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春天的一個深夜,私人偵探小五郎正坐在書齋裏的書桌前,聚精會神、目不轉睛地盯著兩樣東西。一個長相很滑稽的醜角布袋木偶背靠堆積如山的書,坐在頗大的書桌上。在它的前麵,一個上了發條的馬口鐵製成的化妝廣告人玩具,正一麵鏘咚鏘咚地敲鼓,一麵在桌上行走。


    名偵探開始搜集起滑稽木偶了嗎?不,從神態來看,好像不是愛好玩具。小五郎抱著胳膊麵對桌子,一副像是吃了黃蓮似的苦臉上,雙眉緊鎖,兩隻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兩件玩具。


    小五郎從報紙上看到石膏像事件後,很感興趣,曾尋思如果可能的話將親手來解決這個奇怪的案件。


    正在這時,被害人野上官子的未婚夫名叫白井的鋼琴家於某日傍晚前來訪問,說同一個犯人正在盯梢宮子的妹妹間子姑娘,請求小五郎幫助搜查那個犯人。


    名偵探正想主動投入這個奇怪犯罪的旋渦,因此愉快地接受了白井的請求。於是當天晚上在白井的陪同下訪問了野上間子的家,但晚了一步,間子已經被犯人誘拐,犯人自稱是白井派來送信的,把間子帶上汽車不知到哪兒去了。


    打那以後又過了一個星期。盡管警察全力搜查,但間子的下落仍然不明。小五郎雖然向白井及間子母親詳細地詢問了事情的前後經過,但也沒有作出明確的判斷。


    犯人何許人也?問子被帶到了何處?這一犯罪的動機究竟是什麽?是複仇還是癡情?或者是瘋子搞的鬼?間子也許和姐姐一樣已經慘遭殺害,而且已被藏在一個出人意料的奇妙場所等等,疑問百出,但無論哪個問題迄今為止也沒有得到明確的解答。


    那個出沒無常的犯人裝扮成一個非常可愛的醜角,臉上搽著像牆一樣白的撲粉,麵頰上塗著兩團紅油彩,抹著口紅,穿著大紅水珠花一樣的肥大衣服。而且還有一個預先給被害人郵寄一個和自己相似的醜角木偶的習慣。有時寄上製的布袋木偶,有時寄馬口鐵製成的化妝廣告人木偶,使被害人渾身戰栗。


    現在放在小五郎桌上的兩個滑稽木偶是從野上間子母親那兒借來的那種犯罪預告木偶。小五郎因為還要處理其他事件,所以不能光考慮這個案件。但是隻要一有空,他便拿出這兩件滑稽木偶,時而讓化妝廣告人行走,時而將布袋木偶套在手上,這奇怪的事件攪得他憂心如焚。


    “這個醜角可真是奇異的構思。犯人是在顯示自己懂得幽默嗎?難追殺人也有幽默?如果有,那麽這是地獄的幽默!難怪新聞記者給本案取題為‘地獄的滑稽大師’。嘿嘿,真是太恰如其分了!好吧,小木偶,從現在開始讓我們較量一下,好好比試比試!”


    小五郎一邊半開玩笑地自言自語,一邊使套在手上的滑稽木偶輕輕地擺動。


    “先生,白井先生來了。”


    小五郎回頭一看,是助手小林少年打開門站在那裏,隻見他瞠目結舌地望著自己與醜角木偶嬉戲。


    “唉,這麽晚了白井先生還……發生了什麽事吧,快讓他進來!”


    少年助手剛退出一會兒,鋼琴家白井清一便神色反常地走了進來。看樣子是從音樂會回來的歸途中順便來的,身上穿著晚禮服,但領子斜了,領帶也鬆開了一半,樣子和平時衣冠整齊的他毫不相符。


    “先生,又發生了新的事件!”


    白井連招呼也不打就開門見山,而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什麽?新事件?是這家夥嗎?”


    小五郎把套在手上的滑稽木偶舉起來給白井看。


    “唉,是那家夥,這次是從舞台頂棚上扔下一把短劍,相澤麗子差一點就被刺中了。”


    “相澤麗子?”


