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就會了。叛逆期背著父母偷偷抽的。”許辭答得很快,“你這話問的……好像你以前認識我似的。”


    這回換祁臧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狀似隨意地開口。“剛才來看你的是……”


    許辭又喝了一口水。“我的上司和我的下屬。你見著哪個了?”


    “都見著了。你上司和下屬都挺不錯啊,跑這麽遠來看你。這上司我就不說了,下屬你怎麽管的,怎麽能那麽敬重你?”祁臧問,“我手下那幫小兔崽子每天都要上房揭瓦,一個比一個牙尖嘴利——”


    聽到這裏,許辭淡淡笑了一下。


    看見他這笑容,自己後麵想要說什麽,祁臧忽然全都忘了。


    隨後他聽見許辭道:“大概因為你比較凶吧。”


    祁臧立刻挑眉反駁:“我哪裏凶了?”


    “開玩笑的。”許辭的聲音聽上去很誠懇,“其實是因為你性格好,大家知道你開得起玩笑才那樣。我跟你不一樣。他們其實應該覺得我很有距離感。”


    薄暮時分。夕陽的橙與紅爬上窗外的天空,也把許辭蒼白的臉熏上一股暖意。這讓他此刻的笑容與眼神都顯得很溫柔。


    恍然間,祁臧想起了從前宿舍裏許辭坐在窗邊看書的樣子。


    時隔了八年的夕陽,就這麽照見了兩個相似的靈魂。


    這讓祁臧錯覺他和眼前的人不曾分離過八年,錯覺彼此還都站在原地。


    可事實與錯覺根本南轅北轍。


    時光在兩個人身上打上了不同的烙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可是……可是祁臧依然想要向他靠近。


    隻不知道現在的許辭又是怎麽想的。


    八年前的那晚他是縱容、默許,是單純地喝醉了……


    還是說,他真的有那麽一點點喜歡自己?


    現在呢?


    祁臧表情嚴肅下來。


    半晌後他開口,卻是問許辭:“殺袁小兵的人,有沒有什麽明顯的特征?”


    許辭搖頭:“戴著帽子和麵罩,隻露眼睛的那種。”


    “袁小兵惹上了某個危險的犯罪團夥?你早就察覺了?之前為什麽不告訴警察?”


    “是早就察覺了。至於為什麽不坦白,私人原因,不方便透露。我也要保護我自己的安全。”


    “那幅寫有‘我殺了你、吃了你’的畫,你真的不認識?”


    見許辭不答,祁臧又道:“那我換個問題。”


    語氣沉重了很多,祁臧問他:“槍殺袁小兵的殺手為什麽偏偏放過了你?”


    許辭一下子皺眉了。


    日光西斜,屋內的光影暗了一分,連同許辭的表情也變得冷漠起來。抬起一雙冷冷淡淡的眼睛,他對上祁臧充滿探究意味的目光。


    過了好一會兒,許辭用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開口:“很簡單。警察離他太近了,如果到達現場,他們沒發現凶手,會立刻開展道路封鎖、全力追捕凶手,那樣的話他很難逃脫。


    “但如果現場存在一個最大嫌疑人,就不一樣了。


    “那會兒所有警察都以為是我開了槍,自然是要逮捕我、審問我、再尋找能夠為我定罪的證據……我不是凶手,這點很容易查清楚,但再容易也需要時間。等警察反應過來要抓別人的時候,他早已遠遠離開了。”


    不久前河邊的那一幕,實在多少有些像八年前。


    他是劊子手們手底下的幸存者。


    可就因為他偏偏活了下來,所有人一定都會問一句——


    “你為什麽沒有死?”


    “死的為什麽偏偏不是你?”


    “他們放過了你,是不是因為你跟他們是一夥的?”


    許辭知道祁臧當然不是那個意思。


    連這個問題實在讓他有了不太愉快的聯想。


    目光調轉,許辭看向窗外越來越沉的夕陽。


    這麽長時間以來,他一直在清豐集團盯著。


    可這八年來四色花在中國銷聲匿跡、完全不見蹤影。許辭有時候會忍不住想,他們是不是不會再出現了。


    好不容易發現袁小兵與他們似乎有關聯,許辭想方設法找到了他,本來隻是想通過他稍微探尋到一些有關他們回來的蛛絲馬跡。沒想到他們不僅真的回來了,還這麽明目張膽。


    卷土重來、回到錦寧市的他們……想做什麽呢?


