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辭眉頭輕輕皺了一下。


    祁臧繼續道:“曾經我有一個大學同學就是這樣。最開始我以為他隻是性格冷漠,注重隱私,天生跟其他人之間有距離感。在與分開後的日子,我才慢慢體會過來,也許他並不是天性如此,他可能經曆過一些不好的事情。


    “當年他什麽都不告訴我,可能是覺得我沒擔當……畢竟我那會兒整天吊兒郎當的,連書都不好好讀,我那樣的能當什麽好警察?我根本不值得他信任。”


    話到末了,祁臧的聲音已經變得有些沙啞。


    停頓了好一會兒,他才又道:“可是現在已經過去八年了……我覺得我這八年幹警察幹得還可以。破案、緝凶……我沒掉過鏈子。


    “謝先生,你說——”


    祁臧認真注視著許辭的眼睛,就好像想透過這具偽裝得幾乎完美無瑕的驅殼,看見藏在裏麵的或許早已千瘡百孔、之後被迫修修補補直到徹底變了樣貌的魂靈。


    祁臧開口問:“如果再次遇到他……他能信任現在的我嗎?他能知道,他不是一個人,他也可以有值得信賴、值得依靠的人嗎?”


    許辭依然沒說話,隻是嘴唇下意識輕輕抿了一下。


    燈火下他的表情與情緒本該無處躲藏。


    可大概那張麵具長在他臉上太多年了,實在叫人看不出任何破綻。


    “或者說……剛說的那些我都不該求。”祁臧的聲音變得很低沉,“我隻是想知道……他能覺得我其實有資格,跟他一起並肩戰鬥嗎?”


    沉默了一會兒,許辭反問他:“上次在紫水瀑布,你口中那個正義感十足、永遠堅毅勇敢的同學……也是他嗎?”


    祁臧點頭:“對。我說的是同一個人。”


    良久,許辭看向祁臧,總算輕輕地、但擲地有聲地開口:“祁臧,你是一個特別、特別好的人,也是一名非常非常優秀的警察。能夠遇見你,是你那位同學的幸運。我很羨慕他。可是……


    “可是從你的描述看,他是一個太過天真、以至於有些愚鈍的人——”


    在許辭看不到的地方,祁臧垂在桌麵上的兩隻手交握在了一起,用力頗大以至於指關節格外凸出。


    他一言不發,隻是靜靜地看著麵前熟悉又陌生的人。


    “祁臧。”許辭看著他的眼睛,第一次喚了他的名字,又道,“在我看來,世界上沒有什麽絕對的正義,也沒有絕對的黑與白。我跟他是完全不同的人。所以……我恐怕理解不了他,也就不能替他解答你的問題。抱歉。”


    “許……”


    許辭。冷不防聽到這樣的回答,這兩個字祁臧差點就要忍不住脫口而出,但最終生生把最後一個字吞了下去。


    許辭看著他又道:“但我有我的人生經驗,可以多說幾句。我看祁隊似乎受到了某些往事的困擾。有句話說的好,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不要再糾結過去的事情了。人生麽,總是要往前看的。”


    “你希望我向前看……”


    許久後,祁臧聲音有些沙啞地開口,“那你告訴我,什麽叫向前看呢?工作方麵我還挺積極,那肯定是一直向前的。所以你說的是其他方麵,比如個人問題?我也許該找一個人談戀愛,甚至結婚、生子……這樣我就會有一個相對圓滿的人生,是麽?”


    許辭嘴唇抿了一下,暖色係的燈與他眉眼裏的清冷形成鮮明對比。


    抬手端起桌上的紅酒杯,許辭沒有喝,隻是食指沿著杯沿劃了半圈,然後點頭。“你上次不是說,你很向往家庭生活嗎?”


    “是。你說得特別有道理。”祁臧臉上的凝重、探尋、還有藏起來的一些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全都叫人瞧不見了。


    他忽然笑著看向許辭,開口道:“既然是這樣……那我追求謝先生,可以嗎?”


