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靜安第一次主動和他私聊,以往都是沈西淮來找她確認有沒有時間一起吃飯,抑或是通知吃飯的時間地點。兩人不熟,但沈西淮對誰都很周到。


    他回:“肚子不太舒服。”


    靜安立即看過去,沈西淮恰好也看向她,臉色稍有緩和,但情緒顯然還受影響。


    “撐得住嗎?”


    “可以。”


    靜安又多看幾眼,直到沈西淮衝她淡笑了下,她才稍稍放下心思,沉浸到小組訓練當中。


    如touchy feely字麵所展示的那樣,小組訓練是一個感知自己情緒和感知他人反饋的過程。每個人不斷地輸入與輸出,循環往複後可以學習與總結人與人交際的規律,更加深入地了解他人的想法,並突破自我認知的局限性。不少學生從這門課程中受益匪淺,甚至因此改變了三觀。


    幾年後靜安在新聞上讀沈西淮的消息,猜他這門課大概拿了a+,不然不可能把人際關係處理得如此得心應手,即便他本人不怎麽表露自己的情緒。


    那天結束課程後,靜安第一時間找沈西淮確認。


    “是不是因為喝了那杯果汁?”


    沈西淮作風紳士,出門在外很樂於掏出自己的錢包,靜安出來得少,被請客的次數不多,但仍然覺得過意不去,來上課之前給每人買了飲料。


    “不是,昨天吃太辣了。”


    沈西淮臉色已經恢複如常,和人交流時也神色自如,靜安觀察了一會兒,暫時放下心來。


    但她很快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


    大概是看得太頻繁,也看得過於仔細,她注意到沈西淮皮膚很好,牙齒也白,不自覺地就開始想象他刷牙洗臉的樣子,應該和他看人說話時一樣,認真而專注。


    他的笑偶爾直達眼底,有時又隻是微扯嘴角,這讓他看起來亦正亦邪,分明待人真誠,卻讓人難以猜透。


    靜安有幾次看得入神,以致於沈西淮再次看過來時,她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急忙錯開眼,低頭塞進一塊壽司,剛嚼兩下,眉頭微微皺起來。壽司裏有她吃不來的鵝肝,連喝幾口冰飲才稍稍緩解。


    旁邊程煙問起沈西淮下次課程的時間,打算再來,其他人也紛紛響應。又有人求學好問,向沈西淮要他們專業的書單,他回說晚點整理好發群裏。


    回去仍是沈西淮送,靜安主動地換去了程煙車上。然而過會兒沈西淮也坐過來,有人眼饞他那輛勞斯萊斯很久,一回不夠,還想開第二回。


    他表示那人開車技術不好,過來是為了保命,靜安卻覺得很要命。來時是敞篷,她尚且感覺不到,可現在四周一封閉,很容易就能聞到沈西淮身上的香水味。


    她原本就故意避開他,現在相挨而坐,靜安更加不自在。


    前排有女生來時也坐沈西淮的車,這時回頭問他:“剛你車上放的哪張專輯來著?”


    沈西淮顯然因為開車沒有認真聽,靜安見他在努力回憶,替他回答:“披頭士的sgt. pepper。”


    女生忙不迭點頭,“就是這個!我老是想不起名字。”


    靜安回之一笑,她察覺到左側沈西淮的目光,側頭將視線移去窗外,但那股清新的香氣緊追不放,她像是猛灌下一杯檸檬水,連神經末梢也跟著酸澀起來,又夾雜一點爽利的甜,這種感官上的衝擊讓靜安始終提著一顆心。


    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仔細去聽歌詞。高中時她經常聽披頭士,用的是索尼a800,她媽媽給買的美版水貨機,披頭士的音樂是自帶的,靜安不算最喜歡他們,但播到的時候不會切掉。相比sgt. pepper,她也更喜歡rubber soul。


    沈西淮應該很喜歡誰人,這支樂隊的配置屬於頂尖,擁有第一貝斯和第二鼓手,沈西淮有件t恤衫上就有他們的塗鴉,像是自己畫上去的。


    靜安回頭去看沈西淮的手,右手食指指尖有一層薄繭,應該是練琴所致。靜安想象摸上去時粗糙的觸感,摩挲起來大概會有點硬。


    他的指節勻稱,指甲是長條狀的,飽滿圓潤,修得齊整,顯得手愈發纖長,不知道牽起來會是什麽感受。


    她神遊天外,下意識看回他的臉,緊接著撞上他的視線。


    沈西淮也在看著她。


    被抓個正著,靜安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來。


    她習慣看著人說話,也喜歡別人與她說話的同時看著她,這會讓她認為自己受到了尊重,但此時此刻,她希望沈西淮不要這麽專注地望向她。


    “怎麽了?”他聲音也該死地好聽。


    靜安內心叫囂著,麵上卻毫無波瀾,她鎮定地問:“肚子還疼麽?”


