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關夫人怎麽也沒想到,原本隻是好心,結果竟得知了這樣的真相。


    “你再說一遍,這藥是做什麽的?”


    看著眼前的大夫,關夫人曆來溫和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緊繃。


    那大夫顯然感覺到上首的人有些不悅,故而斟酌了一番方開口。


    “回夫人,這些藥都是好藥材,若但說方子,自然都是調理身子助孕的藥,隻是從這一劑的分量看,有幾味藥或增或減了。這用藥本就講究對症下藥,差一分藥材,都達不到效果。且若是劑量不當,反倒會傷了身子。便如眼下這藥,在劑量上略做加減,便從助孕變為避孕了。”


    避孕……


    避孕。


    想起這麽幾年女兒每每回府上小住,提及子嗣一事時黯然的神情,關夫人心中一股無名怒意便騰升而出。


    “有勞大夫了。”


    為了不對方看出自己的神情,她壓著怒氣叫人將大夫送出,接著才叫來了心腹張嬤嬤。


    “方才那些話你都聽見了?”


    張嬤嬤才剛一直站在關夫人身邊,自然聽見了,因而忙應了句。


    “我且問你,這藥……”關夫人說著頓了頓,看著桌上的藥材,“這藥你果真是從雲隱那兒拿的,中間還有誰經手過?”


    張嬤嬤忙說無人經手。


    “這藥是老奴親自從雲隱姑娘那兒拿來的,她給的時候還特意提醒,說定要交到夫人您手中。”


    關夫人便又問,“那雲隱怎麽得來的,在那之前有沒有旁人經手過,你知道嗎?”


    “這老奴便不知了。”


    關夫人便沉默下來。


    半晌後才再次開口。


    “你還記得先前姝兒怎麽說的?這藥,是誰替她找大夫開方子用以調理身子?”


    張嬤嬤不知她為何有這一問,分明答案對方應該十分清楚,可聽後還是恭敬回說。


    “大小姐先前回府時提過,這藥是姑爺專程找人開了方子抓藥的。”


    是了。


    方子是寧成業找人開的,藥也是他叫人抓的。才剛那大夫也說了,從藥方上看,並未丁點問題,是副調理生子助孕的好方子。可偏偏問題就出在這藥材上。


    先前關夫人從未多想。


    甚至在剛剛,知道這藥的劑量有問題前,她都沒懷疑過自己這個女婿。


    畢竟當初是都陽侯府求娶,若非先帝賜婚,關氏夫婦說什麽也不會把女兒嫁過去。


    當年兩家的婚約不過是上一輩老祖宗間的一句玩笑話罷了,無人當真。可偏偏老侯爺求到了先帝那兒,關府縱然再得聖心,也不可違抗聖旨。


    這麽幾年,關夫人也問過自己女兒,在侯府過得如何,是否順心,得到的都是一切都好的答案。


    可身為母親,她自然看得出自己女兒的轉變,自打出閣後,關靜姝性子愈發沉靜,再不似以前。她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可終究不能做什麽。因為女兒從不跟她說自己受了什麽委屈。


    且先帝賜婚,輕易不得和離。


    關夫人也隻能在女兒每回回府小住時多陪對方說說話。


    身為過來人她知道,丈夫職務繁忙陪不了自己有多寂寞,因而早早便同女兒提了早些要個孩子的事,如此在侯府位置穩,女兒自己也能有所寄托。


    關靜姝倒是將她這話聽了進去,想要個孩子。


    可偏偏五年過去,就是一點動靜沒有。


    關夫人起初聽說女婿早早找了大夫開方子時還有些不高興,畢竟關靜姝是她女兒,這麽些年來一直好好養著,身子沒有丁點問題。剛成婚不久便開始調理身子,這不是告訴旁人妻子不能生嗎?


    可日子長了,關夫人心中也誇起這女婿來。


    畢竟子嗣一事,早準備早有結果。兩三年沒動靜,許是女兒真的難以有孕呢?早早喝了藥便能早調理。


    那時的關夫人是真的這樣認為的。


    畢竟都陽侯府主動求娶,靜姝若是有孕,誕下的又是嫡子。而寧成業後院並無妾室,有些醃臢事情自然不會發生,如此情況下,誰會懷疑那藥有問題?


    就連關夫人,都隻是覺著那藥喝了太久卻沒效果,是否是藥效不行,這才在先前女兒回府時悄悄吩咐了雲隱回頭弄些出來。


    原先她隻是打算叫人瞧瞧方子是否有要改進的,誰知竟得知了這樣的真相。


    “藥是寧成業叫人開的,且從成婚後不久姝兒便開始喝……”關夫人撐著額頭,半靠在身後的憑幾上,麵色並不好。


    可剛成婚,寧成業為何如此急著找大夫開方子?


    且那是嫡子,誰會不想要個嫡子?


