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什麽?”


    “我賭阿娘明早,定會拉我倆去繡莊裁衣裳。”


    裴愛道:“我跟你賭一樣的。”


    裴夫人極容易生裴一的氣,偏偏裴一又是個自己不生氣,且不愛勸人的。


    裴夫人無處發泄,最後都化成一頓亂花錢。去繡莊訂衣裳,去首飾鋪訂簪子,把裴一的薪俸花舒服了,這氣才消。


    裴愛笑著叮囑裴憐:“這道理你別同阿娘說破。她若通透了,我們的衣裳就少了。”


    “放心!”裴憐回道,自個在床上翻了半圈,仰麵朝上,望著帳頂盤算著,明日裁個什麽料子和式樣的。


    想半天,太多想要,拿不定主意,就問裴愛:“姐,明日你想做件什麽樣式的?”


    裴愛道:“還沒去呢!去了看了才曉得。”沒必要早早著急。


    兩姐妹繼續嘮了會,酣酣睡去。


    翌日早上,裴夫人果然喊兩女兒,一同去繡莊瞧瞧。


    家裏牛車沒了,裴夫人不得不從外頭雇了輛小的。


    別家車到底是別家車,總覺得車廂內不夠幹淨,位置也窄。裴夫人坐下後,左挪右挪,任何姿勢都不舒服。


    又說這車無窗無簾,悶得慌。


    於是在兩女兒麵前,再把裴一數落。


    裴愛裴憐聽著,不敢多嘴。


    忽然,牛車劇烈地往右傾斜。


    正數落裴一的裴夫人立即調轉話鋒:“看吧,這車不能小,一小,就容易晃蕩!”


    裴愛將母親胳膊一扶:“阿娘,恐怕不是!”


    牛車仍在傾斜,三人仿若豆子般要倒出去。裴夫人經女兒提醒,意識到這不是正常的顛簸!


    裴憐也扶住母親。


    裴愛顧不得那麽多了,推開車門詢問車夫和隨車走的兩位婢女:“怎麽回事呀?”


    話音剛落,三隻利箭直直朝她射來。


    車夫嚇得跳車躲閃,婢女們早尖叫出聲。


    裴愛也躲閃,那利箭從她身邊擦過,嗖嗖伴著風聲。


    裴愛被嚇著,當場灑淚。


    她順著箭射來的方向看過去,見是一群人,皆乘黑馬,墨衣墨袍。


    為首少年雖劍眉星目,英氣非常,但眉目間自帶一股子凶惡,令人害怕。


    裴愛的眼淚止不住,在視線徹底模糊前,瞧見少年手上空張的弓。


    沒錯,箭正是他射的。


    想來,牛車之所以傾斜,也是因為要避讓這群人吧!


    模糊中,這群黑衣人迎麵馳過,呼嘯遠去。


    裴愛緩了一會平靜下來,擦幹淨眼淚,見車門仍敞開著,裴夫人在車廂內撫胸落淚,明顯仍處驚魂中。裴憐卻已探出半個身子,望向右側,口中稱奇。


    裴愛順著裴憐目光看去,見方才那三隻箭,箭頭入地,箭杆整齊劃一朝同一方向斜支,將將好把右車輪撐住,避免了牛車傾覆。


    裴愛直接在車轅上站起,裴夫人看見大叫:“當心別摔著!”


    裴愛卻已踮起腳尖,扭頭看向後方。這一條街長長,方才那群人已成一團黑點,不久後消失。


    暫且不提裴家母女如何反應,隻說這群策馬的黑衣人,至長街盡頭消失,左轉進入另一條大道。


    墨衣少年此時已將弓重背身後,一直緊抿的雙唇張開,神色依舊凜然:“衝天,下次沿路注意避讓點。”


    少年身後有兩列隨從,依次並排。此時那名叫“衝天”的隨從打馬上前,離得少年近了些,撒一隻手撓頭:“府君,我沒想到牛車避讓得那般慢。”


    少年不言。


    衝天又道:“府君,方才你好像把那女郎嚇哭了。”


    少年聞言垂眸,少頃,壓低了聲音:“我不是故意的。”


    主仆再無言語,大隊人馬幾道周轉,直至王家苑前。


    仆人們慌忙推開兩扇大門,為首少年不發一聲,亦不減速,帶著一群黑衣人,風馳電掣,徑直衝入園中。


    揚起陣陣塵土。


    入園不遠,是一條大道,兩邊竹林。鬱鬱翠竹,潺潺流水,卻並非什麽聖地,而是王家一廚。


    嘩嘩水聲,正是家奴們借著流水清洗玉盤。


    聽得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家奴們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透過竹與竹的縫隙,窺得一刹。


    家奴們忍不住議論,是誰這麽大膽,敢在王家的園子裏跑馬?


