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津皖作為當事人自然也出席了剛才的視頻會議,早在兩周之前關雨濛就給她打過電話,直截了當地問她是否想要澄清跟沈西淮的緋聞,她直接回絕了。同樣的問題她在幾年前就聽過,問她的人是沈西淮。那時他剛從加州畢業回來,她的電影剛拿獎不久,卻始終接不到工作,離“封殺”不過咫尺,媒體倒大著膽子拿她的感情狀況做文章,標題無一不跟“觸動接班人”掛鉤,罵她的網友也層出不窮。沈西淮問她是否需要澄清,那時她幾乎身處最低穀,前途一片迷茫,無心應對這些,沈西淮便尊重她的想法。


    她知道他本人也並不在乎,早在高中時期他們就達成默契,解釋無果那就作罷,相信的人自然會相信。


    關雨濛給她電話時她仍這樣想,但很快又接到沈西淮的電話。她分得清他是在商量抑或是已經做好決定,而這一次顯然是後者。她沒有詢問原因,轉而直接跟公司表達了需要公關的意願。


    她其實隱隱猜到了,那回在街上遇見那輛福特嘉年華,到餐廳後她故意暗示沈西淮,他不久後就出去打電話,隨後又提前離了席。他沒有透露哪怕一點點的情緒,但她知道他必定正在經曆什麽。


    而不久前西桐在電話裏的試探也印證了她的猜測。


    她覺得沈西淮很傻,甚至比她還要傻。傻到她在高中班主任發下來的班級留言簿上寫下《重慶森林》的台詞:人是會變的,今天他喜歡鳳梨,明天他可以喜歡別的。


    這或許是顛撲不破的道理,在那時卻隻是她的心願。


    那本留言簿從後傳到前,再由第一排的人交還給班主任。她自認遵規守紀,卻仍趁著課間操去了辦公室,留言簿厚厚一本,她很快看見自己的字跡,隨後看見沈西淮的名字後隻是一片空白。再往後翻,底下一行有蔥蘢如草木的字體,名字後跟一句:感謝家人老師同學,感謝鄭暮瀟。另一人則更加簡潔,隻寫五個字:感謝陶靜安。


    她並不是第一個來翻看的,有人比她更早。


    她了解得很有限,所以隻能朝電話那頭的人問:“你想清楚了麽?”


    沈西淮反問:“什麽?”


    他不願意說,她便不再問。


    電話一掛,沈西淮去登機,落地後終於有新消息進來。


    “paige把你車鑰匙給了我,你要讓人來把車開走嗎?”


    他直接回了電話過去。


    “在公司了?”


    “嗯。”


    “車我晚點讓人去開,到時候打你電話。”


    那邊默了幾秒,語氣裏透著些小心翼翼,“你占兩個車位了。”又說:“你給我一個地址吧,這兩天我找時間把你上回那輛開過去。”


    他知道她沒用過他的車,連玄關上車鑰匙的位置也沒變過。


    他腳步稍慢,很快說:“我住處還記得麽?地址我發你,你停在車庫就好。”


    那邊應了聲,過會兒說:“昨晚我喝斷片了,可能說了些奇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西淮腳步一頓,在旁邊停下。


    如果不是喝醉,陶靜安勢必不會在他麵前哭,也不會說那麽多話。她或許在說謊以掩飾尷尬,也可能沒有。


    他衝那頭說:“你什麽也沒說。”


    電話裏一陣沉默,很快聽見那頭有人喊她,她解釋兩句,匆匆收了線。


    喊人的是leah,提醒靜安準時參會。


    化妝品項目的小組會已經在上午結束,最終方案壓根沒有討論的餘地,也沒有討論的必要,簡單粗暴到讓忙活了幾個月的小組成員頻頻陷入沉默。


    愛迪生在他的“創意”工廠牆上貼了畫家喬舒亞·雷諾茲的話:沒有任何權宜之計可以讓人逃避真正的勞動——思考。


    這個項目有充足的預算,有流量明星助陣,甚至還要帶組南下出外景,唯獨沒有創意和思考可言,甚至還不正確。


    但必須得做,得把所謂的創意費賺回來。


    小組會間,靜安避開了那位男實習生的視線,邁凱倫開過,他又換了輛英菲尼迪超跑。


    工作歸工作,下午去買咖啡,靜安仍按他口味捎了一杯,大家自覺來領,剩下一杯始終在桌上,她隻好送去他工位。


    走時被他喊住,去看他界麵上的旅遊攻略,地點是他們即將出外景的城市,又聽他建議說可以自駕過去。


    靜安解釋一句“機票公司會報銷”,轉身回了自己工位。


    她頭有點疼,胃也不舒服,邊按太陽穴邊看桌上那枚夾著銀杏葉的書簽。沈西淮說她什麽也沒說,大概是在配合她,或許也恰好符合他個人的意誌。


    她記不太全昨晚都說了什麽,印象最深的是自己哭了。除去奶奶幾次病危,她從來沒有在別人麵前哭過,她不太習慣將自己極私人的負麵情緒展示在其他人麵前,她也不認為自己多麽脆弱,可以自我消解掉大部分的煩惱,而昨晚是個意外。