    除非……


    想起這麽幾年從女兒那偶爾聽見的寧成業差事繁忙不得空歸府的事,寧夫人心中忽地生出個想法來。


    這麽些年,她不是沒聽過有些個寵妾滅妻府上的傳言。為了妾室的孩子,而不要嫡子,這種事雖少,但不代表沒有。


    或許,寧成業也……


    想到這兒,寧夫人自己都覺著有些荒唐,因而便有些遲疑。


    畢竟無論從何種角度來說,都不太可能,且這麽幾年也從未聽說自己這個女婿有什麽不軌舉動。


    但越是不可能高,便越叫人懷疑。


    最終,寧夫人還是下了決心。


    “張嬤嬤。”她喚了聲,接著示意對方附耳來聽,“你去查……”


    .


    皇城,明義殿寢殿。


    尚藥局的人早便離開了,寢殿內除了長公主,便是天子讓殿中監找來的宮人伺候著。此時關靜姝靜靜躺在架子床上,雙眸緊閉,眉心微蹙。麵色比起先前略好了些,但依舊泛白,看上去並不健康。


    床邊站了四五個宮娥,小心盯著她,但凡她略動一動幾人都會如臨大敵,忙跪下身子伺候對方。


    長公主站在最外側,而靠近床邊的位置,則是天子坐著。


    他略低著頭,幽暗的視線落在躺著的人身上,清峻的麵容上個不帶一絲神情,看著與平常無異,可緊繃的下顎線卻昭示出這會兒天子陰鬱的內心。


    尚藥奉禦離開前說的話還在耳邊回響,天子指尖在膝頭緩緩摩挲,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麽。


    殿內的氛圍凝滯且壓抑。


    那幾個伺候的宮娥各個懸著心,連呼吸聲都不自覺變輕了,生怕擾了天子令對方生怒。


    “陛下……”


    不知過了多久,站在最外側的長公主終於開口打破了一室的凝滯,可還沒等她往下說,天子便忽地抬頭望向她。


    “——!”


    長公主被對方的雙目驚得猛地往後退了步。


    剛才天子提著頭瞧不出,如今抬頭一看,她才發現,對方雙目深處,猩紅翻湧,十分駭人。


    “照顧好她。”半晌後,天子徐徐開口,他的雙目暗沉泛紅,聲音聽上去也帶了絲沙啞,可起身的動作卻格外輕緩,顯然怕擾了正睡著的人。


    吩咐了那幾個宮娥後,天子示意長公主和他出去,在走出殿門時,看見站在不遠處一直張望的雲隱,天子略一抬手。


    “帶她過來。”


    身後跟著的周成恭敬應諾,悄聲離開往雲隱處走去。


    長公主跟在天子身後到了偏殿,甫一進殿,還未站穩,便聽“呯——”地一聲,接著那放在偏殿中央宴幾上的茶器盡數落在地上,片片碎裂。


    而動手的人卻好似什麽都未發生般徑直抬腳,對著那茶器的尖銳碎片踩了下去。


    “陛下——!”長公主忙叫了一聲,卻已來不及。


    尖銳的瓷器沒入鞋底,紮進腳掌,很快便有血跡沁出,沾在了地上的毯子上。


    長公主見狀指尖掐緊,卻不知要說什麽來緩解眼下氛圍。


    天子仿佛感覺不到疼一般,直直踩過那些碎片,接著走到上首落座。


    這點距離,他每走一步,都在地毯上落下了鮮紅的血跡,看著觸目驚心。


    以至於當周成帶著雲隱入殿後都被眼前一幕驚住了。


    “陛下,您這是——”


    “皇姐先坐。”天子略一抬手,截斷了周成後麵的話,示意長公主先坐下,接著又看向被帶進來的雲隱,“你且上前,朕有話要問你。”


    方才一道被驚住的雲隱這才如夢初醒般地回過神,上前幾步忙要跪下見禮,卻被天子攔住。


    “站著便是,隻需回答朕的話便可。”


    雲隱忙應了聲諾,等著天子發話。


    可幾息過去,卻沒等到上首的人開口,不由地心中更是緊張。可宮規在前,她也不敢抬頭,隻能低著頭,死死盯著自己的鞋尖、


    “……你們少夫人,喝藥的事你可知道?”


    “回陛下,奴婢知道。”


    “藥效是什麽,喝了多久?”


    雲隱便說是調理身子的藥,喝了四年多,從成婚後不久便開始了。


    “這幾年,你主子身子有沒有什麽變化?譬如變得畏寒,吃不得寒涼的食物?”


    雲隱聞言一怔,下意識便要說沒有,可卻似乎想到什麽一般,猶豫了半刻,方小心開口。


    “少夫人她這半年來確實有些畏寒,吃的東西也變了不少。”


    雲隱說,以往的關靜姝夏日總喜歡吃些解渴消暑的,穿衣裳也以輕薄透氣為主,可近半年來卻略有些改變。先是莫名畏寒,每月月事來時總疼痛不止,就連有時吃了點寒涼的食物便會頭暈不適。


    “如此異常,靜姝就沒覺著不對嗎?”一旁的長公主聽了後沒忍住問了句,“你常伺候也沒發現?”


    雲隱便有些為難地開口。


    “殿下,這……以往我家少夫人也有過類似情況,且這些變化時間短,情況並不明顯,奴婢便也未能察覺。”


    若非天子問及,雲隱隻怕也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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