    他渾不在意,“小毛病,今天課聽得怎麽樣?”


    靜安實話實說:“很有意思,名不虛傳。”


    但她不會再來聽了。


    “有時間可以再來聽,gsb在軟能力方麵的課程都挺有意思,基本都在講人際交往,針對不同社會角色會有不同的專項課程。”


    靜安有些遲疑,“比如呢?”


    “比如商業領袖,員工,職場生活或者私人生活,每個老師會先帶領我們進入那個語境,然後再去探討其中的關係。老師講得很細,像假設你是公司的hr,現在你必須裁掉一名員工,你打算怎麽做?打算周幾找員工商談?上午還是下午?這些細節都會討論到。”


    靜安腦袋裏出現了兩個小人,仿佛她一旦有所表示,就不僅代表她對課程有興趣,還有別的人或事物也在吸引她投降。


    “聽起來很有趣,也很實用。”


    沈西淮說:“你感興趣的話,我把課表發你。”


    “可以啊。”靜安無意識地就應了。


    等晚上收到課表和鏈接,靜安意識到沈西淮既實在又細心,而不是表麵客套轉頭就忘。


    鏈接裏是gsb眾多知名教授開的書單,靜安對其中幾本很有興趣,一一記錄到隨身筆記本上。


    她回複沈西淮:“謝謝,有機會一定去聽。”


    靜安覺得自己是一個矛盾體,想要像touchy feely課程裏傳授的那樣尊重自我意願,可現實總是讓她傾向於path to power主張的結果導向。


    高中時家裏出事,她想從晏清中學轉學,因為學費高昂,家裏快要負擔不起。她對文科感興趣,後來改變心意去了理科班,一門心思認為這樣更有“錢途”。再後來從影視轉去廣告,無非也是因為金錢利益。


    瓊·狄迪恩在《奇想之年》裏說過:“生活改變很快,生活瞬間改變。你坐下來吃晚飯,而你熟知的生活結束了。”


    靜安那學期沒有再去斯坦福,而下一次再見沈西淮,已經是很久以後。


    第10章


    靜安在研一下半年去過一次匹茲堡,機票是鄭暮瀟得知她回加州的日期後買的。從淮清起飛,中途轉機兩次,落地時是下午三點半。


    鄭暮瀟租了zipcar來接,接過行李箱時撫慰性地抱了下靜安。


    因為奶奶病情反複,靜安近半年頻繁地往返國內,直到這次情況趨穩。鄭暮瀟先前就邀請過靜安,這次恰好借機要她散心,申請給她當美東的向導。


    cmu不大,步行穿越一趟隻要十分鍾,相當於q大的幾個科技園。


    趕上學校畢業季,來往的人很多。到晚上安靜不少,靜安跟著鄭暮瀟去參加他們的午夜編程聚會,回來時經過計算機係大樓,門口比爾·蓋茨夫婦的頭像雕塑很顯眼。


    “要是我當初學計算機就好了。”


    靜安站在門口沒動,cmu和伯克利相似的一點是“全民cs”,不管是不是計算機專業的學生,都會選修計算機課。靜安通過入門課能夠寫出俄羅斯方塊和貪吃蛇的程序,如果專攻,水平應該不限於此。但沒有如果,她現在在矽穀連一份滿意的實習也找不到。


    鄭暮瀟站在幾步之外,想起高中時期每天會出現在課桌上的麵包和果醬,有時候會是熱騰騰的小籠包和滾燙的豆漿,陶靜安知道他為了省錢不吃早餐,會給他帶上一份。有幾次還打包了校門口的炒肝,那家賣得尤其貴,也更好吃,陶靜安隻有在考得特別好的時候會獎勵自己吃上一碗,比給他帶的次數還要少。


    他知道她正被什麽困擾,一如他當初麵對的境況,生病的家人和高昂的醫療費用,傾盡所有也要去上的私立高中,以及周邊優秀同學帶來的高壓。


    陶靜安可能後悔轉去文科專業,也後悔出國讀研,但也就那麽一點。


    她身影在夜裏略顯伶仃,鄭暮瀟朝她走近,“陶靜安,我知道其實你沒那麽喜歡cs,但如果你要學,可以隨時找我。”