    “你、你說什麽?”吃驚之下,許辭的聲音幾乎變調。


    他極力壓抑了,才勉強讓這問話顯得勉強平穩。但那尾音明顯不平、明顯上揚的厲害,讓祁臧迅速捕捉到了。


    “我說你的建議很對,我不應該執著於舊人,應該多看看眼前的人……比如現在坐在我對麵的謝先生你。


    “我非常欣賞你,就是不知道你怎麽看我?你有可能喜歡我嗎?”


    祁臧忽然發現,什麽試探、什麽隱晦的暗示,玩這些虛頭巴腦地幹嘛呢?許辭愛跟人猜謎,自己這回偏就不陪他玩了。


    上學那會兒他暗戀了許辭那麽久,就是太瞻前顧後才沒表白,一會兒怕許辭介意,一會兒怕他會覺得不自在、表白後連朋友都沒得做……


    好不容易畢業兩晚兩個人都睡在一起了,結果許辭一跑就是八年。


    他什麽都不說、繼續跟許辭猜謎,搞不好許辭分分鍾又跑沒影了。


    那他不如給直球。


    結果還能壞到哪兒去呢?


    想通關節後,祁臧算是無所顧忌了。


    他望向許辭的眼神簡直顯得有些痞。“謝先生給個準話?如果你實在不喜歡男生……也可以直接告訴我。沒關係。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許辭:“…………”


    ·


    雲南某偏遠山區。


    靠近山頂位置有一排平房,上麵掛著“清豐製藥”的牌子。


    平房更往後是正在建設開發的工廠,地基挖了一半,大坑裏全是碎石。


    此刻幾輛挖掘機安靜地停在邊上,幾個工人沒有工作,而是聚在車邊聊天抽煙。


    不久後有個類似於小管理者的人走了過來,給了他們一點錢,讓他們下山去采辦點東西。


    拿了錢,工人們高高興興離開了,場地暫時空了下來。


    再過了一會兒,卻又有一個人被綁著拖到了那片巨坑前。


    他大概是怕得厲害,渾身都在發抖,臉更是白到沒有一絲血色,而在看到某個人閑庭信步走到跟前的時候,他的褲子已然濕了,是被嚇尿了。


    跪在地上,他不住朝來人磕頭,磕得非常實在,額頭立馬見了血。


    “放過我……放過我。山櫻先生,請放過我!”


    被稱為山櫻先生的,是一個看上去頗為年輕的男人。他穿著一身日式浴衣,模樣氣質十分斯文。如同在山間散步一般,他走到了下跪的男人麵前,笑得和顏悅色,像是在很禮貌地跟人有商有量。


    “你是叫彭飛揚,對麽?我聽黑哥誇過你,賭術了得,出老千的時候連他都看不出來呢。黑哥力保你進入四色花……在澳門的時候你表現得很不錯,為組織掙了不少錢。確實是個人才。”


    彭飛揚趕緊又磕了幾個頭。“山櫻先生,是我的錯……我不應該把那件事交給袁小兵去做……我……可是、是老白他們發火了,說分完屍才知道那女的有艾滋!沒、沒人敢碰她的屍塊和血……”


    “嗯。明白。你也不敢。所以你把它交給了袁小兵處理。”


    拿出一枚戒指,山櫻將它舉在彭飛揚麵前。


    陽光下,那四個花瓣上特殊的金屬材質在陽光下呈現出奇異的光彩,就好像它是從異世而來的珍寶一般。


    “那就解釋一下戒指的事吧。組織製造這種特殊戒指,是因為有的時候成員之間互不認識,在特殊的時候,它可以成為你們確認彼此身份的信物。當然,它也是一種榮耀,你的上線將它賜給你,意味著你成了正式的會員。


    “無論如何,它都不是你該隨意拿出去送給別人的。你知不知道那個叫袁小兵的戴著它招搖過市,不知道被多少監控拍下了?


