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峙埋頭,阿父隻管教訓。


    桓超問道:“阿愛生的是男是女啊?”到這會才記起來問。


    王峙如實告知。


    桓超心情大好,立刻批準王峙回去了。


    王峙歸家,從宮裏去往郊外,他是騎馬,自馳靈活,在中途停了一停。


    左轉,繞幾個彎,去裴家一趟。


    他放心不下。


    王峙記路極熟,到了裴家門口,見亮著一盞昏暗的燈籠。


    在這燈籠底下,立著一個人。


    又罩著他昏暗的影子。


    王峙收了韁繩,緩緩近前,那人仍聽見馬蹄聲,轉過身來。


    麵對麵,庾深瞧見王峙,王峙睹見庾深。


    王峙知庾深是放心不下裴憐,便下了馬邀他一同進去,庾深卻腳步不前。


    王峙轉身,還沒問出口,庾深已經更退半步。


    王峙不用問,已經明白了,庾深是不願進去,怕進去了,就真割舍不下了。


    他不知該如何勸,但心還是往好處想,便歎道:“有?情人何不終??眷屬?”


    庾深擠出一笑。


    “待會你進去了,替我看看她。”庾深負起手來,轉身離去。


    王峙目送他的身影連帶影子消失,而後才起手叩門。


    不一會兒,有?人開門,似風似的,一陣吹來。


    緊接著那人道:“怎麽是你?”


    滿滿失望的聲音。


    話音落地,才瞧清開門的人,是裴憐。


    王峙笑道:“當然是我。”


    裴憐也笑笑,道:“聽說姐姐生了,我晉升為姨了。”


    王峙亦笑,裴憐同他聊起裴愛生子的事情,興高采烈,一掃方才的失望之色。


    到了內裏,見著裴一和裴夫人,王峙又將裴愛生子的經過,重敘一遍,夫妻倆聽著開心,卻也心疼女兒受苦。


    聊了半個多時辰,裴夫人說,有?東西要拿來大女,喊王峙隨她去取。


    裴憐要跟著去,裴夫人喝止:“我們去去就回,你在這裏幫著沏茶!”


    裴憐嘟嘴,為自己抱不平。沏茶也可以下人來做,姐夫怎地次次來都算貴客……


    裴夫人與王峙私下出來,支開了另外兩位,她才同王峙說出擔憂。


    “聽說,他是三——他是陛下?”


    看來裴夫人聽到了風聲。


    王峙點頭。


    裴夫人得到證實,卻仍不願相信,再問數遍。


    王峙不厭其煩的點頭。


    裴夫人縮了縮脖子:“他極離不開阿憐,會不會把阿憐接到宮裏去?”


    月影斑駁,王峙瞧著裴夫人的半張臉,眉眼之間,很明顯的不願意。


    第67章


    “丈母別太擔心。”王峙安慰道,“若是阿憐不願,陛下定不會強人所難。”


    ?新帝的智商,又能知曉幾何呢。王峙心中倒是隱隱憂慮父親會插手此?事,思考對策……過會,王峙問道:“丈人聽聞辭官了?”


    “是呀!”裴夫人所答,不辨認悲喜。


    “今後作何打算?”


    裴夫人笑道:“他是真真正正要逍遙遊了……”


    兩人此?時已往前行了一段路,恰巧又至月影投射處。王峙見裴夫人臉上露出難得喜色,她鬆了口?氣,頗感自在,可能真?為裴一是主動辭官。


    王峙不好在說什麽,隻想著若真出事,如何擋在父親與裴家中??。


    裴夫人與王峙去去又回,眾人時而聚著談論同一話題,時而又三三兩兩,各討論各的,不知何時,堂內隻剩下翁婿二?人。


    兩人聊著聊著,躲不過裴一辭官的事。


    裴一說自己,願能做閑雲野鶴。


    王峙附和,又道:“說來……外使來朝,恭賀新帝登基,獻上了十六隻仙鶴,是同一日吧?”


    “是。”裴一點頭笑道,“那時候我還在殿上,親眼瞧著呢!”但仙鶴不都是野鶴,與他毫無聯係。


    裴一聯係到此?,不由得打開了話匣子:“我?一回見著鶴,還是三十年前。那時候我老師家收到了一對,是別人送的賀禮。”


    王峙心想,裴一的老師是誰,好像從來沒有人知道。


    裴一道:“老師將鶴養在家中,可它們總是飛,想逃走。家有一仆,給老師出主意,仙鶴飛天,靠的是一雙羽翅。而羽翅之力,又集中在翅莖上。隻要剪去它們的翅莖,既不損觀賞趣味,且鶴張翅不能飛。老師真這麽做了,仙鶴從此?留在家中,卻鬱鬱不得歡,請了許多料理家禽的高手來看?,都醫不好這兩隻仙鶴的病。”


    “那後來呢?”王峙聞著,心想,後來仙鶴因此?病死了麽?


