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包裏一定放著從朱秀家裏取得的證物,來這家服務員與他相熟的飯店,就是為了讓他們幫忙自己把背包帶走。


    祁臧對他的打算心知肚明,但看破不說破,也沒有阻止。坐在柔軟的椅子上,他越想此事,倒是越覺得有些好笑。


    在警局,他祁臧運氣不好的特質無人不曉,但今天他覺得他的運氣還算不錯。


    他原本猜測袁小兵回來過。


    可袁小兵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他完全不知道,也根本不能確定他會在附近逗留。


    此外,這片被城市發展拋棄的老舊單元樓占地非常大,眾多小巷縱橫交錯,路口繁多,就算袁小兵真的會出現,祁臧也根本不知道他會走那條巷子。


    更何況朱秀衛生間裏那些微小線索其實根本說明不了什麽。很可能這一切隻是他神經敏感。


    隻是在某種幾乎是直覺的驅使下,祁臧沒有立刻離開,還是圍著這片區域繞圈開起了車。


    剛開了個半圈,他就從某個不期然的路口遇到了“謝橋”。


    他都快覺得這是天意了。


    菜品漸次端上來,許辭也回到包廂,坐到了祁臧麵前。


    靜靜看了許辭好一會兒,祁臧這會兒不調侃,也不刻意試探,而是直接開口問:“去朱秀家的人,是你?”


    許辭推給他一道蟹黃腸粉。“這家的特色菜,很不錯。嚐嚐。”


    “我合理懷疑你非法監視朱秀,並且非法入侵了她的家裏。別顧左右而言他——”


    祁臧把手銬拿出來一把放在桌上,發出清脆的一聲“啪”!


    語氣顯得嚴厲凶狠了一些,祁臧盯住他的眼睛。“給我老實點!”


    許辭低頭自己夾了一塊水晶蝦餃,許久後隻是很平靜地、隱隱聽上去略帶了些挑釁般地回應一句:“你有證據嗎?”


    語氣一頓,許辭撩起眼皮看向祁臧。“有的話,沒問題,現在銬我走。沒有的話,就好好吃早飯吧。這算是我犒勞人民警察的。”


    “證據?”祁臧不免氣笑了。“我假裝對你去衛生間處理背包的小動作視而不見,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


    頓了一下,祁臧終究還是用了那個字眼。“你這簡直是在耍賴了。”


    緩緩吞下一個蝦餃,許辭看著祁臧,淡淡笑了一下。“那你呢?如果你能察覺到我做了什麽,隻能說明你做了和我一樣的事情——


    “所以,我們祁隊長的行為,就符合程序正義了?”


    祁臧抱胸看著他:“嘖,我跟你可不一樣。搜查令我已經申請了。再者,基於種種原因,取證過程有瑕疵的,可以事後補全手續,我這合規合法。”


    許辭又把那道蟹黃腸粉往祁臧麵前推了推,轉了話題。“要不要聽聽我對這案子的推理?”


    祁臧做了個但說無妨的手勢,許辭便道:“你們先去北水店采集所有人的dna,不久後帶走了薑雪……你們還特意去了紫水瀑布那裏采樣。那麽據此可以推測,你們認為別墅浴室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可劉娜為什麽會大半夜跑出別墅、死在外麵呢?是不是薑雪還真和劉力行不是單純的師徒關係?劉娜發現了,與薑雪爭執,半夜離開別墅……”


    做了些許停頓,許辭道,“這案子有矛盾的地方。劉娜的意外離開別墅,指向臨時起意,激情殺人。不過浴室裏的布置,指向早有預謀。”


    許辭把一切都說對了。


    很快他就提到了祁臧先前做過的推理。


    凶手處理屍塊、被劉娜撞見、繼而殺她滅口。可他怎麽做到把劉娜運回別墅的?他就算能從死者身上拿到別墅大門的房卡,又怎麽知道其他人都在睡覺而不是在一樓活動呢?他怎麽知道別墅的監控恰好壞了?


    隻能是由於別墅裏有人告訴了他這些信息、幫了他的忙。


    這樣的組合目前看來隻能是袁小兵和朱秀。


    許辭又道:“既然是臨時起意,又在深山老林裏,袁小兵去哪裏找來那些血字貼、假血布置現場呢?