    “如果運氣好、沒被人發現就算了。如果真有人留意到了這件事……”


    “隻有半天時間!我那天見到袁小兵居然戴上它之後,立刻讓他取了下來!他、他的意思是,他因為窮,女朋友就沒帶他見過家長。他是戴給女朋友看的……想炫耀一下……隻有半天時間,不會有問題!”


    “嗯。那他女朋友看到了嗎?”


    “沒有!我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沒來得及見女朋友!而且她即將入獄……她……”


    “不提她了。我知道,她叫朱秀。我比你恐怕要更了解他。遠在天邊,大半夜的聽手下人說了一下袁小兵幹出來的倒黴事……倉促下,我隻能遠程安排他偽裝一個現場。可惜了,朱秀還活著。”


    山櫻歎了一口氣。


    彭飛揚趕緊解釋:“我……我隻是在賭場認識了袁小兵,想借出千的本事騙他幾個錢……這個錢我也是為了獻給組織的……我……”


    “你最好祈禱,袁小兵要挾你的‘把柄’不要落到警方手裏。”


    “絕對不會!我、我都處理好了……你放心!”


    “算了。看你也吐不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了。”


    山櫻說完這話,彭飛揚根本來不及反應,已被站在身後的、剛才把他拖過來的那個人抹了脖子。


    看向那名殺手,山櫻朝大坑的方向一偏頭。“扔下去。”


    那人照做。彭飛揚的屍體在空中滑過一道拋物線,就這麽被扔在了大坑之中。


    打了個嗬欠,山櫻轉身朝一輛挖掘機走過去,繼而竟以一副浴衣的打扮爬上去坐下,親自駕駛挖掘機,用碎石將彭飛揚掩埋。


    再過兩天這裏就會建設出一座製藥工廠。


    沒有人知道彭飛揚埋在這裏。


    “阿達哥——”從挖掘機上下來,山櫻斯斯文文地走到剛才朝彭飛揚動手的殺手跟前,道,“我聽說,清豐的關鴻文對我們也非常不滿。他弟弟還派了人在查這件事?”


    “是。那個人叫謝橋。”阿達道,“我在湧泉村見過他。他是林景同的得力助手。事後林景同親自去找關總解釋了這件事,聲稱隻是想追查160萬的去向,沒想管這邊的事。”


    “讓老林董管好他的小兒子,別因他壞了事。”山櫻有些不耐煩地皺了下眉頭,再道,“錦寧市那邊的行動,你具體跟我說說吧。知道這次是誰辦的案子嗎?”


    第二卷 秘密情人


    第26章


    心有猛虎, 細嗅薔薇。


    這是一直以來許辭對祁臧的評價之一。


    祁臧看上去吊兒郎當不著四六、尤其是學生年代,但其實心細如發、有著常人所沒有的敏銳與洞察力。


    再者, 祁臧其實是個很謹慎的人。有時候看上去他雖然脾氣有點暴躁,但從來不會衝動行事。


    許辭恰好與他相反。旁人眼裏他是規規矩矩上學、最聽老師話的那個人,但做出常人意想不到的舉動的,反而是他。


    所以那日兩人在一起吃飯的時候,許辭實在萬萬沒想到祁臧會說出那種話。


    如果祁臧堅定不移地認為“謝橋”就是許辭,在察覺到法醫齊鈞可能和許辭有某種關聯後、在可能在公安機關打聽到些許消息後,他會怎麽想?


    在他的視角裏,自己要麽是勾結了齊鈞的叛徒;要麽在清豐集團做臥底、或者線人。


    如果是前者, 自己是祁臧要抓捕的罪犯;如果是後者, 出於紀律, 他該裝傻充楞,與自己保持距離、不越雷池一步。


    無論是這兩種情況中的哪一種, 按祁臧的性格, 都不該說出那種話。


    是不是自己哪句話真把他刺激到了?


    許辭實在不理解。


    再者,在許辭看來,因為八年前自己忽然消失, 祁臧會產生一種意難平的感覺。意難平導致他放不下, 這才會在重逢之後老抓著自己不放。


    當然這背後一定還有他對自己的同學兄弟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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