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淡而苦的藥味順著湯碗就溢了出來。難聞。


    他皺了皺眉,還是把勺子放在一邊,將整碗粥都喝了下去。


    謝安彎了彎眸。


    繡雲包紮好了,就把東西都收拾幹淨了重新放進櫥櫃裏,想起今天早上幾個與她關係好的丫鬟說的話,正要與謝安講,這會兒剛好有空便說了出來:“綠荷幾個今天在大爺屋裏伺候,可告訴了我件大事。”


    謝安抬眸,柔聲問:“是什麽事?”


    衛懷柔將喝完了的碗放在一邊,從謝安書架上隨手拿了本書冊子翻看。他一向對這種女人間的事不感興趣,尤其是從那些個個對什麽事都感興趣的丫鬟嘴裏說出來的。


    “就是前幾天東院的事情,聽綠荷幾個說,那件事已經結了案子了。”繡雲頓了頓才又繼續麵帶喜色地說,“大爺請來的仵作什麽也沒查出來,就隨便塞了個理由。王氏這會兒有苦也說不出來了。”


    衛懷柔垂睫,冷笑了一下。


    謝安蹙了蹙眉:“雖然結了案子,但到底是沒有查清。讓丫鬟還有姨娘們在府中都還是小心些,不要去招惹了人,晚上熄燈了也記得鎖上屋門。”


    “我一會兒就去傳話。”繡雲點了點頭,想起前兩日的事情還是哆嗦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什麽人,活活把人殺了,這樣歹毒的心思。如果還有下輩子,估計閻王爺也饒不了這種人,讓他沒法轉世成人。”


    繡雲說完了自己的想法,就抱著要換洗的衣裳出去了。


    衛懷柔低頭,把腕上的菩提珠子摘了下來放在手心裏轉了轉,眸底慢慢變得幽黑看不見盡頭。


    *


    天氣漸漸回暖,這兩天白日裏都有了些燥熱。


    謝安容易出汗,每晚都是習慣了沐浴。繡雲早早準備好了熱水,見謝安已經脫了衣裳進了沐浴的木桶裏,便拿了要換洗的衣物和空了的熱水壺出去了。


    謝安拿了放在一旁的皂角在手上輕輕搓開了,才往身上各處抹去,不多時,浴桶裏白色的泡沫已經滿了出來。


    她用手輕輕舀了點水,細細衝淨留在身子上的乳白色泡沫。


    屋裏隔間外偶爾傳來衛懷柔翻動書頁的聲音。


    謝安怔了怔,才意識到隔間與外屋隻有一道用來遮蔽的簾幔。她這裏有什麽動靜,外屋的人也都可以聽到。


    麵頰上慢慢染上一層薄薄的淺紅色。


    平常她都會在浴桶裏泡上半個時辰,今天隻坐了一會兒,她便起身,抬腿從木桶裏跨了出來,取過布巾把有些沾濕了的發梢末尾細細擦了擦,才開始擦幹身子。


    忽然一聲什麽東西倒翻打碎的尖銳聲音,透過用來遮擋的簾幔傳了過來。


    “姐姐。”衛懷柔似乎有些急促地喚了她一聲。


    隔著一層簾幔還有屏風,她沒有聽得很真切。她想喚繡雲,才想起繡雲去熱水房了。


    謝安猶豫了一下,想起他身上還有傷,或許是撞到了什麽東西。她沒有再擦身子上的水,匆匆披了一件鬆垮的外衣就掀開簾幔小跑了出去。


    沒有來得及穿鞋,地上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


    軟塌旁的地上零零散散地散落著碎掉了的藥瓶還有掉落在地上已經被茶水暈濕的書冊。


    看見衛懷柔半坐在軟塌上,謝安才鬆了口氣,正要問怎麽了,就看到他原先受傷的地方又滲出了些血,染透了衣衫。


    謝安光著腳走到他身邊蹲下,伸手輕輕掀起他的外衣,微蹙眉頭:“讓姐姐看看怎麽了。”


