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複流言,還能怎麽平複?


    顧禎硬是頂著,隻一一著手處理,將那些話置之不理。甚至於,還處理了一批人。


    近段時日以來,更是有傳言提及,是陛下執意與柔然開戰,有違天意,才讓上天降下此等罪罰。


    顧禎冷笑道:“朕倒是不知,罪罰在哪兒。”他敲了敲扶手,淡聲吩咐,“百姓未必能想著這些,也未必敢輕易編排,先去一路查上去,給朕將人給揪出來。”


    一旁燕王應了是,領命下去了。


    顧禎摩挲著杯盞,忽而又若有所思道:“若說天狗食日是因朕與柔然開戰,那朕讓他們見著如此百年難遇的景觀,還嫌不夠麽?”


    薑嘉言扯了扯嘴角,暗想著,不愧是陛下,這份自信,便不是旁人所能及。


    暗想著,他上前稟道:“陛下,有幾位相公私下議論,陛下這些日子不見人,是否是有疾在身。”


    為不叫朝臣察覺身體有異,除卻少許近臣外,顧禎絕少見外人。便是這些日子到了長安的重臣們,他也並非都見了。


    顧禎輕嘖一聲,唇角勾了抹笑,輕聲道:“罷了,召他們過來罷,再不讓他們見見,怕是都以為朕死了,你們秘不發喪呢。”


    薑嘉言遲疑道:“陛下的身子……”


    顧禎擺了擺手,聲音淺淡:“無妨。”


    作者有話說:


    顧禎:老子沒死!!!(瘋狂紮小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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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名場麵


    曦光掩映下, 那張本就俊美無儔的麵龐上,五官更顯深邃絕倫。他手持一卷書靠在榻沿,微微抬目睇來,宛若神祗端凝。


    薑嘉言仍有些擔憂:“陛下, 不若再等幾日, 等過幾日再好些了, 再召相公們過來?”陛下身體底子好,本來已經好了大半,然那日陛下深夜出宮, 去了一趟趙氏祖宅後,又加重了不少。


    想到這一茬, 他不禁輕輕蹙了下眉。


    顧禎悶笑一聲,似嘲非嘲:“再等幾日,可就沒那麽好收場了。”


    那些個老狐狸, 心裏頭不知打了多少算盤, 倘若他再不見人,即便沒死, 眾人也該知曉他身體有異,不便見人。


    他話都說到了這份上,薑嘉言自然不好再攔,隨即領命而去。


    內殿重新靜了下來。


    顧禎批閱過幾份前線戰報後,忽而側首問道:“皇後近來如何?她前幾日說是中了暑氣,可稍稍好些了?”


    吳茂早就預備著此問,聞言心神一凜,近前半步回道:“娘娘那日回來用了些茶, 睡過一覺後便大好了。陛下放心好了, 相思殿那邊說, 娘娘今兒個還去了西郊跑馬呢!”


    “跑馬?”


    顧禎重複了一遍,忽的放下邸報,麵上露了三分笑意。


    凝思片刻,顧禎又輕聲道:“她騎術又不好,去西郊跑馬,可著人跟著了?”


    吳茂連連頷首,應道:“回陛下話,辛中郎跟著呢,且娘娘這段時日經常跑馬,騎術早已有所進益,陛下便放寬心好了。”


    顧禎沉吟片刻,終是沒再說什麽。


    隻在心頭,劃過一抹微不可查的失落。


    從前一道策馬時,曾嫌她騎術差,連騎馬也給忘了個精光。教她時,也是萬分的不耐煩。


    如今,竟成了他求也求不來的機會。


    顧禎唇角漾了些許苦笑,凝著窗外簌簌飄落的梨花,垂目道:“朕在華陰買的杏仁……罷了,她性子一向倔得很,隻怕也不會用,還是先在朕這兒放著好了。”


    聽著他這些話,吳茂心頭亦是有些酸澀。


    他跟了陛下近二十年,又何曾見過,他這般低微又小心翼翼的模樣?


    饒是在先帝跟前,也是從未有過的。


    可偏偏,對著皇後娘娘時,幾近將腰折到了塵埃裏頭去。


    那日地動,陛下抱著皇後娘娘從塔中出來後,麵色便有些異樣,好歹還硬撐著,未在人前露怯。然堪堪將娘娘送入了車中,陛下額上便冒出了大滴大滴的汗,蒼白著一張臉,連手也是打著顫的。


    太醫診治過後,道了聲幸虧是肋骨,倘若砸在脊柱上,恐怕落不著好。


    從前做錯的事,幾乎是拿命去還。


    明明能好好過的兩個人,非要鬧到如今這個境地,便是他們這些仆從看在眼裏,也覺得有些難受。


    “陛下。”吳茂垂目,暗自想了一會兒,俯身道,“該換身布條了。”


