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斯年見他臉上還留著印子,靜靜看了一會兒,笑道:“也得是能做出來的食物啊。”


    “那我不管,你說的,要每天做飯給我吃。”白朗小尾巴似的跟著他進了廚房,靠在櫥櫃上看著他,“不能說話不算數。”


    祁斯年笑了笑,沒有說話,專心地取出咖啡豆煮咖啡,動作熟練而優雅,顯然是經常做的。很快,咖啡香就緩緩飄散出來,白朗的神經也跟著鬆泛下來。


    “吃牛肉麵好不好?”祁斯年問白朗。


    白朗笑了,點點頭:“嗯。”


    祁斯年從櫃子裏拿出掛麵,見白朗還杵在門口呆呆站著,幹脆讓他把咖啡端出去,說:“喝了去換件衣服。我保證,你再出來的時候,就可以吃到美味的早餐了。”


    白朗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無端端笑了一聲,答應了。


    最後的早餐是奇特的牛肉煎蛋麵配咖啡和吐司的組合。


    吃過早餐,祁斯年又換了一身衣服,兩人背上背包,向湖邊的小碼頭走去。


    此刻的小鎮沐浴在一場淺淡的霧氣中,像是沉在夢中不曾醒來。


    然而剛走沒多久,白朗立刻發覺,湖邊小道上的遊客竟比想象中多了不少,他們行色匆匆,臉上都掛著顯而易見的緊張與興奮。


    祁斯年告訴他,天氣晴好的日子,朝陽會穿過周圍的山峰撒向整片湖泊,到那時,蓄在山川與湖麵之間的霧氣被陽光刺破,染上斑斕的顏色,看起來就像神話中水仙女melusine棲身的聖泉一般。


    每到這個時候,就會有來自世界各地的攝影師乘坐第一班船到達小鎮,隨後去湖邊的最佳位置靜靜等候太陽從山的另一側升起的瞬間。


    白朗聞言,再去看路上的行人,發現他們果真都背著攝影器材。在人群之中,他還看到了昨天加了微信的那個中國女孩,今天的她孤身一人,打扮依然精致可愛,隔得大老遠衝著白朗熱情揮手。


    白朗也笑著對她點了點頭。女孩指了指背上巨大的三腳架,做出一個愁眉苦臉的表情,隨後沒再說什麽,踩著漂亮的高跟鞋快速向山坡上衝去,轉眼就衝到了所有人的最前邊——山坡的位置有一個著名的取景點,全部攝影師們都在向著那裏飛奔。


    白朗暗暗咋舌,神情裏有肅然起敬的欽佩:“真是太努力了。”


    祁斯年點了點頭:“很有生命力的女孩。”


    白朗琢磨了一下他的話,總覺得哪裏不對,說:“首席,你這麽形容一個女孩子,人家會覺得很奇怪的。”


    “是嗎?”祁斯年笑著說道,“抱歉。實際上,我本來就不擅長討女孩子的喜歡。”


    “怎麽可能!”白朗難以置信,立刻拔高嗓音說,“我才不信沒有女孩子喜歡你。畢竟你這麽完美!”


    祁斯年側過頭,看向白朗的眼睛,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白朗還是不肯相信,邊走邊說:“一定是騙我的。”


    祁斯年眼神溫柔,語調低沉而平緩:“喜不喜歡我無從得知,反正肯定是比不上紳士maestro bai討女士們喜歡的。”


    白朗聽得又愣了一愣,把本來要說的話都忘了個幹淨。他站在原地,目光追隨著祁斯年的背影,覺得臉有些發燙起來。


    “所以,”祁斯年回頭問他,“稱讚一個女孩子,用中文應該怎麽說?”


    白朗幾步跟了上去,故意扯開話題道:“怎麽這樣。你總是讓我教你中文,自己卻一個德語單詞都沒寫給我。祁老師,你這叫什麽知道嗎?這叫空手套白狼。”


    “那是什麽意思?我聽不懂。”祁斯年微笑著搖搖頭,“我隻知道,說好的一首《玫瑰騎士》換一個德語老師,我還沒有收到報酬。”


    白朗說不出話來了。他又看了祁斯年一眼,小聲道:“首席,你怎麽這麽小氣啊。”


    祁斯年的態度無比自然,伸手拍了拍白朗的肩膀,垂下的目光裏都是柔和的光:“走吧,船就要開了。”


    *


    哈爾施塔特湖的接駁船曆史悠久,四麵都是景觀窗,吧台供應著各色飲料,船艙內穿行的侍者穿著講究,看起來很有些古歐洲的味道。


    這個時間前往上遊上特勞恩的遊客極少,空蕩蕩的船艙裏隻有幾個當地居民,白朗和祁斯年沒在裏麵待著,而是走到甲板上吹風。


    湖麵上籠著一層薄紗般的霧,並不完全阻擋視線,能看到濃淡的山色與岸上堆疊的尖頂小屋。靠近湖岸的地方,天鵝和水鳥已經歡快地追逐,劈開鏡麵般的水麵,留下道道波紋。


    隨著一聲鳴笛,船離開岸邊,恰恰就在這時,白朗能感覺到周圍驀然變亮了起來。


    “太陽出來了。”祁斯年說。


    祁斯年的話音未落,白朗就聽到岸邊的山坡上傳來一陣歡呼和掌聲,他愣了愣,意識到這正是從那群攝影師發出來的。


    祁斯年笑了一下,說:“看來今天會是攝影師們的豐收日。”