    提起相澤,此人是著名的女高音歌唱家,所以小五郎也知道她的名字。


    “這回是相澤被盯上了,就是剛有的事。我給她伴奏舒伯特的《短籬邊的薔薇》的時候,突然從舞台頂棚峻地扔下一把短劍。就差一點兒,那把短劍是擦過她肩膀紮入舞台地板的。


    “地點是h劇場,是一次向社會福利事業募捐的音樂會,會場座無虛席,盛況空前。但由於短劍落在舞台上,所以頓時亂成一團,獨唱無法再繼續下去。警察跑來,從舞台的天棚、後台到地下室都仔細搜查了一番,始終沒有發現犯人。


    “我也受到了審訊,審訊一完就馬上到您這來了。”


    白井一口氣說到這裏,才停頓了一下,臉色蒼白地看看小五郎。


    “短劍是從頂棚上扔下來的,還是靠某種裝置定時掉下來的?”


    偵探立刻對要點提出質問。


    “像是扔下來的。據說有個舞台工作人員曾看見了那家夥的身影,好像是一個穿著大紅衣服的家夥在舞台頂棚上爬行,雖然頂棚上吊著許多演出用的各種道具,亂七八糟,但那家夥竟然在頂棚細窄的木板上飛也似地跑,一晃便不見了。”


    “是滑稽戲裝嗎?”


    “嗯,好像是。”


    “那麽最後還是沒發現那個家夥,對吧?”


    “真不知他是從哪兒逃掉的。肯定不會從觀眾席那麵逃跑,後台那麵也有很多人,可誰也沒看見那個穿紅衣服的家夥。據說警察的意見是那家夥有可能脫掉紅衣服,換上其他衣服,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出去了。”


    “嗯,可能是那樣,因為是音樂會,所以後台就難免會有許多平時不熟識的人,如果脫掉了紅上衣,換上普通的西裝,那是比較難以區分的。”


    “是的,警察的意思也是如此。”


    “哼哼,的確像那家夥幹的事。他想在音樂會華麗的舞台上給觀眾演一出可怕的戲啊,和上次石膏像的構思相同,是虛榮心還是賣弄顯示?那家夥的所作所為常帶有靠一般常識難以判斷的發瘋之處。不過,不管怎樣,好在短劍沒有刺中目標啊!”


    “是啊,不過犯人決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相澤麗子已嚇得魂不附體,真可憐啊!


    “據說今天早晨相澤也收到一個和那個相同的滑稽木偶。這是相澤在我正要登台之前告訴我的,我聽了以後大吃一驚,但壓根就沒想到那家夥會進入音樂會會場,所以演出照常進行了。”


    “同樣是事先通知啊!”


    “嗯,好像和那個是一樣的木偶。據說相澤立即把這事報告了警察,所以今天很多便衣刑警也混入會場,采取了一定的防範措施,但結果是白費勁兒。”


    “那麽,相澤小姐平安回家了嗎?”


    “唉,警察許諾說,一定嚴加防範,對住宅也派人嚴加看守,但對方畢竟陰險狡猾,所以不能掉以輕心,我想請先生也過問一下相澤的事,關於先生的情況我已經對相澤小姐談了。”


    “相澤小姐的家住在什麽地方?有電話嗎?”


    “也是麻布區的s街,有電話。”


    “那麽請你打個電話問一下後來的情況,要是再發生類似間子小姐那樣的事可就糟了,所以要提醒她,不管發生什麽事,千萬不可外出!”


    “好!那麽請借我用一下電話……”


    白井拿起小五郎桌上的電話,掛到了相澤麗子家,叫來麗子本人後,把請求小五郎破案一事告訴了她,並再三提醒麗子不要上假信使的當。據相澤說,事後她沒發生什麽事,有兩位便衣刑警一直在門外守護著。


    小五郎等白井打完電話以後,馬上給警視廳搜查股長兵藤掛了電話,說打算參與此案的調查,希望得到諒解。兵藤股長和小五郎關係很好,所以直言不諱地就此案搜查上的困難發了一頓牢騷,然後愉快地答應了小五郎的請求並開玩笑說:


    “如果借你的力量找到了犯人,那可真是幫了我的大忙。”


    小五郎打完電話,轉過身又開始詢問白井:


    “相澤小姐心裏有沒有數呢?比如被什麽人嫉恨……。”


    “據說一點數兒都沒有,關於這點,我也覺得不可思議,野上家的官子、間子和這回的相澤並不認識,她們之間毫無關係。那家夥突然盯上了相澤小姐,這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簡直讓人捉摸不透,隻能認為是荒唐的狂妄行徑。”


    白井捏緊拳頭,似乎為總抓不住犯人而心急火燎。


    “你和相澤小姐關係好嗎?”


