隻有四叔的身影,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她隻知道她不想四叔受傷。


    看到那根拐杖朝四叔砸下去的時候,顧姣這樣怕疼的人竟是一點都沒有猶豫朝人撲了過去。


    手握住趙長璟的袖子,她整個人擋在他的身前,老者反應慢,並未察覺到顧姣的靠近,手中拐杖繼續毫不猶豫地朝趙長璟砸去,直到拐杖在顧姣的肩膀上斷成兩截落在地上,老者才反應過來,看著那個纖弱的白色身影,他也愣住了,“這……”


    他抖著兩片幹澀的嘴唇,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隻想殺了這個狗官為燕大人報仇,並不想牽連無辜。


    顧姣痛苦地揪起好看的眉毛,生理性的疼痛讓她立刻紅了眼眶淚眼婆娑,可她還是努力睜著眼睛,憂心忡忡問趙長璟,“四叔,您沒事吧?”


    “你……”趙長璟愣在原地,他目光怔怔看著顧姣,除了雙手下意識地扶住她的胳膊,他從來冷靜理智的頭腦此時竟一片空白。


    他看著顧姣,一個字都說不出。


    “小姐!”


    弄琴和崖時也在這個時候衝了過來。


    弄琴當即紅了眼,她懸在半空的手指微微顫抖,想扶人又不敢,她閉了閉眼睛,怒氣在這一刻湧上心頭,她厲聲衝崖時吩咐,“崖時,給我把他們都綁起來!”


    崖時看顧姣受傷,也顧不上別的了,可正當他要拔劍的時候,卻聽顧姣說,“崖時,別拔劍。”


    “小姐!”


    弄琴氣紅了眼,“他們敢這樣對您,就算殺了他們都不為過!”


    顧姣卻還是搖頭,她其實神智已經有些渙散了,肩膀很疼,疼得她想哭,可她還是能夠感覺到四叔不想和他們動手,要不然四叔也不會被他們逼到這種地步。


    她不想四叔為難。


    “聽話。”她語氣虛弱,態度卻很堅決,忍著痛意扭著頭看著他們,直到弄琴咬牙點了頭,崖時收回劍,她才終於放心地鬆了口氣。


    顧姣覺得自己好累,眼皮一沉一沉的,隨時都能合上,模糊的視線不足以讓她看清眼前人的身影,但她還是輕輕喊了一聲,“四叔……”喊完後,她便沒再堅持,任自己沉沉地閉上眼睛。


    她在昏倒前被人扶住,剩餘的意識讓她聞到一股熟悉的竹墨味。


    感受到此時扶著她的有力雙臂,顧姣不禁想起在燈樓時四叔摸她頭的樣子,她對於親近的人一直是很愛撒嬌的,如今她把趙長璟也劃分到了自己的陣營裏麵,忍不住就想和人撒嬌。


    她意識不清地扶著人的胳膊,委屈地扁起嘴巴,“四叔,我好疼啊。”


    趙長璟把人攬在懷中,他扶著她的雙臂在微微顫抖,就連語氣也失去了從前的從容,“不怕,”他的嗓音幾近沙啞,甚至最初有些發不出聲,他低著頭,鳳眸一瞬不瞬看著顧姣,“四叔陪著你,四叔給你買糖葫蘆吃,吃了就不疼了。”


    顧姣聽到糖葫蘆,有些高興。


    她還想說什麽,但還是抓著人的胳膊沉沉睡去了。


    她沒有注意到就在她昏迷之後,有人推搡開人群走了過來,“四叔,您怎麽了?”是趙九霄,他老遠就看到這裏圍著一堆人,原本不想過來,卻瞧見了四叔的馬車。


    擔心四叔出事,他立刻趕了過來,未想卻在四叔懷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顧姣?你……”


    他看著顧姣賴在四叔懷裏的模樣,心口立時湧起一股不舒服,他擰眉,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她右肩處的異樣,往四周看,弄琴紅了眼,崖時、曹書神情凝重,而地上跪著一群人,還有一根斷了的拐杖,臉色幾經變換,趙九霄幾乎立刻就反應過來了,他怒聲,“誰幹的?”目光落在那個失神的老頭身上,他沉下臉,氣勢洶洶朝人走去要跟人算賬,“你敢傷她?你敢傷她!”


    他接連兩句一模一樣的話,手抬起想把老人從地上拽起來,卻聽身後傳來四叔疲憊的聲音,“九霄,回來。”


    “四叔!”趙九霄扭頭紅眼。


    “先帶她走。”


    趙長璟扶著顧姣,捏著疲憊的眉心淡聲發話。


    趙九霄沉默一瞬才咬牙轉身,走近後看到昏迷的顧姣,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顧姣,他也有些慌亂。


    “顧姣。”


    他啞著嗓子喊人。


    無人回應。


    趙九霄心中更為緊張,他朝人伸手,“四叔,我來抱她吧。”他沒有注意到四叔麵上那一刹那的猶豫,正想從人手上接過顧姣,卻聽顧姣忽然似囈語一般輕聲喊道,“四叔……”


    她像是感覺到身邊的氣味不對,所以用了力氣攥著趙長璟的袖子不肯和他分開,甚至還朝他那邊又依偎了一些過去。


    第23章


    趙九霄兩隻手懸在半空, 他眼睜睜看著還處於昏迷之中的顧姣側過身子往四叔那邊靠去,而那片他才握住不久的衣角就這樣從他的指尖劃走。


    這一番變化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就連趙長璟也沒想到——


    怕顧姣摔倒, 趙長璟原本收回去的那雙手隻能重新扶住她的肩膀, 柔軟的觸感和溫度從指尖傳來,趙長璟心中平靜並無波瀾,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趙九霄的身上, 看著那張失神、怔忡的少年麵孔, 他長眉微擰,頭一回為不知該怎麽處理的現狀生出一抹為難的情緒,最後還是一旁的弄琴先開了口, “四爺,小姐的身子重要, 勞煩您了。”


    她這會滿眼都是她家小姐受傷了,得及時診治, 哪裏還顧得上別的?