    “目前為止,隻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朱秀和袁小兵早就考慮過在要到錢後殺劉娜滅口的可能。蜂蜜味的假血、‘殺了你吃了你’的血字,就是他們為真正的殺人案所準備的。


    “隻不過因為周五晚上袁小兵意外提前殺了她,他們的計劃被打亂了。


    “仔細想想,那幅署名帶‘xie’的畫,畫的是一個小孩站在肚皮敞開的人的麵前,劉娜看上去卻像是在假血裏淹死。這二者的內容其實完全不同。是那些血字強行讓二者關聯起來的。


    “這其實就是‘激情殺人’,打破原有計劃所導致的結果。原本朱秀可能會對假血、血字帖有額外的布置,讓一切看上去更像一場真正的自殺。可這場意外,讓她隻能來得及匆匆在事後將現場布置成我們現在看到的那樣。”


    “這也是為什麽我們會感到違和——凶手看上去做了充分的準備,可為什麽現場又會顯得有些兒戲。比如,死者胃裏沒有人肉,浴缸裏是假血,這些明明就很容易被警察發現。


    “我想,在朱秀最初的計劃裏,含有甜香蜂蜜氣味的假血,一定還有更深刻的用意。”


    許辭一口氣說了很多。


    這期間祁臧筷子都沒動一下,看樣子是在很認真地聽他表述。


    上下打量祁臧一眼,許辭又道:“其實我說的一切,你恐怕也想到了,所以今天才會來朱秀家裏。你應該直接逮捕令了。如果順藤摸瓜捉到了袁小兵,分屍案也迎刃而解。”


    到這一步,祁臧總算出手叩了叩麵前的桌子。“你說的一切全都沒有證據。我不能單憑腦洞來抓捕朱秀。何況你的推理還有疑點。”


    “什麽疑點?”


    “按你的意思,周五晚上,朱秀在別墅裏吃喝玩樂,袁小兵在山上處理屍塊,對麽?”


    “對。不過分屍背後的那部分故事,我就無從得知了。”


    祁臧道:“那麽,袁小兵殺了劉娜,一定要把屍體運回別墅的理由,到底是什麽?將劉娜綁上石頭埋進湖裏,又或者直接扔下懸崖不好嗎?這更符合常理。大費周章地把屍體搬回別墅布置一切……除了讓朱秀成為嫌疑人之一,還有什麽別的理由?


    “你可別告訴我,這是因為朱秀提前把假血什麽的放在了行李箱裏,怕引起警察的懷疑,幹脆物盡其用。


    “要知道,如果拋屍荒野,等劉娜的屍體發現,恐怕已經過了好幾天了。這幾天足夠朱秀把這些東西處理幹淨。


    “最後,按你的說法,分屍案是袁小兵幹的?他幹過最正經的工作就是景區保安,其餘時候就是混混。可殺人分屍的凶手,他的手法非常專業,大概率是醫生、屠夫、又或者分過很多次屍的專業殺手……這些犯罪特寫,跟袁小兵完全對不上。你怎麽能這麽篤定,朱秀和袁小兵就是凶手?”


    許辭:“隻有我給的推理才能解釋本案最大的疑點。至於你提的問題,隻是完整故事的拚圖上所缺失的一小部分,它們單純起到還原故事的作用,對整個事情的邏輯推理不構成影響。”


    聽到這裏,祁臧沒再對案情本身發表多餘意見。


    他盯著許辭,隻是問了一句:“那你呢?”


    “我什麽?”許辭反問。


    祁臧:“你私自調查袁小兵的目的是什麽?別還來告訴我你是想為你們集團要回那160萬。搜集dna這種事,早就超出了你的工作範疇。”


    見許辭明顯不願意回答,祁臧追問了句:“你跟他、或者朱秀,有什麽私人恩怨嗎?”


    許辭隻是問:“看來你暫時不打算逮捕朱秀,甚至不暫時扣留?”


    祁臧嚴肅道:“我沒有任何證據。”


    許辭靜靜看了祁臧半晌,沒答話,隻是指向桌子上的食物。“快吃吧。要涼了。”


    祁臧皺眉,望向許辭的目光頗有威懾力和壓迫力。


    許辭並不在意地低下頭,轉而拿起手機打出一個電話。


    助理孟宇的聲音傳來。“謝總?什麽事?”