    白朗想了想,也跟著說:“真是太好了,他們今天沒有白忙活。”


    祁斯年的手臂搭在船身邊緣,回身看著白朗,看了很久,才微笑著說:“你是想說,‘她’沒有白忙活吧?”


    這句話祁斯年用了英文,白朗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他在揶揄什麽,不由臉一紅,小聲道:“不知道你什麽意思。首席,你怎麽這樣,都不像你了。”


    祁斯年嘴角向上彎,笑著問他:“我應該什麽樣?”


    白朗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高貴的,不食人間煙火的男神啊。生來就是要讓我等普通人仰望的那種。”


    “聽起來可不怎麽樣。”祁斯年搖搖頭,又笑了一下,問道,“所以現在我不是男神了,是嗎?”


    白朗抿了抿嘴巴,壓低聲音說:“下凡來了的男神也是男神啊。反正不管怎麽變,你永遠都是我的男神。”


    不知道祁斯年有沒有聽明白其中的意思,他隻是專注地看著白朗的眼睛,纖長的睫毛下的眼睛裏盛滿了溫柔的情緒。


    過了幾分鍾之後,他抬眼看了看周圍說:“霧氣要散了。”


    白朗也感覺到迎麵吹來的風與剛才有些不一樣,湖上飄蕩著的淺淡霧氣緩緩上升,被明亮的日光一掃,折射出五彩斑斕的顏色。


    甲板上依然隻有他們兩個,白朗看著祁斯年線條優美的下頜線和凸起的喉結,突然想到了什麽,指了指清澈平靜的湖麵:“聖泉。”


    又故意看向祁斯年,意有所指地歎道:“下凡的水仙女melusine。”


    然後看到祁斯年露出好氣又好笑的表情,自己也不好意思地捂著臉笑了。


    第23章 【23】向日葵


    大約二十分鍾後,船停在了上特勞恩碼頭。白朗大老遠就看到了鋪天蓋地的向日葵。視野裏,平原仿佛一塊驟然被潑上了濃烈油彩的畫布,明亮的金黃色成團暈染,開成了一片潮水般洶湧花海。


    白朗興奮極了,幾步從船上跨了下去,又停在了岸邊,說:“我從沒有見過這麽多向日葵,都不敢往裏走了。”


    祁斯年扶了他一把,說:“現在還不是最好的季節,再過一個月,雪絨花也會開放。那時候,向日葵還沒有凋謝,從遠處看起來,很像梵高的畫。”


    白朗想了想,下意識地說:“那以後我們再來一次。”


    他用詞肯定,並不是在征求意見,祁斯年聞言也不介意,伸手把水瓶遞過去,語氣輕鬆:“好。”


    上特勞恩的居民比湖對岸的小鎮要多了不少。在此長居的大部分都是熱愛鄉野生活的人,也有租下度假小屋的畫家和攝影愛好者。今天正好是雙休日,溫度也適宜,不少孩子套著遊泳圈在湖邊玩耍。


    白朗拉著祁斯年從花田間細窄的田埂上走,兩人花了半個多小時,才找到了卡爾地圖上標注的徒步山道。


    即便這是一條業餘徒步線路,也絕不是能輕輕鬆鬆如同散步一樣簡單走完的。


    卡爾為他們準備了登山杖、救急包,以及一些補充體能的飲品。白朗想了想,還捎上了一個可以掛在背包上的外置音響。


    此時此刻,這個音響派上了大用場——它播放著馬勒第五交響曲,雷暴一樣的旋律將遠方阿爾卑斯的磅礴氣勢毫無保留地帶到了恬淡悠閑的花田之間。


    “爬山也要聽馬勒?”祁斯年露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即使已經離開了維也納和樂團,白朗也依然沒閑著,他幾乎利用每一點空閑時間來聽讀馬勒五,研究它的調性和和聲。祁斯年陪著他聽了幾次,在這樣頻繁的重複下也著實有些招架不住。


    白朗樂了,他佯裝皺眉道:“您可是e團唯一的首席,怎麽可以不想聽我們要演奏的作品。”


    祁斯年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把白朗的背包拉鏈拉上,說:“你還是放過我吧。”


    白朗聽他這麽說,笑出聲來,也有點不好意思了,說:“抱歉,是之前練琴設置的循環播放。你想聽什麽?古典樂?流行樂?還是爵士或者搖滾?”


