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看到四叔,怕她對他太好,怕那股子莫名其妙的情緒再次出現。


    可她腦子裏又全是四叔的身影,醒著的時候想四叔,閉上眼睛也會想四叔,和以前的那種想還不太一樣,以前想到四叔,她是高興雀躍,想隨時去找四叔,可如今……她變得遲疑變得猶豫變得小心翼翼。


    目光往一旁看,桌上放著四叔給她做的蜜餞金桔。


    金燦燦的金橘去掉皮跟核後,把果肉煮開晾幹再裹上白色的糖衣,很費時間,也很麻煩,顧姣曾和四叔說過不用再給她做吃的,但四叔這幾天還是會每天變著花樣給她做吃的,她小腹的疼痛的確因此緩解了不少,但心情卻因為四叔做的這些事變得更加沉重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心裏亂糟糟的,像是散開了一團打了結的線。


    搖了搖頭,她把目光從蜜餞上收回來,想著寫會字靜靜神,她以前心煩意亂的時候就喜歡練字,可今天她卻遲遲進不去狀態,看著紙上幾個大字,她自己都看不過眼,把紙揉成一團放到一旁,顧姣打算去洗個臉清醒清醒。


    再回來的時候,她的心靜了許多,可當她再次提筆書寫,竟不自覺想起那日四叔在一旁教她寫字的情景,筆起筆落,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紙上已經赫然寫了三個字——


    趙長璟。


    不是四叔教她的璟字,而是他的全名,她從未喊過的全名。門在這個時候被人拍響,顧姣的心莫名慌了一下,“誰?”


    “我。”


    門外傳來低沉清冽的聲音,是四叔。


    第49章


    知道外麵站著的人是四叔之後, 顧姣的心竟越發慌張了,她一麵應著聲,“來了!”一麵也不知道出於什麽緣故, 像是怕被人看到一般, 火急火燎地把旁邊空白沒寫過的紙張往那張寫著四叔名字的紙上蓋。


    字才寫完不久,墨水也還沒幹。


    她這樣做,幾乎是把幾張紙都給弄髒了, 可顧姣已經完全顧不上了。


    她滿腦子都是想著不能讓人看到, 尤其不能讓四叔看到,她太著急也太慌張,動作一快, 一不小心就把放在一旁的筆架給碰掉了,她伸手扶住了青瓷筆架, 卻管不住別的,幾支青管狼毫筆就這樣掉了下去, 和地麵相撞的時候發出沉悶的聲響。


    “怎麽了?”


    四叔的聲音又在外頭響了起來。


    這次他的聲音有些著急,若不是礙於男女有別, 恐怕這會他就要直接推門進來了。


    顧姣從未有一刻這樣感激過四叔的禮儀和規矩, 倘若這會他進來看到這張紙上的字,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說來也奇怪, 明明她從前也寫過,雖然不是全名, 但按理來說也差不多, 可上回當著四叔的麵, 她都能神色自如, 甚至還能向四叔討教, 問他自己寫得好不好,可今天……她卻莫名有些害怕四叔看到這些。


    她不明白這是因為什麽,這會也沒足夠的時間可以讓她思考這些事。


    四叔還在外麵等著她。


    她急匆匆彎腰把那幾支毛筆撿起來後放在桌上,就立刻跑過去開門了。


    看著門後氣喘籲籲麵色泛紅的少女,趙長璟長眉緊擰,他沒往裏頭看,而是直接問顧姣,“怎麽跑這麽急?”又問她,“剛怎麽了?我聽到有東西掉下來了。”


    “是幾支毛筆,我剛剛……”


    顧姣不擅長說謊,也不喜歡和親近的人撒謊,可如今,看著四叔望過來時那雙不掩擔憂的目光,她卻不得不說謊,她偏開臉,微垂著眼簾,沒有直視四叔的眼睛,小手緊掐著自己的掌心來給自己定神,半啞著嗓音續說道:“……我剛剛不小心睡著了,起來的時候太快就把桌上的毛筆架子給弄掉了。”


    趙長璟漆黑眼眸直視著顧姣。


    他早些年在大理寺待過,如今的大理寺少卿常懷月是他的徒弟,常懷月因觀察細微屢破奇案,作為一手把他帶出來的師父,他又怎麽可能差得了?幾乎是第一時間,他就確定了顧姣在撒謊。


    剛才那一聲誰,清醒驚慌,顯然不是乍然驚醒過來的模樣,更像是做了什麽事怕被人知道而急急忙忙喊出來的一聲。


    至於後麵的那一係列動作,想來是在掩蓋什麽。


    掩蓋什麽呢?