    小五郎意味深長地問道。


    “嗯,有兩年的交往了,關係相當不錯,伴奏總是由我擔任,個人關係相處得也很好。”


    “那麽,這次事件不能算是荒唐呀!”


    “哎,這是什麽意思?”


    白井吃驚地看著偵探的臉。


    “你考慮一下,野上宮子小姐是你的未婚妻吧?她妹妹間子小姐當然和你關係很親密,而且這次的相澤也同樣是你的朋友吧?因此,如果以你為中心加以考慮的話,這三起事件決不能說沒有聯係呀!”


    “所以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不大明白。”


    白井神色反常,直眨巴眼睛。


    “不,也並不是說有什麽事,我隻不過說不會沒有一點兒聯係。這樣聯係起來看,忽然覺得似乎有人對你懷著強烈的嫉妒心,這種線索你有沒有?”


    小五郎麵帶微笑,不無含義地看了一眼具有男子漢陽剛之氣的白井。


    “噢,是這個意思啊!不過很遺憾,我可沒那種豔福。的確,我和宮子從小就訂了婚,但和間子及相澤小姐都不是那種關係。”


    白井眼圈有點兒發紅,矢口否認。


    “的確,從你本人來看是那樣。但除此之外,三個受害者之間便沒有什麽聯係了。所以,在偵探工作上,也要將此作為一個要素加以考慮。即便沒有任何關係,但嫉妒這種東西往往不受理性的約束,所以你如果有線索,哪怕是一點兒,也想請你坦率地說出。”


    小五郎不知為什麽,執拗地追問這一點。


    “不,絕對沒有那種事,如果以我為中心考慮的話,懷有那種嫉妒心理的應該是女方,但這次的犯人並不是女的,而且我對那種事是很發怵的,從來就沒有和什麽女人發生過那種關係。”


    白井年青氣盛,麵紅耳赤地極力為自己辯白。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無意中忘記考慮你的個人感情了。偵探這工作,說起話來往往不能含蓄。沒辦法,請不要介意。”


    小五郎邊笑邊賠不是。就在這時,“啪嗒”響起一個聲音,不知從哪兒飛來一支好像小箭似的東西,倒紮在桌上的化妝廣告人木偶前。


    兩人嚇了一跳,不由得都站了起來。


    到底是偵探,小五郎迅速起身跑到那扇敞著的窗邊,朝院子裏張望了一下。


    窄小的院子是無處藏身的,一看便知道是否有人。也許是從院子的對麵隔著牆扔進來的,如果是在牆外,即使馬上去追恐怕也徒勞無功。


    小五郎回到桌前,輕輕地將那支像箭一樣的東西拔出,仔細端祥。是一支兒童玩的吹箭,這支吹箭約有三寸長,是把紙卷成細筒然後將針插在細紙卷的頭上。


    “哎,好像有什麽東西卷在裏麵。”


    吹箭的紙筒中,放有一張寫滿小字的薄紙,小五郎將紙捏出來,小心謹慎地攤在桌上。


    “又是那家夥搞的鬼,哈哈哈哈,那家夥怕我呀!你看,給我也送來了這種恐嚇信。”


    那張薄紙片上寫著如下細小的文字:


    小五郎君,請你少管閑事。如果你多管閑事,


    那我又得多殺一個人。就是說你要小心自己的命。


    明白嗎?老老實實別插手,不然對你沒好處。首先


    不管你怎樣絞盡腦汁,也休想解開這個事件的謎。


    這是一個人類智慧所不及的地獄之謎,是超出常理


    的奧秘。地獄的滑稽大師


    “哼哼,少來這一套!什麽地獄的滑稽大師,把新聞記者取的名字都用上了。白井先生,這家夥肚子裏還真有點墨水啊,看來不是個一般的罪犯。這套把戲怎麽樣?什麽地獄之謎啦、超出常理的奧秘啦,好像是舊偵探小說裏的用詞。”


    小五郎滿不在乎地笑著說,但看了恐嚇信的白井不由得感到惶恐不安,仿佛越來越深地陷入了恐怖的漩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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