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暖陽正好,從窗裏吹進來的風都帶著絲絲的春季的暖意。


    謝安在軟塌上躺了會兒,卻左右都睡不著,便穿衣靠著軟塌,從袖中拿出了那塊帕子,取了針線就著陽光,慢慢把帕子上麵還不是很完美不平整的地方細細修了修。


    夕陽快落下的時候,她才放下了針線。


    帕子繡好了也修完了,卻不知道怎樣送出去了。


    *


    知道自己未婚夫和母親去了綴錦齋,謝瑜就沒有心思再去做別的事情了,一下午便是在屋子裏等著消息。


    可從日中等到現在日暮西山,她派出去打聽消息的丫鬟也沒有回來。


    她著急卻沒有辦法,等到有些心灰意冷的時候便對著窗戶坐了下來,怔怔地對著窗欞上插著花的瓶子愣神。


    忽然屋門打開,一雙臂膀將她從後麵摟住。


    謝瑜驚訝回過頭去,見到是崔白,瞬間有些歡喜地叫了聲:“崔郎!”


    可她等了半晌也沒有等到崔白開口,頓時有不好的預感湧了上來,蹙眉微微紅了眼睛道:“可是祖母不同意商量的事?”


    “同意了。”


    謝瑜愣了愣神,旋即反應過來,一把摟住了崔白,埋在了他臂彎裏:“你騙我、我還以為祖母不答應了……”


    她抬頭,任由崔白抹掉了眼淚,笑了起來:“那我是不是可以再早些嫁給崔家哥哥了?這樣一來,就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我們的事了,真好。”


    崔白正要應她,麵對謝瑜的喜不自禁,卻忽然頓了頓。


    府裏還有第三個人知道他們的事。


    衛懷柔。


    *


    謝安猶豫了很久,等到夜晚降臨的時候才敲響了衛懷柔院子的門。


    過了一個下午,她已經想了許多話想要和他講。


    謝安在門外安靜等著,過了沒多久門便被拉開了。


    她抬頭去看,正撞上衛懷柔的目光。


    他好像剛沐浴完,隻穿了件薄薄的、穿在身上顯得有些寬鬆的寢衣,烏發鬆散披落在肩頭,有一點淡淡的清鬆皂角的味道。


    謝安這才注意到他的寢衣與自己的極像,都是銀紅色的。也才注意到穿這種顏色的衣裳會襯得肌膚很白,唇若塗朱。


    不笑的時候,他的眉目竟生出幾分冷淡涼薄來。


    因為站在屋子裏,衛懷柔更比她高出幾許來。


    謝安往後輕輕退了一小步,避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知道自己晚上來尋他有些不妥,便顯得有些著急道:“我怕白日裏三郎忙著公事便沒有來,這才等到了——”


    衛懷柔低眸,眼中的神色被低垂的長睫盡數掩住。


    他第一次打斷了她的話:“姐姐。”


    第二十六章


    “姐姐, ”衛懷柔望著她,舔了下有些發幹的唇,“怎麽不進來?”


    謝安才想起來自己過來的正事, 猶疑隻在心口徘徊了一瞬,她便提裙進了衛懷柔的屋子, 在上次坐過的軟墊上坐下。


    衛懷柔掩上了門,笑了下:“姐姐喝茶嗎?”


    謝安想了想,衛懷柔已經挽袖拿起了放在小幾上的小茶壺泡茶。


    他漫不經心地捏起一小把茶葉放進茶壺裏, 垂眸看著那一小撮茶葉在沸水中慢慢下沉,舒展。她看見他腕上換了串菩提手串, 纖小的菩提子襯著白皙的肌膚,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謝安沒有出聲, 安靜地看他提蓋濾茶,翻腕勻茶,最後將一盞熱茶推到她麵前,喚了聲“姐姐”。


    她淺嚐了口茶,將茶盞輕輕擱到軟塌上架著的小木幾上,喚道:“懷柔。”


    他帶了點鼻音地“嗯”了聲。


    謝安不由握住了放在木幾上的茶盞。他的毫無察覺才讓她忽然有些難堪。


    到了衛懷柔這裏,她一下午想的話卻不知道怎麽同他講才會合理些, 至少不會讓他察覺出她考慮了些什麽。


    “五年前的時候, 我剛剛把你接到府裏來。”謝安看著茶盞上徐徐浮起的白煙,柔聲道。


    衛懷柔安靜聽著,看她微微低頭時候額前落下的一縷曲發。


    五年前的時候, 一輛馬車慢慢停在他麵前, 有個用紅絲繩紮著一頭烏發的姐姐下來, 眉眼間都帶著他從沒看見過的隻對著他一個人的笑意。


    他覺得很漂亮, 喚了聲:“姐姐。”