    “有些疼。”謝安半跪在他身前,衣襟鬆垮,衛懷柔垂眸看了一眼才收回目光,解釋道。


    繡雲不在,她猶豫了一下,替他解開了繃帶,看到裏麵的傷口又有些扯開了,便拿了繃帶過來


    想要給他包紮。


    衛懷柔忽然牽住她的手。


    謝安抬眸,疑惑望向他。


    “已經扯開了,”他搖了搖頭,輕聲道,“……纏上還是會疼的。”


    謝安皺了皺眉,她的屋子裏沒有放止疼藥,也沒有什麽糖果之類甜的東西。


    她起身,抬眸時卻剛好對上衛懷柔乖順的目光:


    “姐姐吹下,或許就不疼了。”


    第四十一章


    謝安抬眸, 看了他一眼。


    衛懷柔望著她,眸色真摯。


    謝安偏過臉去沒有說話,她把掉落在地上的藥瓶撿了起來, 許是轉身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衛懷柔腰腹間的傷口,他輕“嘶”了一聲。


    她一下轉過身來, 忙問:“有沒有碰到?”


    衛懷柔低眸看了眼她手中的藥瓶,搖了搖頭。


    “姐姐。”半晌,他才慢悠悠地喚了一聲, 又輕輕重複了一遍剛剛說的話,“疼。”


    謝安低下頭去, 把儲放在藥瓶裏的用來祛疤的藥粉輕輕倒了一點出來,放在手心裏, 然後再一點點小心灑到他的傷口上。


    因為角度的關係,謝安灑藥的時候微微俯了俯身子。衛懷柔靠在軟塌上,看著她耐心的樣子。


    剛剛匆忙從隔間裏跑了出來,她隻來得及穿了件鬆垮的交領的小衣,沒有了下午穿的那件高領的裙衫,她脖子上的那點淡紅色的痕跡一下就露了出來。


    衛懷柔看了兩眼。


    那點痕跡似乎淡了許多,大概再過兩天就沒了。


    忽然過了一會兒, 他腰腹處有微涼的感覺, 將剛剛撕裂般的疼痛壓了下去,隻留下微涼又微癢的感覺。


    衛懷柔移開目光,才發現謝安正微微俯身, 輕輕地往他傷口的地方吹了吹風。


    可惜, 隻吹了兩下, 謝安便坐了回去。


    才這麽一下, 都還沒有來得及感覺到什麽。他眯了眯眼。


    “姐姐……”衛懷柔輕輕喚了一聲。


    屋門忽然被人打開了。


    繡雲抱了新灌好了的幾個熱水瓶走了進來, 她以為裏屋隻有衛懷柔在軟塌上看書,但看到地上還有濕漉漉未幹的水澤時,微微皺了皺眉,朝著裏間屋子喚了聲:“大姑娘?”


    聽到繡雲呼喚,謝安將手從衛懷柔手中抽了出來,她想要起身去拿可以披的外衣,但沒有來得及。


    繡雲已經走了進來。


    她看到謝安隻穿了件鬆垮的小衣,衣裳上還因為身子沒有擦洗幹的緣故而濕了些,顯得有些透明。


    謝安坐在衛懷柔的身邊,而衛懷柔正伸手,拉住了謝安的手。


    不知怎的,繡雲臉微微紅了紅。她雖然知道大姑娘是衛懷柔的姐姐,但這樣子多少還是有些過於親近了。她家裏也有弟弟妹妹,但哪個不是等她一回家就伸手要錢,不然就大吵大鬧的。


    謝安輕咳了一聲,伸手拉了拉肩頭的衣裳,從軟塌上下了來,隻輕聲道:“我去換衣。”