    又為什麽和他撒謊呢?


    趙長璟眸光深邃,但看著緊張到已經在掐手指的顧姣,他終是不忍,也不願讓她為難,不動聲色地把目光收回,語氣溫和和人說話,“怎麽睡在書桌上?你身體還沒好,得好好歇息。”


    他仿佛真的信了她所言,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明顯感覺到麵前緊張的小姑娘悄悄鬆了口氣。


    可鬆了口氣的顧姣內心卻還是沉重的,並沒有表麵流露出來的輕鬆,她再一次深刻地了解到撒謊的不好,一個謊言需要更多的謊言去掩飾,可她卻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我就是剛剛太困了,以後不會了。”她嗓音發啞,說完怕四叔再問,忙換了話題問他,“四叔找我有事嗎?”


    “再過一個時辰就要到濟南了,你……要不要去逛逛?”


    這是早些時候他答應小姑娘的,但現在,他也不確定她要不要去濟南看看了。


    顧姣聽到這話,微驚,她忙扭頭往窗外看,快到濟南了?這麽快?可從她所站的地方看過去,也隻能看到一片蒼茫,若是以前,她肯定忙不迭就點頭答應了,甚至還會激動興奮地跳起來,就跟上次去河間府時一樣。


    可這回——


    她卻無端有些猶豫。


    正想著要不要出聲拒絕的時候,忽然想到四叔上回說的話,顧姣這會倒是也顧不上不敢看四叔了,她忙回過頭抬起臉直視著四叔的眼睛問,“四叔的師父是不是就在濟南?”


    “嗯,”趙長璟回答,“他在章丘,離濟南不遠。”


    他說完一頓,“你要是……”他沒有錯過顧姣先前麵上的猶豫,雖然不清楚是因為什麽原因,但他並不想逼迫她,帶她出去玩是為了讓她高興,若她都不高興了,便也沒這個必要了。


    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小姑娘說道:“我要去。”


    趙長璟一愣,不明白她怎麽突然改變主意了,他抬眸看她,發現那雙先前看著他時不知出於什麽緣故有些慌張的眼神又重新變得堅定了起來。


    “我讓弄琴去跟底下的船夫說一聲,等到了濟南,我和四叔一起去看看秦大夫吧。”


    她雖然這會還有些不大敢跟四叔相處,也有些捉摸不透自己到底怎麽了,但她不想讓四叔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京城和濟南相隔並不近,即便是四叔要來一趟也不易,甚至更加不易,他太忙了,如今好不容易有這樣一個機會,顧姣自然不想讓他錯過,而且,她也很想去見一見這位曾經幫助過四叔的老先生。


    當年要不是這位秦先生恰好路過,恐怕四叔那會就要病死在破廟裏了。


    這樣一位對四叔有恩的先生,顧姣自然不想因為自己的私心讓四叔錯過,深深吸了一口氣後,顧姣暫時把心中其餘的思緒壓退,她抬頭,依舊是那張燦爛無比的臉,“四叔,去吧,我想去。”


    趙長璟看了她一會,確定她是情願的,便也沒再說阻止的話,他輕輕應了一聲好,看她要去找弄琴,說了一句,“她去廚房了,正好我也要下去,我去和她說吧,你……”他的目光掠過她還有些蒼白的小臉,薄唇輕抿,補充完,“再好好休息下。”


    顧姣也沒堅持。


    屋子裏還有罪證等著她去處理,弄琴心細,若讓她看到肯定會問她,可她……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又怎麽回答她呢?


    還是先去處理幹淨吧。


    她點點頭,沒跟四叔客氣,和他說了一聲就進了船艙。


    把門合上的時候,顧姣幾乎是沒有停頓地快步往裏頭走,直到雙手按在書桌上,她方才長長地吐了口氣,剛才麵對四叔時緊張到繃成弦的心情總算緩和了一些,可目光落在麵前那一堆狼藉上,她又抿唇沉默了。


    她重新把那張紙翻找出來。


    因為剛才她那一番動作,紙上墨水往兩旁氤氳開,字卻還是清晰的。


    趙長璟……


    她看著上頭的字目光發著怔輕聲呢喃,出口方才清醒過來自己在做什麽,顧姣心口猛地一跳,連帶著太陽穴都鼓了起來,心髒更像是停不下來,咚、咚、咚,震得她的耳朵都要麻了。


    這比先前她跟四叔撒謊還要讓她緊張,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手緊緊捂在胸口處,她拚命按著,似乎想用這樣的方式讓那顆心平靜下來,卻無濟於事,它不聽使喚、任性妄為,甚至像是在和她作對一般跳得更加快了。