    謝安就真的成了他的姐姐。


    “你喚了我一聲‘姐姐’。”溫熱的煙拂到麵上, 謝安笑了笑。


    衛懷柔慢慢撚著腕上的菩提串,他忽然有點明白她想要說什麽了。


    “我記得。”他抬眸,對著謝安溫順笑了下。


    “我不知道你過去發生了什麽,但你不願同我講也總有你的道理。你一向都把我真的當姐姐看待,我很珍惜,也會同樣把你當弟弟關心,補償你過往發生的事情。”謝安平穩,說話的速度不緊不慢,“日後若有什麽需要姐姐的地方,我會盡全力幫助你,倘若能看著你結婚生子便是更好。”


    手腕上的菩提串因為輕輕覆在上麵的勻長手指的用力,而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衛懷柔靜靜聽著,看著菩提珠一顆顆在指尖滑過,長睫剛好將他眼底,謝安永遠看不見的神色掩蓋住。


    謝安說完了才抬起頭去看他。她自覺得說的這番話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衛懷柔向來聰明,應該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衛懷柔抬起頭,暈出一個溫順柔軟的笑容:“姐姐待我很好,我很知足。”


    見他沒有什麽不高興的地方,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謝安鬆了口氣,從袖中拿出那塊繡好的方帕來,順著木幾遞到衛懷柔的身前。


    “之前三郎問我要的帕子。前兩日是元宵,所以現在才有空拿過來。”


    他低頭看了眼那塊方帕。


    方帕比前天他看到的更加精細了些,兩株杜若正如生般地綻出花來,正反兩麵還是不一樣的花紋,是雙麵繡。


    離他還有些距離便能聞到帕上屬於謝安的淡淡的香味兒。


    “我帕子上繡的是蘭草,怕重樣,就選了杜若草,看看喜不喜歡。”謝安解釋道。


    衛懷柔將帕子放進袖中。


    打他一下再順順毛,她可真把他當小貓養了。


    “蘭草和杜若是一對兒,”衛懷柔微微笑了下,輕聲道,“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謝安頷首,往窗外看了眼。


    今夜沒有月亮,烏雲沉沉地壓了下來,已經不早了。


    謝安喝完了茶盞裏所剩不多的茶水,從軟墊上站起身來,整了整有些起褶子的衣裳,起身走到門邊。


    衛懷柔抬眸,也跟著她走到了門邊,忽然道:“姐姐,我要再在府裏住些日子。”


    謝安轉過身來,道:“好。”


    他有些訝異,壓下嘴角淺薄的笑,道:“前兩日我府邸裏失水了。”


    “要緊嗎?”失水不是小事,若燒得厲害些便很棘手了。謝安眉心籠上一點憂色。


    “沒事,隻是要修繕一陣日子。”衛懷柔搖搖頭。


    “那便好。”謝安點頭,轉身拉開了半掩著的門。


    他鬆開了一直撚著腕上菩提珠串的手,走到她前麵:“姐姐。”


    謝安抬頭,手裏被塞進一把簇新的紙傘。


    “要下大雨了。”衛懷柔淡道。


    *


    毫無征兆的,一聲石破天驚的雷聲。


    旋即是無數道密麻的閃電如同蚯蚓般劃過天空,一瞬間照亮了整個府邸,雨水如同打翻了的水盆,盡數倒了下來。


    崔白走在謝府的長廊裏,卻還是被一瞬間的瓢潑大雨濕了半邊的身子。


    他擰眉拍掉身上的雨水,甩了甩袖子。忽然下起了這麽大的雨,怕是一時半會兒回不去。


    他還在想白日裏想到的那件事。他先前和謝安訂過婚,對謝府的家事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他本還以為謝府三郎衛懷柔隻是一個外室出的當過一年半載官的野種,如今卻沒想到自己反而還要將心思分到衛懷柔身上。


    崔白能很明顯地感受到衛懷柔厭惡他。


    如果沒有衛懷柔,謝安說不定現在心裏還會有一點他崔白的影子,謝瑜懷孕的事情亦不會敗露出去,他也說不定能靠著謝府這層關係有更好的前途,同時娶謝府的二女,享齊人之福。


    崔白忽然覺得一切都是因為衛懷柔而起。


    一種嫉妒還有憤怒讓他慢慢捏緊了拳頭,他忽然很想讓衛懷柔消失,徹底消失在他眼前,在謝安眼前。


    不覺已經走到謝家老太太的屋門前。


    屋裏燈火還亮著,隱約傳出閑話的聲音。


    崔白忽然聽到屋裏有人提到“三郎”二字。他猶豫了一下,走近到窗前的位置。


    “說起來,這孩子也快成禮了。”


    “是呀,日子過得快著呢。老祖宗怎麽忽然提起三爺的事來了?”


    “成禮的年紀了,旁人家的男丁都該有門婚事了,我也尋思著這件事,但畢竟不是謝府的血肉……”


    崔白皺眉。


    不是謝府的血肉?!


    “是,離大姑娘帶三爺進府的時候也有好幾年了……”鄭婆子應了聲。


    耳邊雨水傾瀉砸落到地麵上的聲音又清晰了起來。


    崔白站在窗外良久都沒動。


    衛懷柔竟然不是謝府外室之子,還是謝安在幾年前帶進府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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