    衛懷柔看著她走出去,才垂下了手,慢慢地一顆顆係上裏衣的扣子。


    繡雲本來也就沒什麽事,隻是因為看見地上有水珠一直蔓延進了屋子裏,才進來看一眼,此刻屋子裏隻留下了她和衛懷柔,繡雲也隨口找了個理由,腳步匆匆地出去了。


    衛懷柔垂睫,眼底閃過一絲不悅。


    他在軟塌上又坐了一會兒,才從床頭拿了本剛剛謝安翻看過的經書,百無聊賴地看了會兒。


    對著她,他還是控製不住。


    這可不行。


    *


    初七那日,崔白被一同考進進士的同榜劉培元請去府邸裏喝茶。


    與他同榜劉培元的家境與崔白大不相同,父親本就是京城裏的官,這次中了進士,更是給他買下了一套府邸,又召羅了一門好親事。


    與其說是請崔白到府邸裏來喝茶,倒不如說是來炫耀的。


    看清了目的之後,崔白就再也不想在府邸裏多待一會兒。


    這時,劉培元的妻子羅氏從屏風後端了新做好的各色精致的茶水點心出來,一一擺在崔白和劉培元麵前。


    羅氏作為大族之女,出身高貴,長的模樣也是京城裏出了名的好。舉止動作都是溫柔嫻靜,此刻羅氏正微笑了下說:“崔少郎遠道而來,妾身親自下廚做了幾樣不出彩的點心,崔少郎看看還合不合口味。”


    沒有等崔白品嚐,羅氏又走到了丈夫劉培元身邊,坐在他身後輕輕替他捏肩捶背,又輕聲軟語地問他自己做的糕點好不好吃。


    劉培元笑著答好吃,餘光看到崔白臉色不好,才注意到了什麽,道:“家妻一向如此,讓崔郎見笑了。聽聞崔郎也結了門好親事,是、是謝府的長女對吧。那也是才貌出眾的女子。”


    他正要說恭喜,卻聽到崔白有些生硬地道:“不是。”


    劉培元愣了愣,還是羅氏在他身後小聲提醒,他才想了起來前幾個月的事情,忙道:“是我往忘了,崔郎是娶了那長女的二妹是吧,恭喜恭喜啊。”


    想起謝瑜,還有前幾日謝府傳出來的屍體那件事,崔白微微皺了皺眉,還是勉強笑了笑道:“客氣了。”


    劉培元笑了笑,繼續道:“雖然退了長姐娶了次女這樣的事情少見,但好歹也是……”


    不等劉培元說完,崔白就已經冷著臉起身:“家中還有事,就先不奉陪了。”


    說著,他便已經走出了屋門。


    桌上的點心,他一塊也沒有動過。


    等走出了府邸,府門在崔白身後重重合上之後,他的臉才一下黑了下來,快步走上了等在外麵的馬車,一句話也沒有同跟在他身邊的小廝說。


    車夫在前麵問:“公子打算去哪兒?”


    崔白想了想。他並不想回家對著徐氏還有長年未修葺而破舊的屋子,也不想去謝府哄哄謝瑜,此刻又突然想起剛剛劉培元的妻子羅氏的樣子,忍不住皺了皺眉,最後還是道:“去弄春樓。”


    弄春樓是京城裏最大的酒樓,說是酒樓,卻也是風流公子貴族夜夜醉宿的溫柔鄉,最會彈曲的歌伎和最可人的姑娘都在裏麵。


    車夫愣了愣,點頭應了一聲,便驅使著馬車往弄春樓的方向駛去。


    此刻已經將近傍晚,是一日之中弄春樓最熱鬧的時候。


    樓前車水馬龍,幾個樓裏的小廝正出來招待客人。


    馬車還沒有完全停下來,已經有招待的小廝迎了上來,看見車裏崔白穿戴的衣飾還有些價錢,便笑著問:“公子是打算喝酒,還是聽曲兒,還是……”


    徐氏管得嚴,崔白想了想,隻好冷冷道:“喝酒聽曲兒。”


    小廝笑著應了一聲,請他進樓。


    “我要樓子裏唱得最好的那個。”既然來了,崔白就沒打算就這樣回去,進了樓,他又補了一句。


    小廝剛想應好,忽然想起了些事,賠著笑道:“今兒個最好的姑娘已經被國公府的世子爺包走了,公子你看要不就讓咱樓裏的春杏姑娘來作陪?她唱的曲兒,也是一樣好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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