    趙長璟聞言也就沒再說什麽,他和她想的一樣, 如今顧姣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其餘的,之後再說……他輕輕嗯了一聲, 把死死攥著他衣角的顧姣打橫抱在懷中, 正想拍一拍九霄的肩膀準備登上馬車的時候,身後再度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又一批村民趕了過來。


    以為這批人和先前那批人一樣, 是來鬧事的, 曹書和崖時立時沉了臉, 這次兩人想都沒想就拔出手中佩劍擋在最前麵, 阻止他們的靠近, 福伯也隨手操起一把地上的鋤頭護在趙長璟和顧姣的身旁,除了還處於怔忡中沒有回過神的趙九霄,就連弄琴手裏也拿了一根棍子,一群人全都繃著臉看著來人。


    趙長璟卻沒有理會他們,他徑直抱著顧姣要上馬車,卻聽有人在身後喊道:“請問,是趙大人嗎?”


    說話文質彬彬,聲音也很年輕,趙長璟餘光一瞥,看到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男人,他滿頭大汗,衣裳像是經過一番掙紮,看著很亂,身邊還站著一位老太,而他身後男女老少都有,這些人的臉上或是畏懼或是擔憂,其中那個眼睛幾乎已經看不大見的老太眯著眼睛梭巡一圈後哭著衝上前拍打那個老者,嘴裏跟著哭喊道:“我讓你別來,讓你別來,你非要來!你是不是想讓我們都死,你才安心啊?!”


    那老頭被拍打也沒說話,一直繃著臉緘默不語。


    年輕書生聽到這話,眼睛卻微微有些泛紅,他在城中讀書,聽說祖父因為燕大人的死大病了一場,忙同老師告了假帶了大夫趕回家中想照顧病重的祖父,未想剛回家就聽到王五他們在攛掇祖父。


    他不清楚他們是怎麽知道趙大人今日去廣濟寺的事。


    想阻攔卻被祖父喊人關押進了房間裏,偏偏祖母一早也被人喊到剛生產不久的阿姐家,他在家裏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如果不是祖母擔心祖父的身體特地趕回來,估計他到現在都還在房間裏關著。


    他自幼父母早亡是由祖父祖母帶大的,感情不淺,雖然不讚同祖父的做法,但他也不想看他老人家出事。


    他朝趙長璟的方向走了幾步,想和人致歉,目光卻看到了他懷中昏迷的少女,再一看,地上還有一根斷成兩截的拐杖,看著那熟悉的拐杖……他臉色霎時變得蒼白起來,薄唇囁嚅兩下,不敢置信地抬頭顫聲,“這位姑娘……”


    趙長璟沒有回答他的話,凝神打量他一會後,反問,“你是何人?”


    他覺得這位書生看著有些眼熟。


    書生聽他詢問,不敢怠慢,忙躬身道:“在下姓夏,名清風,地上那位老者是我祖父,我與大人……”話還沒說完,他就被人攥住了衣襟,是回過神的趙九霄,他滿麵怒容,對老人,他尚且還能壓製一些脾氣,可對這個年輕人,他就沒那麽多顧忌了。


    “你知不知道你祖父都做了什麽?誰給你們的膽子做出這樣的事!”趙九霄雖然年紀看著要比書生小好幾歲,力氣卻很大,這會書生整個人被他鉗製地抬離了地麵。


    腳在半空晃蕩,夏清風臉紅脖子粗,感覺到了一股逼近死亡的窒息。


    想要活下去的本能讓夏清風下意識掙紮起來,直到目光落在趙長璟懷中那個昏迷不醒的少女身上,他神色變了幾變,掙紮慢慢減弱,最後甚至認命的閉上了眼睛。


    “風兒!”


    老太聽到動靜一抬頭,透過模糊的視野,她煞白了臉,連老頭都顧不上打了,跌跌撞撞朝趙九霄那邊過去,她眼睛不好,腿腳也不便,沒走幾步就摔倒了,眼前都是衣著富貴的貴人,她趴在地上也不敢用手去碰,隻能朝他們磕著頭,“求求幾位貴人放過我孫兒,我孫兒是無辜的,他還想著過來阻攔,是我家老頭把他綁起來,求您看看他的手腕,那都是我家風兒掙紮時留下的痕跡。”


    她磕得很用力,一點勁都沒留,地上又全是細碎的石子,她的額頭很快就磕出了鮮血,可她卻仿佛沒有察覺一般繼續用力磕著。


    而先前沉默不語的老頭看到這副場景也終於變了臉,他踉蹌著起身上前扶住老太,看著趙長璟的方向沉聲道:“這事是我一個人做的,和他們沒有關係,你要殺要剮盡管衝著我一個人來。”


    “喲,您老人家倒是挺有血性。”曹書嘴裏開著玩笑話,臉色卻十分陰沉。


    趙長璟與那老人對視半晌,收回目光後淡聲吩咐,“九霄,把人放了。”


    “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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