    “都可以,我相信你的品位。”祁斯年笑著看向白朗,突然說,“聽過那句台詞吧?you can tell a lot about a person by what''s on their ylist。某種程度上來說,歌單能品味靈魂。”


    白朗慢悠悠蹭到他身邊,故意說:“我隻知道後麵那句:歌單能聽出一個人有沒有出軌。”


    祁斯年聞言,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靜靜地看著白朗。


    林間的陽光透下來,正好照亮了祁斯年的臉。他今天穿著專業的戶外裝束,深藍色的外衣裏穿了一件黑色的運動背心,緊實的胸肌透出若隱若現的形狀,腰身處更是收出一個十分漂亮的弧度。


    說什麽不擅長運動,果然是騙我的。白朗怔怔地想道。


    他咽了一口唾沫,覺得有些呼吸不暢,也不知是不是走得有點急的緣故。


    在他們聊天的十幾秒裏,馬勒五的進度條播完,自動跳到了下一首。


    悲憫與激昂離家出走,舒伯特的小夜曲接管旋律,演奏者運弓利落老練,揉弦自然悅耳,優雅婉轉的旋律幾乎順著山裏吹來的清風直直鑽入耳道,將白朗此時此刻的心跳襯托成一艘風雨飄搖的小船。


    ——這首曲子,正是祁斯年幾年前的舒伯特錄音專輯裏最受歡迎的作品。


    不止這一首,白朗的最常播放歌單,從上到下,滿滿全部都是sean chyi。


    白朗深吸一口氣,看了一眼祁斯年,裝作開玩笑說:“我的soul ylist裏當然都是我的偶像。首席,你想聽自己的演奏會嗎?”


    白朗自己不知道的是,他的臉色一直到脖子都是淡淡的粉色,連睫毛都在發出微微的顫抖。祁斯年微微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這個反應,倒讓白朗有點不甘心了。他稍微湊近祁斯年一些,問:“我說你是我偶像,你是不是從來沒有真的相信過啊?”


    “我當然相信你。”沒想到祁斯年很幹脆地搖了搖頭,輕笑出聲,“我隻是在思考,品味自己的靈魂和品味馬勒的靈魂,哪一個比較讓人能夠接受。”


    白朗一愣,笑出聲來,停下腳步靠在路邊的石塊上喘著氣。


    他們走了一會兒,都是上坡,宅男已經有點體力不支。


    祁斯年等他笑停了,才拿出水壺遞給他,像拍打小孩子一樣輕拍他的後背,說:“小心嗆到。我們休息一會兒。”


    山腳下的山道是崎嶇狹窄的,白朗先是走在前邊,後來逐漸落到了祁斯年身後。


    雖然知道真正的徒步和普通人眼裏的爬爬山是有區別的,白朗還是有些掉以輕心了。徒步考驗的不僅是體力,更是心智與經驗。麵對完全未知的大自然,人類渺小如同塵埃,隻有在深入人跡罕至之地的時候,那種來自身體深處最原始的敬畏與恐懼才會接二連三地冒出來。


    祁斯年出生在戶外運動天堂的瑞士,很顯然,他所謂的不擅長,和白朗這樣完全的門外漢也是有很大差距的。


    一路上他耐心地教著白朗怎麽用最佳的姿勢登山,該在什麽時候停下休息,該怎樣保持肌肉的放鬆,甚至介紹了一些比較常見的動植物德語名詞。到最後,祁斯年自然而然地伸手握住了白朗的手,把他拖上了一個有點坡度的山道。


    他握了握白朗的手腕,幹燥溫暖的指腹上也有分明的繭子,和白朗的手上一樣。


    白朗喘著氣笑了,他早已經分不出心神去管音樂列表,手機歡樂自動跳轉,從舒伯特到巴赫,再到柴可夫斯基,全部都來自身邊這位全能演奏家sean chyi,仿佛在山川與溪流之間開了一場獨屬於祁斯年的演奏會。


    走了一小時之後,道路開始平緩起來,他們沿著自由奔流的小溪向峽穀的方向前進,抬頭就能看到山頂點點銀白,那是尚未消融的冰雪。


    祁斯年說:“山頂有個很有名的萬年冰洞,天冷的時候會有地質愛好者來探險,他們會順著洞口走進山腹內部,裏麵很美,但是極度危險。每年都讓這裏的警察很是頭疼。”


    白朗抬頭看向山頂,從這個角度已經能看見那裏清澈明亮的反光。


    祁斯年一直看著他的表情,問道:“想去看看嗎?”


    白朗搖了搖頭,老老實實道:“我不想。你也不要去,好不好?”


    祁斯年簡簡單單“嗯”了一聲,說了一句:“真乖。”


    白朗休息了一會兒也不累了,聽他這麽說,朝他看了過去。


    祁斯年收回水壺,笑了一下:“隻是想到艾倫,他是卡爾的……朋友。他很喜歡去那裏探險,有一次在裏麵被困了三天。是卡爾帶著巡防人員上山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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