    有家奴將食指放在唇上,道:“噓——怕不是那位回來了。”


    這麽一說,所有家奴都倒吸一口涼氣,盡皆噤聲。


    埋頭勞作,再不敢議論,甚至連偷偷看一眼,也不敢了。


    狼君王峙,歸家了!


    第3章


    王峙領著一幫手下,馳騁至內院門前,才急急勒馬。座下油亮的黑馬因為急刹嘶鳴,揚起前蹄,抬得極高,仿佛隨時會後仰著倒下去。


    他卻不懼怕,抽出鞭子,打在黑馬身上。


    “呲——”


    這一聲響亮,在空中久久回蕩。


    黑馬即刻落下前蹄,四腳著地。王峙一個翻身下馬,旋起一陣厲風。


    王峙撫了撫馬背上燦燦金鞍,接著,將韁繩交給衝天。


    衝天竟直接牽馬跨過門檻,將黑馬拴在花圃邊的柱子上。


    花邊駐馬,玄袍金鞍。


    王峙大步流星,往前走去,隨從分作兩列,緊隨其後。所到之處,如疾風般掠過。沿途家仆,抬眼一望,見得少年麵目,紛紛下跪,埋頭行禮:“郎君——”


    “郎君——”


    皆不敢抬頭。


    王峙隻微微頷首,並不出聲,在見著家中的老管家後,才清冽開口:“老餘,我阿翁現在何處?”說話時劍眉飛揚,不怒自威。


    老管家鞠躬行禮,顫聲應答:“丞相在書房中。”


    王峙再頷首,旋風一般領著一眾隨從,往書房去了。


    王宅極大,他繞了近一刻鍾,才靠得近了。書房外頭有一池湖水,水上回廊,曲曲折折,中央有一湖心亭。需要經過回廊,通過湖心亭,才能到書房去。


    王峙一麵疾走,一麵遠眺,見湖心亭內似乎聚集了一大群白衣人,遠望若湖麵覆雪。他漸漸放緩了腳步,最後駐足。


    王峙稍稍低了下巴,目光往後瞥,吩咐隨從:“你們先在此處候著。”


    “喏,府君。”


    “喏,府君。”


    隨從們聽命止步、站直,瞬時如雕塑一般。


    王峙獨自走向回廊。


    行了一半,到了湖中央,湖心亭近在眼前。


    王峙看清,亭中原是六、七位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郎,皆著白衣,踏木屐,或盤膝而坐,或負手站立,或輕揮麈塵,正在清談。


    言笑啞啞,仿若一群交頸天鵝。


    王峙的動靜是很大的,亭中的少年郎們全都注意到他,投來目光。眾少年郎或緩或遲,大多站起來向他行了禮。


    唯有兩人沒站起來。


    一人是王嶠,他腿腳不好,坐著向王峙微微彎腰,一對潔白廣袖飄飄。


    另一少年是王迢。他是王崇二弟王巍的幺子,母親是平康公主。王巍尚得晚,公主生得晚,因此王迢雖比王峙小一歲,輩分上卻是王峙叔叔。


    此刻,王迢一不站起,二不行禮。


    王峙朝眾人頷首,昂首挺胸,打算從亭間穿過。


    “從侄!”亭中忽有人開口,喊住王峙。


    王峙定住,轉過身來。


    見出聲的少年,正是巋然坐定的王迢。


    王峙盯住王迢。


    王迢笑問:“從侄怎麽回家了?”


    “阿翁召喚,所以回來。”


    王迢保持著坐定的姿勢,雙手放在膝上,笑道:“廣陵京都,披星戴月。從侄總是繁忙,因此難涉清談。”


    王迢說話時,始終與王峙對視,一雙眸子清亮,裏頭熠熠星光,讓人覺得十分天然、舒服。


    然而他說的話卻讓人不舒服,分明是鄙視王峙不懂玄言。


    靜了會,亭中傳來其他人零星的譏笑聲。


    王峙臉上並無笑意,直視眾人,悠悠輕語:“叔叔說得在理。侄兒不忙碌,哪能掙夠薪俸,養你們在家清談呢?”


    眾人尚處在反應中,王峙已拂袖離去。


    一路不回頭,直走到書房。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馴狼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癡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癡娘並收藏馴狼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