    明顯感覺到許辭的情緒變得疏離起來,祁臧不免也皺了眉。但他的語氣是柔和的。“明白了。我們會深入調查。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許辭麵上一點笑容不見了。


    他看也不看祁臧。“其實根本原因是我運氣好。祁警官,我還真是靠運氣好才能活到現在。大概老天覺得我還有沒有完成的事。”


    最初許辭稱呼祁臧為“祁警官”,後來不知不覺換成了“祁隊”,這下忽然又變了回去,就好像兩個人的關係退回到了原點。


    敏銳地察覺到這點,祁臧眉頭皺得更緊。


    他能感覺到許辭說這話的情緒很不對勁。


    他大概是生氣了。


    不、不僅僅是生氣,許辭的眉宇間幾乎有抹戾氣。


    “謝先生——”


    祁臧還要說什麽,許辭卻已下了逐客令。“抱歉,我想休息一會兒。袁小兵給我留了一些信息。後麵做筆錄的時候我一並告訴你。”


    祁臧領悟過來,自己剛才那句話大概是把他得罪了。


    可為什麽呢?


    站起身,祁臧到底朝病房門口走去。


    剛把手放到門把手上麵,他聽見許辭問:“等等,我問你一個問題。”


    祁臧回頭看向他。“盡管問。”


    “你剛才說我隨時都在說謊——”許辭目光轉回來,總算又重新注視著了祁臧的眼睛,“我對你說湧泉村可能會出事、有人想殺朱秀的時候,你就不怕我騙你嗎?”


    對於祁臧來說,這個問題的答案根本無需思考。


    “這又什麽好怕的?你要是騙我,大不了我被這邊的同事吐槽幾句,大不了等忙完了我跑這邊來請他們吃頓飯。這哪能跟人命比?袁小兵那邊沒辦法,能救到你和朱秀,是我們警察的職責,也是我們這次的幸運。”


    “如果有99%的概率,我都在騙你呢?”


    “那至少還有1%的概率是真的。這1%背後是活生生的人命。我不會拿人命賭。無論如何,我都一定會說服當地警察過去救人。”


    沉默了片刻,祁臧轉過身。


    將後背抵在病房門板上,他注視著許辭的眼睛,表情藏在逐漸陰影裏中,顯出了幾分莫測。


    “雖然你現在這麽問了我……但你敢玩這麽大,就是知道我一定會叫人出警,對麽?


    “謝先生,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了解我、並且信任我?”


    夕陽更沉了一分。


    薄暮轉濃。


    許辭的麵色看起來倒是緩和了一些。


    看著祁臧,他終究開口說出一句:“謝謝你,祁警官。”


    許辭表情緩和了,祁臧倒是又嚴肅了。


    他大步走到病床前,居高臨下看著許辭。“等等,我還有話要說。”


    許辭:“嗯?”


    祁臧眉頭一擰,拿出了訓斥下屬的語氣。“你今天做的事情很危險,以後不許再這麽胡來。


    “我不管你有什麽難言之隱,或者什麽不方便說出來的‘私人原因’,請把信任給到警方。有懷疑、報警,我們幫你去解決問題,別想什麽事兒都自己兜!


    “你自己也說了能活著是自己運氣好。萬一今天那歹徒真的崩了你腦袋呢?你還能安然無恙坐這兒跟我……你剛才是不是生氣了?如果真的出了事兒,你還能坐這兒跟我鬧情緒呢?”


    許辭:“………………”


    祁臧用威脅的口吻:“別以為不說話就沒事了。再胡來下次我真銬你了哦。”


    許辭很不走心地。“多謝祁警官教誨,知道了。”


    ·


    這日的晚些時候,許辭去鎮派出所補錄了筆錄,次日一早來接他的人是林景同。


    林景同,清豐集團董事長林懷宇的親兒子,執行總裁,主管財務,職務掛的是cfo。


    他今年不過才26歲,高中去的美國賓州的摩爾西斯堡學院,大學上的杜克大學。


    含著金湯匙出生,林景同卻並未長成紈絝子弟,他履曆光鮮,前途無量,長得也是一表人才。


    許辭住在派出所附近的小旅館裏,條件非常簡陋。


    林景同一邊走進來,一邊皺了眉。“謝哥昨晚沒睡著吧?我就說還是該帶你去縣上的酒店。”


    林景同不是一個人來的,把家裏的傭人阿姨也帶來了。


    把專門給許辭熬的藥膳粥從保溫箱裏盛出一碗,阿姨調侃了林景同一句。“你昨晚在縣裏也沒睡好啊,眼睛都是青的。趕緊回家補覺吧!”


    從傭人阿姨與他的相處模式看得出來,林景同是很好相處的性格。


    他也確實不像傳統意義上的富二代、或者大家刻板印象裏的總裁,反倒像個大男孩。


    穿著一身運動服坐在簡陋的旅館裏,他很熱情親切地稱呼許辭。“謝哥,來,把粥喝了,我們再回錦寧市。”


    許辭端過粥。“麻煩林總跑一趟,還住在這邊。昨晚你該回去——”


    林景同趕緊打斷他。“說過多少次了,別這麽叫我。我的命都是你救的。”


    “知道了。”許辭點點頭,淡淡道,“景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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