    她不用跟paige求證,paige的表現就已經告訴她,她昨晚跟她袒露了自己的私事。但她暫時沒有勇氣跟沈西淮求證,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將想要交往的意願和盤托出,假若她說了,那麽沈西淮配合她的說法則是在間接地拒絕她。


    paige將車鑰匙給她時,斬釘截鐵地認定沈西淮不可能對她沒有半點想法,她很願意去相信,卻不能將此作為某種充分的證據。


    檸檬水沒法讓她打起精神,她灌下一杯咖啡,暫時不再想下去。


    下班前收到醫生發來的檢查報告,報告沒大問題,醫生隻囑咐她照常帶奶奶去醫院做例行檢查。


    回家前趕的最後一班地鐵,到樓下時手機響,一接才知打電話的人就在對麵。


    沈西淮的助理不似沈西淮那麽冷,年輕又幽默,拿走車鑰匙後又給她遞來一個有些分量的袋子。


    靜安上樓後打開,昨晚被她暫時遺忘的話又找了上來。


    當初為了買paul的限量彩膠,她勞煩幾位朋友一起搶,但統統失敗。


    黑膠機是周陶宜送的,價格不算頂昂貴,但音質仍屬上乘。黑膠上有繁星在轉動,音樂流淌出來,靜安坐在沙發上良久沒動,試圖去回憶昨晚的細節,記憶卻總卡在她哭的時候。


    她深吸一口氣,將彩膠的照片發給周陶宜。


    周陶宜不怎麽聽唱片,但作為曾經的幫搶失敗的朋友之一,她一眼認出了這張唱片。


    靜安直接給她解惑:“mr.risk.”


    這個稱呼是周陶宜喊出來的,後來靜安跟她透露了沈西淮的姓氏,她偶爾便又喊他“沈危機”。


    “沈危機”的來由源於靜安跟周陶宜的初識。那時靜安初入職場,工作上沒有太多煩惱,但仍然在同事的推薦下報名參加了一個叫作“解決生活危機”的小組。小組每周一次會麵,分享自己正在麵臨的“危機”,在與其他人的危機對比之下,靜安認為自己的實在不足為道,也覺得有些難以啟齒,找理由拒絕分享之後,她沒再去參加小組會。


    隔天被同事拉去酒吧,鄰座女生不小心撞到她,兩人一對視,紛紛認出了對方。起初兩人隻隨口聊幾句,無意談到最近正在上映的電影,周陶宜忽然問她:“你知道我的危機是什麽嗎?”


    周陶宜是除了靜安之外拒絕分享“危機”的另一人,這時卻打開話匣,直言自己的苦惱。核心隻四個字:“我想轉崗。”


    作flix的工程師,周陶宜每天不是在改進推薦引擎的效率,就是在測試頁麵的分辨率,而在做這些的同時,她習慣在後台放網飛的劇集。


    “一開始我最喜歡看視頻裏的特效,想著以後可以轉崗去做視頻後期,後來我開始看故事,看情節,其實我不怎麽懂,但就是某個瞬間,有個強烈的聲音在一遍遍地告訴我,去拍屬於自己的故事。”


    周陶宜想做電影,想做電視劇,在得知靜安恰好就在這一行業之後,她要來了她所有的聯係方式,然後問:“你的危機呢,是什麽?”


    並不僅僅是作為交換,靜安很喜歡跟周陶宜聊天,幾乎毫不猶豫地就將自己的困擾告訴給了她。


    “所以你原本就對他有一點好感,現在睡了一覺,他跑了,不想跟你繼續聯係,可你一時又忘不了,總要想起他。答案很簡單呀honey,大千世界,男人真的不要太多!”


    周陶宜為此甚至給靜安介紹過不少次朋友,但都被靜安委婉拒絕,她意識到了那位mr.risk的特別,但靜安始終不願多透露,她也沒法給出更多建議。


    而最近的突飛猛進實在出乎她的意料。


    她直接問:“突破partner的關係了嗎?”


    靜安回:“沒有。”


    “但是你想,對麽?”