    裴一仰身:“後來老師自己想通了,何拘淩雲仙鶴做一己玩物,便決定將一對仙鶴的翅膀慢慢養好,放了。”


    王峙聽到這,轉鬱為喜,心情輕鬆起?來。


    裴一卻站起?身,笑道:“可惜那時老師的鄰居,其實想向老師借鶴,但聽說要放走了,便不敢說出來。老師知道後,指著兩隻仙鶴道,留你們何用,將仙鶴都殺了,屍首燒個灰飛煙滅,了盡塵緣。”


    這轉折來得太突然,王峙怔住。


    裴一緩緩看?向他:“我既辭官,便有心攜妻女周遊。”


    “你們去得遠嗎?”王峙問道,心想若裴家遠離京城,要越快越好,這樣裴憐才好避禍。


    裴一凝視著他,緩緩發笑:“遠。”他回答得聲穩且重,“我們沒準要去北海南冥呢!”這句語氣又轉為說笑。


    王峙直言道:“那你們要早些動身,待會我讓衝天送五百金過來,作為盤纏。”


    裴一笑道:“我做了這些年的官,盤纏還是有的,但既要給我,多多益善。”他可不是苦行的僧人,帶著妻女周遊,銀兩愈多,路途愈舒適。


    王峙便道,會再加許多。


    裴一不緊不慢閉了眼,又睜開,問道:“你和阿愛不同我們一起?去嗎?”


    王峙沉默,他心中倒真想遠離建康。阿父看?似站在高樓之上,睥睨天下,但這樓實在太高,快極仙人之所。


    便有危樓傾倒之憂。


    他自知無法扶樓,亦無攀登之心,隻願自保。


    但王峙又深深知道,王道柔不會離開桓超,而他和裴愛,無法放下母親。


    王峙眼神飄著,又飄回來,看?向裴一,笑道:“我才剛對玄學生?了好奇心,原本打算陸續向丈人請教的。”


    裴一已經得到答案。


    好在他本性淡散,心頭並無多少波動,笑道:“這有何難,我給你列個書?單,但凡識字的都能看?懂。等你全看?懂了,也?不需要請教我了!”


    王峙笑著應承下來。


    是夜子醜之??,裴一一家三口?,與裴愛道別後,悄然出京。


    出城時遇到了些阻攔,但王峙出麵,幫著化解了。


    世上,漸漸遺忘了,曾有裴侍中這位講玄大家。


    十年後,建康。


    攝政大司馬桓超重病,嶙峋消瘦,雞骨支床,命不久矣。


    時遊妃已逝,皇帝雖傻卻身子康健,儼然是長命之像。


    十天後。


    大司馬離世。


    據傳臨終之時,一直喊著“春林誤我”!眾人不解其意。


    全國舉哀。


    天子親悼,葬禮上忽降一雷,霹透靈柩,眾人慌忙為司馬屍首覆上白布,匆匆下降。


    癡傻的天子,也?被這道雷劈暈過去,再救醒時,已經清醒有如常人。


    秋葉,氣佳清冷,一輛馬車疾馳出建康。


    車外伴著兩名中年郎君,一主一仆。車內坐著一個小郎君,連同兩位婦人。


    小郎君問其中那名年歲較輕的婦人:“阿娘,我們到底要去哪裏?”


    婦人笑道:“去見你從未見過的阿翁和阿婆。”


    小郎君不解,阿婆不是就在車裏嗎?而阿翁,前幾日才下葬——還記得阿翁去世前半年,極是暴躁,但凡歸家,定與阿父吵鬧,說他不爭氣不接什麽,後來甚至數落阿婆,說因她才隻得一個什麽。


    小郎君年紀小,不大聽清,更不解其意。


    車馬正趕著路,忽聽後頭追來急促的馬蹄聲。


    王峙警覺,與衝天雙雙調轉馬頭,護在車前。


    卻見來者?隻一人,騎在馬上,一身單衣,至近前,是兩鬢淡白的庾慎。


    沒有別的言語,庾慎開口?道:“前路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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