    顧姣擰眉。


    她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要破土而出,她抿著唇想去探索自己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但沒用,那點感知就跟風在你臉龐輕輕掠過一般,很快又捉不到了。


    但有一點是清晰的。


    她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四叔。


    好像從乞巧節那天晚上開始,她就變得有些不太對勁了,而這抹不對勁在看到四叔親手為她做糖葫蘆後更甚,她這幾日躲著他,遠著他,仿佛這樣就會沒事,但還是無事於補……她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她以前最愁的也不過是九霄哥哥不理她,可那種愁也隻是讓她心裏難過。


    不會像現在這樣。


    到底是為什麽?她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顧姣不知道,她隻知道再不處理眼前的罪證,那待會她又得用更多的謊言去掩蓋了,想到這,顧姣忙定了定心神,毀滅證據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它消失,可當她抬手想要把手裏的紙張像剛剛處理別的紙張一般揉成一團時,卻又停了下來。


    細白的手指捏著紙張一角,因為握得太用力,她的手指都緊繃成一條線了。


    紙張的邊角也被她捏地有些發皺了。


    顧姣緊抿著紅唇凝望手裏這一張脆弱到輕輕一個動作就能銷毀的紙張,麵上神情幾經變幻,最終還是沒有把手裏的紙揉成一團,她甚至還鬼迷心竅地伸手把旁邊的褶皺撫平,而後才折了幾折放進她裏間的小箱子。


    那隻小箱子平日會放一些她自己珍藏的東西。


    她的阿醜當初就放在裏麵,因為河間府一行,裏麵又添置了不少小玩意,而如今,又多了這一張紙。


    這一張讓她心緒萬千又不知緣故,寫著四叔名字的紙。


    ……


    “四爺?”


    弄琴端著茶水上來的時候,正好看到背對著她站在甲板上的趙長璟,他今日穿著一身黑色錦衣,負手而立站在憑欄處的樣子,猶如即將乘風而去的仙人。


    這陣子她跟四爺除了上回小姐來小日子不舒服之外,並未再說過其他話。


    雖然屢次想就小姐的事同人聊一聊,但不說現在這麽個情況,什麽都還沒定數,就她這麽個身份,讓她去跟四爺聊這些事,她心裏還是有些犯怵的。


    四爺看著不言不語,但一雙眼睛看人的時候,即便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還是會讓人情不自禁就兩股顫顫,也因此,這會她喊完人也沒打算留下做什麽,正想繼續端著托盤去找小姐,不想四爺卻開口了。


    “你過來下。”


    弄琴驚訝,但還是走了過去,“四爺。”


    她在人身後恭恭敬敬和人打了招呼。


    趙長璟嗯一聲,問她,“這陣子你可有感覺出她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這個她問得是誰,自然毫無疑問,可弄琴卻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會問這樣的話,她目光奇怪地看了四爺一眼,嘴裏答著,“沒啊,小姐這陣子身體不舒服,每天有大半時間都在……”睡覺兩字還未說出,她自己就先皺了眉,她語氣遲疑,“您這樣說的話,小姐這次好像休息的時間是長了一些。”


    以前小姐也就前三天才會如此。


    可這次小姐的小日子都快來完了,看著卻好像還有些沒什麽精氣神的樣子,發呆的時間也長了一些,這陣子她進去,小姐不是躺著就是坐著發呆。


    但小姐以前也愛發呆。


    她問了幾次,聽她說沒事也就沒有多想,直到現在聽四爺提起,她再仔細回想便發現這幾日小姐的發呆和以前不太一樣,以前小姐發呆是隨便看著一個東西浮想聯翩,唇角永遠上翹,可這幾日……


    小姐一次都沒笑過。


    心情忽然變得有些緊張,臉也跟著白了幾分。


    趙長璟見她臉上神情變幻幾番,就知道自己沒猜錯。“她這幾天都做了什麽?”


    不清楚小姐究竟怎麽了,弄琴這會也有些慌了,她蹙著眉呢喃道:“沒什麽啊,除了每天定點的三餐,她就是躺在床上,連話本都沒怎麽看,字也沒寫,每天就是發呆……”她一麵自責自己不仔細,一麵仔細回想這陣子發生的事,想到後麵,她突然哎了一聲,“對了!”


    “什麽?”


    趙長璟忙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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