    並不避諱祁臧,當著他的麵,許辭很平靜地開口:“把資金檢查的問題上報集團監察部,讓他們帶人上門把朱秀帶回公司,然後報警,讓經偵的警察馬上逮捕朱秀,並就其挪用公款一事即刻展開立案調查。”


    第15章


    離開茶餐廳,許辭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補覺。


    他的睡眠不安穩,睡得也很輕,接到助理孟宇電話的時間是下午兩點。


    這通電話多半跟朱秀有關,許辭迅速從床上坐起來按下接聽鍵。


    “是我,什麽事?”


    “謝總……朱秀這事兒,挺奇怪的。”


    許辭眉眼不見變化,隻是嘴唇抿了一下。“怎麽說?”


    “我上午和監察部的人把她帶到了公司,她也挺配合的,很快承認了錯誤,表示願意承擔一切懲罰。後來我就回咱們內控中心處理其他工作了。可我剛居然聽說……聽說監察部並沒有報警,而是讓她回家了。


    “我立馬去問監察部什麽情況,可人家什麽都不告訴我。幸好我和關總秘書部的小王還算熟悉,側麵打探了一下,他告訴我,這好像是關總的意思。關總不至於和朱秀——”


    “關總”,指的當然是集團運營總部的關鴻文,董事長不為人知的長子。


    孟宇想說的,無非是關總不至於和朱秀有戀愛關係。否則他一個總裁,為什麽要去包庇一個小小門店財務?


    對於這背後的門道,孟宇摸不清楚。


    許辭的心倒是沉了一下。


    關鴻文的這個舉動,表示自己心裏先前的揣測成了真,許辭沒跟孟宇多說什麽,掛了電話,快速洗漱、上妝,然後立刻開車去了朱秀家。


    在朱秀家門對麵樓裏重新裝上監控,給平安通了個電話讓他幫忙注意監控錄像後,許辭直接上前叩響了朱秀的門。


    打開門看見許辭的那刻,朱秀的表情顯得很意外,緊接著就是困惑,以及一絲隱隱的埋怨和恨意。


    許辭倒是從善如流地走了進去。


    勉強維持著從容與冷靜,朱秀關上門,給他倒一杯水,請他坐在沙發上。


    見許辭沒主動開口,她雙手在褲子腿上了抓了好一會兒,終究鼓起勇氣問:“謝總你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你是內控中心的總監,查到我有問題,向監察部反應我的問題、報警……我都能理解。可你為什麽一口咬定我綁架?我總覺得你在針對我,我哪裏得罪你了嗎?”


    麵對朱秀的指控,許辭神情冷淡,而又非常大方地承認。“不錯,我從頭到尾都在引導警方懷疑你。我希望你最好暫時被拘留。”


    朱秀實在不能理解了。


    她霍然起身瞪向許辭。“這、這是為什麽?”


    大概被人欺負慣了,這會兒她飽含憤怒的聲音卻也跟蚊子叫差不多,她自己都覺得氣勢不足,又氣又悔,臉都紅了。


    許辭靜靜看了她一會兒,道:“兩個月前,集團采銷部的李總,你應該知道?”


    許辭提到的人叫李爽。他為集團立下很多汗馬功勞,年年拿優秀員工,去年剛得了一百萬的獎金。


    可就是他,在兩個月前出現在了集團監察部的通告裏,他與供應商勾結騙了公司60萬,不僅被開除,人也入獄了。


    朱秀明白了許辭的潛台詞——


    這樣一個對集團有大貢獻的總監,不過拿了60萬,尚不能獨善其身,怎麽朱秀這樣一個區區門店財務,就這樣輕易被放過了呢?


    看著朱秀,許辭再道:“我確實希望你暫時被拘留。負責這起案子的是市局刑偵的三支隊隊長祁臧,他是一個好警察,如果你確實無罪,他調查清楚,會放了你的。他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


    “相信我,不管是在看守所、還是審訊室,你的處境會比現在安全很多。”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說……”朱秀臉一下子白了。


    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許辭很肯定地點頭,語氣倒是依然平鋪直敘,不含什麽感情色彩,像是在談論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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