    她沒有猶豫,“對。”


    “好的明白了,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了。”


    她無奈地笑,“還在考慮。”


    “放棄吧honey,無論考慮多久,你一旦決定了,最終都會去做不是麽?”


    靜安並不確定,關掉手機後閉上眼,立即就想起那人的樣子。


    她不知他要出差多久,但自己即將南下已是事實。


    出差前一晚,靜安將沈西淮那輛賓利開往淩霄路8號,她隻需將車停在車庫,鑰匙放進旁邊的置物箱,然後打車離開。


    隻是車子還沒開進車庫,遠遠就見院子裏站著一人。


    靜安在網絡上看見過柴碧雯的照片,印象算不上深刻,但不難跟眼前的人聯係起來。


    柴碧雯看過來時,靜安本能地一腳刹車踩了下去。


    第31章


    比柴碧雯先跑出院子的是binbin。


    binbin認車,以為車裏的會是他舅舅,前爪子扒拉到窗戶上,將裏麵的人一認,眼睛愈發亮了,這不是總被他那位帥氣舅舅抱著親的美女姐姐麽?姐姐來了,他今天大概又可以吃到美味的雞肉蔬菜丸子了吧。


    隻是他拚命向裏頭耍寶,裏頭的人也沒立刻開門下車。


    車裏的靜安遇到了世紀難題,這車勢必是要下的,但她並不知道該怎麽下,也不知道下車後該怎麽做。


    抓心撓肺的感受並不好,她緊緊握住方向盤,好一會兒都沒動。


    她思考的時候喜歡把人想象成別的事物,好比沈西淮是一顆檸檬,但她此時此刻實在沒有想象力將不遠處的人和其他事物聯係起來。


    靜安最終趕在柴碧雯走近前利落下了車,她沒有回應binbin的熱情,將車門一關,徑直看向已經走到院門邊的柴碧雯。


    正要開口,柴碧雯先衝她笑:“你好呀,找沈西淮嗎?我是他媽媽,他不在呢。”


    她自然認得對麵那輛車,她那位兒子幾輛車換著開,清一色地冷酷低調,先前她手癢想試一試他那輛柯尼塞格,他卻給她送來眼前這輛賓利,說是別的車對她來說太大,就屬這輛最小,也最適合她的身形,開著安全。她表麵裝不樂意,開玩笑說你怎麽不把你那輛改裝過的福特給我開來,真要對比,沒有比那輛更小巧的了。他說車型太老,她又說總比放著吃灰強,而且改裝過的性能總歸更好,又故意激他,說不能養成揮霍的毛病,既然買都買了,總不能一直閑置,他耐著性子說等有機會一定開出來,他說話時是笑著的,她卻覺得她這兒子像是生氣了,還是生的自己的氣。


    他的車不輕易給別人開,連自己妹妹也不怎麽願意借,現在倒被人開了回來。


    她又往外走了兩步,眼前的人愈發清晰了些,她閱人無數,鮮少見著這麽幹淨的人,甚至一開口連嗓音也是幹淨的。


    “阿姨您好,打擾了,我跟沈西淮提前聯係過,這車是他的,他讓我幫他停去車庫。”


    柴碧雯笑著:“我就說這車眼熟,剛剛還以為是他自己回來了。”


    她不動聲色觀察著對麵的人,見她微張了嘴似要解釋什麽,最終卻什麽也沒說。


    她並不急著聊天,迅速給靜安示意了車庫的位置,又去開了側門,等車子停定,人從車上下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binbin倒先撲了過去。


    她趁機過去製止,“呀!小小bin,咱們要克製,別把姐姐衣服給咬了。”


    靜安架不住binbin的熱情,輕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瓜,衝柴碧雯說沒事。


    柴碧雯笑了笑,也低頭去揉binbin,“咱們小小bin這是認識姐姐呢?今天跟了我一天也沒見你這麽高興。”


    binbin當然沒法回答,但這話不好不接,靜安便解釋說:“我們之前見過兩次。”


    柴碧雯抬頭,頗為訝異地說:“咦?原來你就是桐桐那位同學?桐桐說小bin可喜歡你了。”


    靜安愣了下,猜測自己大概是被認錯了,忙說:“沒有,您誤會了,我是沈西淮的同學。”


    柴碧雯嘴微張,十分坦然地打量眼前的人,又笑著說:“這可真怪不得我了,沈西淮三十了快,跟個老幹部似的,你看著可一點不像,看上去是跟桐桐一個年紀的。”


    柴碧雯並沒有把話說下去,靜安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回應,笑著說:“我們這一屆年齡差不多大,都快三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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