    顧禎冷然點頭,褪了衣衫,露出那被精白布條纏裹的傷處。


    每日一換,不慎碰著那傷處,仍是鑽心的疼。那疼痛幾乎穿透了骨髓,一路向裏頭蔓延到了心窩子。


    然隻有顧禎自己心裏清楚。


    不僅是皮外傷疼。


    還有心口疼。


    其實本來也不怎麽疼了。


    之時一見著這傷,他便想起了懿懿。


    一想起懿懿,便是止不住地心酸與


    換布條時,他呼吸微有幾分淩亂,待重新纏裹妥當,換上了一身玄色衣袍,腰係蹀躞帶、足蹬烏雲舄之時,又褪去那三分病態,恢複了以往溫潤如玉的翩翩君子模樣。


    單是看上一眼,便足以叫人屏住呼吸。


    “再過幾日就是端陽了,奴婢已著人備好了艾葉和五色絲線,等明日在叫人包些粽子,好叫陛下同娘娘過上一個像樣些的端陽。”吳茂一麵替他理著鞋履,一麵輕聲說著話。


    顧禎卻是微閉了閉眼,淡聲道:“嗯,可放些小果子進去,她喜歡用。”


    正說話間,一眾從洛陽趕赴的重臣們也到了外邊,正於偏殿候著。


    顧禎卻未立時召見,兀自看了會兒公文,方才請了眾人進來。


    為首鄭中書令拱手道:“得見陛下身體康泰、平安無虞,臣等便也放心了。”


    顧禎眉目微沉,掀起眼皮子掃了下首眾人一眼,輕聲道:“朕身子尚好,前些日子不見諸卿,也是因著與柔然戰事太過繁忙,以致無空閑的緣故。諸位大可放心,也莫要多思多慮,生些不必要的想法。”


    他目光自上首睇來,一一掃了過去,在掃過其中幾人時,那目光停留得稍稍久了些,那人便微微垂了眼盯著地麵,如芒在背般的,不敢抬目直視。


    忙到沒空見眾人,想也知道不過是托詞。


    卻無人敢反駁。


    河內一事,已叫眾臣工知曉,皇帝並非從前那個溫潤如玉的太子,也非那個尚未長成的少年,比起先帝的雷霆手段,甚至還要更勝一籌——畢竟,他還裹了一層漂亮的外衣。


    柔然戰事捷報頻傳,更叫皇帝的威望接連攀登。


    如今,便是先帝時的老臣,也不敢輕易反駁皇帝的決議,凡事皆三思而後行。


    “大楚國是上,還需得諸位大多盡心。”顧禎麵上含著三分笑意,抬手令眾人坐下,旋即又輕笑道,“那日地動,朕在佛塔之中,確實險些被傷及。”


    “許是父皇在天庇佑,並未受什麽傷,倒是有勞諸卿惦念。”


    眾臣齊齊感懷了幾句先帝,又問及皇帝可有受驚。


    顧禎鳳目微睞,目光在內殿逡巡一圈後,輕聲道:“朕安好,今日召諸位過來,仍是商議戰事,以及這長安運糧的事。”


    聽到長安運糧的事,眾臣心頭齊齊一凜。


    為著長安米價上漲,而府尹未曾及時開常平倉抑米價的事,陛下已然發作了一幹人等。思及此,眾人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隻怕奏對出了什麽差池。


    然長安運糧之事,仍是個老生常談的話。


    這麽些年頭,還是沒能有個妥善解決的法子。


    於是眾人避重就輕,紛紛先提及了柔然戰事,就著輿圖,提及了數個深入柔然的路線。


    顧禎一一頷首,天色臨近午時,顧禎便往政事堂賜了宴,令眾人回去用膳。


    何明守卻留了下來。


    “阿舅可有何事?”顧禎抬目看了他一眼,眸中隱含幾分笑意,溫聲問了一句。


    何明守心頭微微歎息,暗道他這不是明知故問,卻是上前兩步,自袖筒中抽出了一張單子。


    “陛下,臣……臣二弟及其妻所犯的事,都在這一張單子上了,請陛下核實。”他立在一側,一雙老目中劃過些怔然,隻是盯著自個麵前的地衣出神。


    到底是同根所生,親手將他的罪過揪出來,將來恐怕再要親手將他給送下去。


    說來,仍是有些於心不忍的。


    然人生來為幾。


    老二為了自個,他也是為了自己。


    他對老二雖有寥寥一點手足之情,然同那舐犢之情比起來,則像是繁星之於明日,任是再轉過萬萬年,也及不上零星半點。


    既然都是為了自己做事,那就是看誰手段高、有本事了。


    他對老二那點兒情誼,雖然是有些猶豫,然到了該下手的時候,便是毫不手軟的。


    對自個那庶弟的感情,他還沒深厚到這地步。


    從前也曾動過幾回心思,然思來想去,旁人的終歸是旁人的,假的又怎能充作真?


    閨女才是他自己的。


    顧禎含笑接了過來,一目十行掃過去,見著自個想要的東西,他麵上的笑便又真摯了些。


    “為了京縣田畝的事,阿舅本就已經累了一段日子,又為了此事操勞,實在是辛苦。”顧禎溫聲笑著,令他在身畔坐下,將那張單子交給了吳茂。


    何明守沉默地看著吳茂將單子收攏進袖子裏,忽而輕聲問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顧禎不答反問:“阿舅可有想法?”


    何明守歎道:“陛下此問,便是為難老臣了。”


    顧禎不禁笑開:“朕還以為,阿舅早就對其有所設防,且心頭有所打算了。”


    笑了片刻,他麵色倏地一冷,眉眼間蘊著戾色,森然笑道:“其女詆毀皇後、幾度逼迫,其心可誅。”


    何明守這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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