    他看清她回頭時臉上的笑,明眸皓齒,眼睛裏似有秋水在晃動,淺淡的妝容讓她整張臉愈發亮了起來。


    她語調清揚:“我不是已經來了嗎?”


    cmu的夜很靜,遠處有戲劇學院的學生在排演露天劇目,鄭暮瀟忽然覺得遺憾:“你當初要是來cmu讀戲劇就好了。”


    匹茲堡離伯克利太遠,來往一趟很不方便。靜安之所以選擇跨讀新聞,一部分是想拓寬知識麵,期望能從全新的角度去解讀學業與生活。


    靜安隻在匹茲堡待了兩天,返程飛機上也在趕論文。一直忙到期末,終於收到兩份實習offer,可仍舊開心不起來。畢業後是否回國是留學生普遍的問題,以她的職業規劃為基準,留美積累經驗是更好的選擇,但她想回國陪奶奶。


    猶疑不定之際,點開手機注意到程煙在群裏圈了她幾次,先前她沒有心力顧及,暫時屏蔽了群消息,現在翻完聊天記錄後一並回複:“抱歉,3月份我在國內,回來後也忙考試,沒注意消息。”


    程煙立即回:“少來了,你不是還去匹茲堡了麽?那天我找鄭暮瀟討論題目,他說他送你回來的,不過沒在伯克利過夜,當天就飛回去了。”


    “他暑假會來矽穀實習,提前來看下實習公司。”


    “嗯,聽他說了。我們也都留矽穀,鄭暮瀟說你還沒確定?”


    “對,還在考慮。”


    “鄭暮瀟都要來,你肯定不能走。好搞笑,之前問沈西淮,他說可能不回去。他們家那麽大一公司,他留矽穀實習幾個意思,是要去其他公司竊取行業機密麽?”


    靜安乍看到“沈西淮”三個字有一瞬間的陌生,上一次見麵還是去斯坦福聽課,那時她起了點奇怪的小心思,現在想來隻覺恍如隔世。


    她回:“我可能會去好萊塢,那邊實習機會更多一些。”


    但去好萊塢成本更高,靜安最後還是留在了矽穀,實習一個月後,八月份仍舊買了機票回國。


    在家裏待到開學,走前一天奶奶拉住她手,旁敲側擊要她以自己的想法為主,避免得不償失。


    靜安有些難受,笑著說:“我從來不勉強我自己。”


    奶奶也笑,“這樣最好。”


    靜安見奶奶笑著打量自己,繞去後頭抱住她:“怎麽了?舍不得我呀?”


    “怎麽會舍不得?每天在我麵前晃,再不走我都要看膩了。”奶奶拍靜安手背,“我是想啊,我們家孫女兒長得還算周正,學習也優秀,怎麽眼光那麽高呢?就沒哪個青年才俊能被她看上?”


    靜安仍是笑,“我都說了嘛,我從來不勉強我自己。”


    “你那些個同學都那麽優秀,那這眼光得是多高啊?還是說已經心有所屬啦?”


    靜安試圖糊弄過去,“對對對,我就是心有所屬了。人家太上進,我拚命追著還不一定趕得上。”


    “那我知道是誰了。”


    “誰?”


    “你不告訴我,那我也不告訴你。”


    靜安無奈地笑,沒再問下去。


    隔天飛舊金山,再坐地鐵返校。剛忙完開學,程煙在晚上發來消息,喊她去漁人碼頭。靜安覺得太遠,想了想說不去了,程煙大概在忙著party,沒再回複。


    等她跟爸媽視頻結束,才發現程煙給她打了好幾個語音電話,她立即回撥,程煙那邊音樂震天響,她扯著嗓子喊:“你幹嘛呢?一直占線!我喊沈西淮去接你了!應該早就到了,你出去找他吧!”


    靜安一驚,忙問:“他去unit 2了?”


    “對啊!你不是住那棟嗎?”


    靜安暗暗扶額,“我剛搬出來了。”


    第一學年靜安住的學校宿舍,是家裏堅持要給她租的。伯克利不缺諾獎得主,又因為緊挨著臭名昭著的奧克蘭,也不缺遍地的流浪漢,雖說不是每個流浪漢都具有攻擊性,但安全隱患仍然存在,學生們每周都會收到幾封校警係統發來的警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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